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燕雲樓的包間裏坐下,嶽文軒把菜單遞給邊文邦,問道:“看看都有些什麽想吃的,盡管點,不用給我省錢。”


    “錢你帶夠了吧?我身上可是沒帶幾個錢,主要是一張當地的票都沒有。”


    “我現在是十二級文藝工資,每月基本工資七十六元,請你痛痛快快的吃一頓大餐,還是沒問題的。”嶽文軒豪氣的說道。


    “那我今天就吃大戶了!”


    邊文邦也不和嶽文軒客氣,一口氣點了自己最想吃的四道大菜,有:鬆江鱸魚、八寶鴨、紅燒鮰魚、紅燒肉。


    點完之後還對嶽文軒說道:“不用擔心吃不完,我現在可是鄉下上來的大肚漢,保管把盤子都吃幹淨了。”


    “我唯一擔心的是你吃不盡興,要不要再點兩個?不用擔心吃不了剩下,咱們打包帶走就完了。”


    “四個菜足夠了,這些都是我最想吃的,今天肯定要吃個痛快。”


    對著邊文邦那張黑瘦的臉頰,對比謝誌明隻是略有一些黑的麵容,嶽文軒什麽都不用問,關於兩人之間的矛盾,就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嶽文軒點了一瓶瀘州老窖,酒菜上來之後,兩個人邊喝邊說。


    “我聽謝誌明說你馬上就要去上大學了,讀的是哪個大學?”嶽文軒問道。


    “本省的工業大學,學製兩年,畢業之後,必須服從分配,隻能留在當地工作。


    當了十幾年的魔都人,等我畢業之後,就隻能是東山人了。


    這麽好的大魔都,以後隻能偶爾迴來探探親,想想還真是挺遺憾的。”


    這麽多天過去,剛剛拿到大學名額的激動與興奮都已經消退,想到以後就要遠離家鄉,心中反而充滿了遺憾。


    嶽文軒說道:“以後的交通會越來越便利,想家的時候,隨時都能迴來看一看。


    人隻有失去的時候才會覺得珍惜。


    就像我,一直在魔都生活,反而不會有什麽感想。”


    然後他端起酒杯來,“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脫離繁重的農活成為一名大學生,有你這麽一位發小,我覺得挺自豪。


    就憑這件事,咱倆就得好好幹一杯。”


    嶽文軒的態度依然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這讓邊文邦有些感動,又有些意外。


    喝完這杯酒,邊文邦說道:“我以為你至少會質問我幾句,難道謝誌明竟然沒有在你的麵前搬弄我的是非?”


    嶽文軒道:“你用詞還是太客氣了,不隻是搬弄是非,用顛倒黑白來形容,肯定更加貼切。”


    “以前咱仨的關係都一樣,謝誌明說的話,我以為你至少會相信幾分。”


    “在你的心目當中,我和謝誌明跟你的關係都一樣,但我卻並不這麽認為。


    我一直把你當做最好的兄弟,而謝誌明在我的心目當中,不過就是一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普通朋友。


    如果不是有一起長大的那麽多共同經曆,甚至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隻能算是普通鄰居。”


    邊文邦很詫異,“你竟然是這麽想的,我怎麽沒感覺出來?”


    “那是你太遲鈍了。難道你沒發覺:在這幾年當中,凡是送給你的一些較為貴重的禮物,謝誌明那裏肯定沒有。”


    邊文邦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還真是這麽迴事。


    謝誌明還曾經在我麵前抱怨過這件事,我竟然沒發覺你對待我們兩人的態度有這麽大的不同。


    我還一直以為我和謝誌明在你心目中的分量都一樣呢。”


    “你不是遲鈍,而是太重感情了,看來沒少在謝誌明那裏吃虧。”


    邊文邦歎了口氣,“幸虧我還有你這麽一個真心待我的好朋友,讓我知道謝誌明這樣的人隻是少數,是我自己運氣不好,認下這麽一個所謂的好朋友。


    我自己識人不明,活該在他身上吃個大教訓。”


    “吃這麽一個教訓也不是什麽壞事,畢竟咱們的人生剛剛開始,隻要能避免以後再犯同樣的錯誤,那我覺得這個學費交的很值。


    你這個人就是太重感情了,以至於到了識人不明的地步。


    重情重義是美好品質,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這樣對待。


    隻有脾氣相投、誌同道合的人才是朋友,才值得你這樣付出。


    如果你的發小當中有一個人是小流氓,甚至是殺人惡魔,你總不可能也對這樣的人重情重義吧?


