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七二年。


    嶽文軒剛進石庫門就聽到了一個消息,已經下鄉三年的謝誌明,終於迴來探親了。


    聽到這個消息,嶽文軒挺驚訝的,在這三年裏,一直極力表現,想要爭取一個大學生目標的謝誌明竟然舍得迴來了,還真是挺稀奇。


    他和謝誌明、邊文邦是發小,他們二人能夠去東山省插隊,也是他建議和幫助的結果。二人下鄉之後也一直沒有斷了和他的書信來往,所以嶽文軒對於這兩位發小的情況一直都很清楚。


    一個月前,他還和這兩位發小通過一封信,謝誌明在信裏說他爭取大學生名額的事情已經有了一點眉目。


    在這個關鍵時刻,謝誌明突然迴家探親,他覺得很可能是事情已經有了著落。


    要麽是謝誌明已經拿下了這個大學生名額,要麽就是徹底沒有希望,謝誌明已經放棄。


    上了二樓,他沒有直接迴家,而是去了亭子間,準備去看望一下這位多年未見的發小。


    一進門,他沒有看到謝誌明,反而看到謝家阿姨正在落淚。


    謝家阿姨迅速的把眼淚擦幹,嶽文軒也裝作沒看到,笑著問道:


    “我聽說誌明迴來了,在家嗎?”


    “在家呢。”答複一聲,謝家阿姨大聲喊,“誌明,文軒來看你了。”


    謝誌明打著赤膊,光著腳從屋裏跑出來,看到嶽文軒,一臉笑容的說道:


    “我都迴來三天了,你要是再不迴家,我就準備去你的宿舍找你了。”


    說著,便拉著嶽文軒進了屋。


    一邊走,嶽文軒一邊說道:“你迴家探親這麽重要的事情,也不說提前來信告訴我一聲,不然的話,我早就在家裏等你了。”


    歎了口氣,謝誌明說道:“我本來是準備等事情有了結果,馬上給你寫信報喜的,誰知道事情沒成,那我就不好意思寫信通知你了。”


    嶽文軒知道謝誌明的虛榮心比較重,什麽事情都要攀比。


    他現在的工作雖然讓人羨慕,工資也高,但畢竟不是大學生,如果謝誌明成了工農兵大學生,至少在學曆這方麵勝他一籌。


    結果事情沒成,謝誌明的心裏邊肯定免不了失落。


    “一個月前接到你的來信,我感覺你對拿下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基本上已經是十拿九穩,怎麽又生變故了?”


    謝誌明早就等著嶽文軒詢問這件事兒,好對他控訴一番,馬上露出一副憤恨的神情,說道:


    “也怪我自己沒有一點提防心理,以為是好兄弟,就沒有做防備,沒想到為了一個大學生的名額,好兄弟竟然也會背後下黑手!”


    “你指的是文邦?他那個老實巴交的性子,又跟你是發小,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對於謝誌明的一麵之詞,嶽文軒並不相信。


    “他老實,那你知道現在的那個大學生名額落到誰的手裏了嗎?”謝誌明譏笑道。


    “不會是落到文邦的手裏了吧?”


    “沒錯,就是落到他的手中了。


    那可是大學生名額!


    我們整個公社,今年就隻有這麽兩個名額。


    多少人千方百計的想要爭取到手,最後卻落到他手裏一個,你說邊文邦要是老實人,他能拿到嗎?”


    這麽稀罕的大學生名額,沒點能力,沒點關係,當然不可能拿到。


    要想拿下大學生名額,不但要看誰的表現好,更要看誰的關係硬,在無數人想要爭取的前提下,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邊文邦有拿下大學生名額的能力,嶽文軒並不覺得意外,但他竟然還能經營出這樣一份硬關係,就讓他想不到了。


    上學的時候,邊文邦雖然不是最聰明的那幾個,但卻是最用功的幾人之一,學習成績一直都不錯。


    而且他身上有一股鑽研的狠勁,一旦下定決心想要把一件事情做成,那就會全力以赴的去做。


    以嶽文軒對邊文邦的了解,他能拿下這個大學生名額,一定是為集體做出了比較突出的貢獻,才能爭取到競爭的機會。


    但就算如此,一般來說,想要在無數的競爭對手當中勝出,背後肯定也要有比較硬的關係才行。


    至於邊文邦是如何打通這個環節的,那他就猜不到了。


    嶽文軒對於謝誌明和邊文邦的觀感早就已經根深蒂固,在他的心中,邊文邦遠比謝誌明的分量更重,他隻能敷衍道:


