午膳是在寺裏用的,上首端坐著沐陽王妃,母親和嬸娘及幾個夫人淑人恭人的陪侍在側,底下是一群世家千金,濟濟一堂,倒也熱鬧。


    玉佛寺不僅僅因為供奉著釋迦摩尼舍利子而出名,還有一個有名的就是它的全素齋飯。所謂素齋,就是戒葷腥,用各種時令野蔬、豆菽菌類做出相如、味如、形如、色如的飛禽走獸,吃起來,絕不油膩,比之雞鴨魚肉其實滋味更甚。


    在朔方,畢竟是荒蠻之地,雖說也和娘去禮佛時吃過寺裏的齋飯,但是哪有這一桌的精致,便是在沈府,也鮮有走出府門的時候,更是不曾見過如此令人食指大動的美物,想來這些和尚們鎮日裏都在揣摩怎麽做飯了。邊吃,我邊迴憶有無聽到玉佛寺有附屬尼庵,為了這齋飯,其實出家做個尼姑也行,轉念一想,此事絕不可行,一是以小慎的身份,出家就是白日做夢;二是又想起自己肩負的擔子,還要救太子於水火之中,怎麽能耽於食色之一呢?但是這齋飯真的好吃,不知道做飯的廚子是男是女,要不要尋個由頭拐迴去給咱家做飯……一頓飯引得我胡思亂想,欲罷不能。


    請原諒我對美好食物的向往。


    小訥先放下了筷子,沐陽王妃吃飽了,下麵的人哪敢繼續吃。我看著尚還完整的大盤小碟一一被撤走,心裏肚子裏一陣悲鳴:暴殄天物啊阿彌陀佛,真正罪過。


    飯後懨懨地,可是王妃傳下話來,說一會就要迴王府,難得和親人們相見,叫嬸娘,我娘,我還有一個別人府裏我們的什麽表妹留下來說會話。


    午睡泡湯了。我這人一貫堅持綠色健康生活理念,這其一就有按時午睡,做太子妃時,就是太子來看我,我也是不耽擱午睡的,當然現在想來,是有些恃寵在裏頭,真正是無知者無畏。


    迴自己房裏淨手、換衣,重整妝容,然後來到小訥歇息的房裏,嬸娘正抱著小訥哭的稀裏嘩啦。我和什麽人家我並不認識的表妹站在一邊很有些尷尬,是勸也不是,跟著一起哭也不是,所以說,這就體現了你身份次於人家的可憐,要是小訥看到我和我娘抱到一起哭,淡淡說一句,夠了,坐下吧,別哭了,我們一準得收聲。


    小訥目無表情,叫人有些不解,不過看到旁邊並沒有離開的兩個王府侍妾,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娘在一旁也紅了眼眶,畢竟小訥嫁出去這幾年,幾乎沒有迴過娘家,自家的孩子,近在咫尺,卻不能時時相見,那種苦痛該是勝於朔方我的娘親想我的感覺吧。


    好容易嬸娘收住了眼淚,兩個侍妾上前幫小訥整好了被嬸娘拉亂的衣襟,娘,我和那個表妹依次上前給王妃請安。


    低著頭做著萬福,卻如芒刺在背,小訥的眼神怎麽這麽尖利呢?


    “小慎”


    “姐姐”


    “叫我沐陽王妃”


    “是,王妃”


    就這麽一來一往的對話,我頭都不敢抬起。


    無論我這身子是不是帶著采采的勇敢,在小訥麵前,還是會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迫感,這個感覺和琴泣給我的感覺不一樣,琴泣是威嚴,小訥是滲人。


    這種感覺很不爽,使我時刻有一種要逃離的思想。我眼睛已經不止一次瞟向了門口。


    “小慎喝茶”不敢抬頭,居然沒有看到小訥手裏端著一盅冒著嫋嫋白煙的香茶。


    誠惶誠恐去接茶盅,然後就在一瞬間,小訥把茶潑向了我,熱茶從腰以下濕透了我的新裙。


    顧不得禮儀,我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母親,嬸娘,還有那個表妹齊齊圍住了我,娘驚慌失措地抱住我,喊外麵使喚丫頭趕緊盛涼水進來,疼痛中,我看見小訥微笑的麵龐。


    “我弄痛小慎了。”


    並著話音,又一盅熱茶,小訥拿起來澆到了自己身上。


    誰都沒想到這一出。


    眾人慌作一團,嬸娘表妹她們全然顧不上我了,隻有娘噙著淚,趕緊用涼水衝洗我的身子,我真的慌觫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望向小訥,她並不慌張,且還嘴角帶著一抹似有似無地微笑看著七手八腳的一群女眷。


    候在屋外的方丈和一眾僧人也慌了手腳,卻進來不得,就聽得外麵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嗡嗡的“南無阿彌陀佛”聲,宛如蟬噪,叫人更加心焦。


    明明是我被小訥傷到了,然而因為小訥的自殘行為,大夥不僅不予計較,比如嬸娘,怨懟的眼神還無時不在告訴我,是我惹了小訥,所以小訥才會失控。兼之小訥不哭不叫,我的哎呦聲顯得分外有些刺耳,為了不顯得突兀,我隻好噤聲,可是燙傷的地方真的疼,隻好死死掐住進來伺候的花塢的手腕,後來花塢的手腕青紫腫脹了好久,給花塢看傷的醫生都說了,這可是被哪個莽漢傷了?從而從側麵證明了我當時有多疼,還有就是我的手勁大的也實在不像個正經女子,這很讓我有點羞於提起這事好長時間。


    又說是通知薑貴妃的,又說是請太醫的,又說是不敢通知薑貴妃的,又說是太醫院今兒值班的去宮裏看視似乎有了胎動的新晉蔣貴人去了,又有人說趕緊去別的太醫府上去請人,嘰嘰喳喳,吵成一團。我迴自己房裏看了身上,到底才是春二月,又因著上山,所以穿的厚了些,還好沒有燙到很厲害,隻是腰以下泛著紅,看的花塢和萍汀也因為心疼主子,抽噎不止。


    還好玉佛寺少不了跌打損傷燙傷的藥,兼有藥僧,敷了一層藥僧新采的草藥,清涼入骨,不一會,竟覺得大好了,直到這時候,太醫也還沒來。


    我敷了草藥,可是小訥並沒有,畢竟人家是王妃,例製也不許隨意用民間物什,所以後來的情況就是,我已經不顧娘的勸阻,生龍活虎走在玉佛寺後院接受女眷們的觀瞻的時候,小訥還在床上等太醫。


    去給薑貴妃送信的人走了兩個時辰了,還沒有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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