    你要是能把這件事想明白,以後的路會順遂很多。”


    “如果把我對謝誌明的付出當成學費的話,那他這個老師確實盡職盡責。


    以前我一直覺得謝誌明這個人雖然愛計較,也小氣了一點,但他為人聰明,在很多事上都幫過我,我也沒什麽好計較的。


    可能是我這個人真的太過遲鈍了,哪怕到了現在,迴想以前,如果不是和謝誌明一起經曆了這麽多事,我也不覺得他是這麽壞的一個人。


    我真的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麽能自私到如此地步?


    為了迴城,為了一個大學生名額,竟然有那麽多人可以不要臉,不要尊嚴,謝誌明並不是唯一一個,但他是其中最無恥的那一個。”


    嶽文軒不知道這幾年邊文邦經曆了些什麽,但他知道一個沒有背景的普通知青,想要拿下一個大學生名額的難度有多大。


    而且他相信,邊文邦的這個大學生名額,一定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正大光明的競爭到手,絕對不像謝誌敏說的那樣是通過歪門邪道拿到手的。


    “這個大學生的名額應該不好拿吧?”


    “對我來說還算順遂,雖說因為謝誌明經曆了一些波折,但波折並不大。”


    說到這裏,邊文邦簡單講了講他這幾年的下鄉經曆。


    他的講述和謝誌明曾經講述的經曆大致相同,隻要把兩人的名字倒過來,差不多就是事實真相。


    原本邊文邦去年就能拿下大學生名額,但謝誌明懇求邊文邦把這個名額讓給他。


    邊文邦太過重情重義,考慮一番之後,也就同意了。


    他能把這個預選名額讓給謝誌明,但卻不能把他做出的貢獻讓出來。


    謝誌明就算拿到了這個預選名額,也要和其他村擁有預選名額的人競爭,他並沒有什麽競爭優勢,也沒有什麽後台背景,最終結果還是落選了。


    今年,邊文幫再一次拿到了村裏的大學生預選名額,謝誌明再次懇求邊文邦把這個名額讓給他。


    邊文邦隻是謝誌明的好友,並不是他老子,就算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也不能一直這樣幫助他。


    為了拿到這個預選名額,謝誌明演了好一出大戲。


    他先是喝的爛醉,對邊文邦傾訴自己的不甘和各種苦惱,然後嚷著要自殺。


    邊文邦和其他知青紛紛勸解,但謝誌明隻是在演戲,自然不會聽從,在他的精心策劃之下,真的自殺了一次,但被大家成功救下。


    被成功救下之後,謝誌明還是嚷著要自殺。


    謝誌明演得太逼真了,盡管邊文邦萬分不願再次把這個預選的名額讓給謝誌明,但邊文邦更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就此自殺。


    仔細思慮了一番之後,他還是把這個名額讓給了謝誌明。


    原本邊文邦已經失去了這次預選競爭的機會,但村支書卻把村裏的另一個預選的名額給了他。


    這個名額原本是留給本村年輕人的,不會再給知青。


    但村支書考慮到:就算把這個名額給了本村年輕人,在沒有任何優勢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最終競爭成功。


    但要是把這個名額給了邊文邦,以他作出的貢獻,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因為村支書的看重,邊文邦的大學生預選名額失而複得,再次有了參與最終競爭的機會。


    謝誌明再一次從邊文邦手中騙來預選名額之後,知道這已經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這次還不能最終競爭成功,那下一年,不管他再用出什麽樣的伎倆,都注定沒用了。


    全公社的年輕人競爭兩個大學生名額,最終的決定權在公社的領導手中。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確實沒什麽競爭優勢,在沒有任何突出功績的情況下,要想競爭成功,唯一的希望就在領導那裏。