    “文邦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吧,咱仨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你和他關係這麽好,同住一個宿舍,同在一個鍋裏吃飯,他怎麽可能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情呢,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謝誌明趕在邊文邦之前請假迴家,就是想要先入為主的在嶽文軒的麵前控訴邊文邦一番。


    最好能讓嶽文軒和他同仇敵愾,以後徹底和邊文邦劃清界限,不再和他有什麽來往。


    最次也要讓嶽文軒對邊文邦生出隔閡,慢慢的疏遠他,務必要讓嶽文軒最好的朋友隻有他謝誌明一個人。


    當然了,這些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的最終目的是想讓嶽文軒給他介紹一份工作。


    他已經受夠了農村那日複一日的繁重農活,他現在隻想迴城!


    二姐謝美娟就是在嶽文軒的幫助下才轉插到近郊,邊家老二更是在他的幫助下,成功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作為嶽文軒最好的朋友之一,嶽文軒給他介紹一份城裏的正式工作,難道不應該嗎?


    可惜嶽文軒自從高中畢業之後就越來越精明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大腦衝動的好發小,以前那麽看重兄弟義氣的人,竟然也變得越來越市儈了。


    想要讓嶽文軒心甘情願的給他介紹一份城裏的工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不能在金錢和利益上打動嶽文軒,畢竟他沒有,他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兩人之間這麽多年建立起來的兄弟感情了。


    但他心裏更清楚,兄弟感情也有用光的時候,就像是邊文邦那個老實頭,這兩年裏對他一再的讓步,可這一次還是把他的大學生名額給搶走了。


    所以,這一次他要吸取教訓,務必要讓嶽文軒在見到邊文邦之前,對他生出同情之心,在探親的這段時間裏,幫他把工作的事情落實下來。


    他當麵對嶽文軒控訴邊文邦,如今邊文邦還不在身邊,嶽文軒都覺得兩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要是邊文邦出現,想要達成目的,肯定更難。


    邊文邦辦完手續之後也要迴家探親,他頂多也就能給自己爭取十來天的時間。


    十來天的時間,要想說服嶽文軒給他安排工作,難度很大,他的計劃必須得加緊進行。


    他做出一副失落且傷心的樣子,傷感的說道:


    “以前我一直覺得咱們三人的友情堅如磐石,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不會發生改變。


    真沒想到,一個大學生名額竟然成了試金石,在我眼中堅如磐石的友情,竟然比不上一個上大學的機會。”


    嶽文軒當然不會順著他的意思說話,“聽你話裏的意思,大學生名額給了文邦是嗎?


    至少肥水沒流到外人田裏,我覺得你們兩個無論誰拿到了這個大學生名額,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謝誌明有點尷尬,神情很是錯愕,嶽文軒的話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難道嶽文軒不應該問一問,邊文邦到底用了哪些卑鄙手段,才從他手裏把這個大學生名額給搶走的嗎?


    嶽文軒不按常理出牌,謝誌明隻能自己接著往下講述:


    “要是公平競爭,這個大學生名字落到他手裏,我當然不會有任何怨言,甚至會替他高興。


    就像你說的,畢竟肥水沒有流到外人的田裏,文邦能拿到這個名額,就跟我拿到一樣,沒什麽區別。


    甚至他要是提前跟我說一聲,想要爭取這個大學生名額,我直接讓給他就好了。


    隻要他說一聲,我可以放棄這次機會,把這次機會留給他。”


    謝誌明突然提高了聲調,“但他是怎麽做的?


    上麵的領導已經確定把這個名額給我,他竟然不聲不響的到領導那裏告我的黑狀,為了拿下這個名額,甚至不惜對我栽贓陷害!


    這是兄弟該幹的事情嗎?


    為了這麽一點利益,就在背後插我一刀,這樣的好兄弟,我是不敢要了。


    出發之前,我就已經跟他當麵說清楚,以後我們兩個橋歸橋路歸路,他走他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以前的兄弟感情一刀兩斷,此後就是陌生人!”


    “以前文邦那麽重視兄弟友情,怎麽幾年沒見竟然能幹出這種事情來,我簡直無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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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人心易變,但我一直覺得咱們三個發小之間的感情最為真摯,無論什麽時候都能經得住考驗。


    萬萬沒想到,你們兩個剛剛下鄉這麽幾年時間,就因為一個大學生名額成了陌路。


    這麽多年的兄弟感情就此成為陌路,實在是讓人惋惜。”


    嶽文軒總算正常了一迴,說的都是公道話,謝誌明繼續痛訴:


    “我這迴真是被邊文邦給傷到了,原本一顆滾燙的心,現在變得冰哇涼。


    一個大學生名額對我來說不算什麽,沒有就沒有,難道不去讀大學,就活不下去了嗎?


    我在意的是邊文邦的態度。為了一個大學生名額,他就在背後告我的黑狀,可能是我這個人太重感情了,我實在是無法接受這種背叛。”


    謝家住的亭子間本來就很小,劃分隔間之後,每一個小隔間的麵積就更小了。


    謝誌明迴來之後和他大哥住在一個隔間裏,兩人睡上下鋪,這麽小的隔間放下一張單人床,幾乎就沒有剩餘空間。


    嶽文軒在這個小隔間裏待的時間久了,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來,感覺很是憋悶,便說道:


    “誌明,你剛迴來,我怎麽也得給你接風洗塵,今天晚上這頓飯,我請你去飯店吃。


    時間不早了,你收拾收拾,有什麽話,咱們去飯店邊吃邊說。”


    嶽文軒願意請他去飯店吃飯,謝誌明當然高興,爽快地答應下來。


    先是迴家打了一個招唿,嶽文軒和謝誌明向飯店走去。


    兩個人步行出發,嶽文軒就近找了一個看上去還算幹淨的小飯店,領著謝誌明走了進去。


    鄉下的生活就算條件好,肯定也就是勉強能吃飽,嶽文軒不缺錢和票,點了四個菜,其中有三道都是硬菜,足夠謝誌明大吃一頓了。


    飯菜端上桌,謝誌明兩眼冒光。


    麵對著滿桌的美味佳肴,他已經沒有了對嶽文軒繼續傾訴的欲望,準備先填飽肚子,再慢慢給邊文邦上眼藥。


    嶽文軒點了一瓶竹葉青酒,喝完一杯酒,他主動說道:


    “很久沒有吃到咱們本地的紅燒肉和鹹水鴨了吧?


    今天這頓飯是專門為你接風洗塵,你多吃點,敞開肚皮,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這幾年下鄉,倒是勉強能吃飽,但很少能吃到肉,看到肉就饞的不行。


    尤其是咱們本地的紅燒肉和鹹水鴨,這都是我的最愛。


    迴來這幾天,一直想著吃這兩道菜,今天終於算是如願了。”


    接下來,二人邊吃邊喝,謝誌明也不再苦大仇深的控訴邊文邦的不是。


    這麽好的氣氛,最適合迴憶一些兒時的趣事。


    每當說起兩人共同經曆的一件件小事,總是會笑聲不斷,兩人仿佛又迴到了兒時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


    一直等到填飽了肚子,謝誌明這才慢慢講述這幾年下鄉的經曆。


    “剛下鄉那一年,過得最苦,主要是各方麵的不適應,再加上體力也跟不上,每天都覺得非常累,真的是讓人度日如年。


    我體格還好,還能堅持,邊文邦的身體素質比我還差,我擔心他堅持不住,就暗地裏給支書送了點禮,把他調到了果樹隊。


    果樹隊的工作就要輕鬆很多,基本上沒有什麽重體力活,邊文邦在果樹隊倒是混得如魚得水。


    因為我工作表現好,第二年也調到了果樹隊工作。


    我這個人幹一行愛一行,特意到市裏的圖書館借了幾本有關果樹種植的圖書,也算是學有所成。


    後來在我的指導下,村裏種植的幾種水果獲得了大豐收。


    為了表彰我的功績,村裏把大學生的推薦名額給了我。


    可惜,去年公社的大學生名額競爭太激烈,有好幾個競爭對手的後台都很硬,雖然我的功勞更大,但一點關係都沒有,最後還是沒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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