    明白這一點之後,他刻意結交了一位公社的幹事,然後通過這個人,把這些年攢下來的所有積蓄都送到了某位主.要嶺.島手中。


    他的孤注一擲,果然取得了應有的效果。


    時間不長,那位幹事就對他透露消息說,關於大學生名額的事,領導們已經研究討論過了,這次的兩個最終名額肯定有他的名字。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謝誌明大喜過望,特意請了邊文邦喝酒。


    在正式的通知下達之前,原本他並不打算對邊文邦透露這個消息,但因為太過高興,他難免喝多了一點,可能是出於炫耀的心理,喝醉之後,他還是把這個消息說了出來。


    邊文邦自然不會替他隱瞞這個消息,很快整個知青院以及全村都知道了這件事。


    村支書是一個非常正派的人,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非常生氣,特意去公社反映這個問題。


    村支書是位退伍老兵,在公社裏頗有些能量,他反映的問題當然會受到重視。


    村支書的要求隻有一個:邊文邦的貢獻遠比謝誌明高出十倍百倍,謝誌明這樣的人都能拿到一個大學生名額,那另一個名額必須給邊文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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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另一個名額早就已經內定,有上麵的領導專門打了招唿,肯定不能拿掉。


    鬧出這樣的事情來,謝誌明原本已經十拿九穩的名額自然保不住了。


    幾番波折之後,邊文邦還是拿到了去年就該拿到的大學生名額。


    聽完這些,嶽文軒這才知道自己還是看低了謝誌明的臉皮厚度。


    為了再次從邊文邦的手中騙到一個名額,他竟然不惜上演自殺的戲碼,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兩人痛痛快快大吃了一頓,說說笑笑的迴轉石庫門。


    沒想到剛剛走進弄堂口,就聽到從自家的石庫門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謝家阿姨,你講講道理好伐,我們家文邦能拿下大學生名額,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可不是你們家誌明的施舍。


    事情正好相反,你們家誌明能拿下一個大學生的預選名額,那才是我們家文邦施舍給他的。


    前些天,你們家誌明敗壞我們家文邦的名聲,我們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好反駁你。


    現在文邦迴來了,我們這才了解事情的真相。


    去年你們家誌明就拿到了一個大學生的預選名額,你知道他是怎麽拿到的嗎?


    這個名額本來是我們家文邦的,他求了我們家文邦很久,我們家文邦最重義氣了,不得已才讓給他。


    結果怎麽樣呢?雖然他從文邦手中騙走了這個名額,但因為他沒有什麽突出的成績,最終還是落選了,白白浪費了這麽一個珍貴的名額。”


    聽到石庫門裏的吵鬧聲,嶽文軒和邊文邦同時加快了腳步。


    到了石庫門的大門口,院裏的聲音已經非常清晰。


    邊文邦的大嫂雖然和老二邊文棟不太對付,但和老三邊文邦的關係還算不錯的。


    邊文邦這一次迴來,馬上就要去讀大學,更是成了老邊家的驕傲。


    等他讀完大學,分配工作也是在東山當地,不會迴魔都,也就不會和大哥一家產生利益糾葛。


    有了邊文棟作對比,邊家大嫂對待小叔子的態度本來就很親熱,聽到老謝家的人傳小說子的壞話,一向嘴巴厲害的邊家大嫂,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


    看到小叔子和嶽文軒走進天井,邊家大嫂的嗓門再次提高了一個八度,“你們家誌明今年拿到的那個大學生預選名額,還是從我們家文邦手中騙走的。


    你這個做姆媽的肯定也猜不到他是怎麽騙走的。”


    邊家大嫂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譏諷的說道:


    “就沒有見過臉皮這麽厚的!


    他為了從我們家文邦手中騙走這個名額,竟然假裝自殺,而且還真的自殺了一次。


    我們家文邦就是心軟,明明知道不應該再讓給他,就因為擔心你們家誌明真的想不開自殺,最終還是把這個名額讓了出去,又讓你們家謝誌明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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