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建國和平時一樣笑:“下迴帶你。”


    汽車發動之前,遲建國說:“坐前麵來。”


    遲野坐過去了,係上安全帶,遲建國一腳油門開去了濱海公園。


    公園離家不算遠,當初遲野還和夏允風在這裏吵過架。大過年的也沒有人過來,遲建國將車停靠在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樹下,還是沒忍住,點燃了煙。


    車裏很快烏煙瘴氣,遲野坐著沒動,老實的吸二手煙。


    煙燃到一半的時候,遲建國在霧氣中轉過臉:“你之前說想考瓊州的學校,不止因為小風,還有別的,是什麽?”


    透過車窗,公園裏的景致一如往昔,瓊州島是個戀舊的城市,除了基礎設施的更新改造外不會有別的變動。


    遲野看著不遠處一排木雕,說:“這裏我從小玩到大,爸,你覺得變了嗎?”


    遲建國順著他的視線環顧一遭:“沒有,和你小時候一樣。”


    遲野被煙熏的眼眶發酸,放下一點車窗透氣,風卷進來,吹起他的頭發。


    “爸,或許我和小時候不一樣。”遲野說。


    遲建國怔忡片刻,記憶中被抱在手上的小孩兒早已長大,如今的遲野比他還高,少年身形快要落成,骨骼已經初具男人模樣:“每個人都和小時候不一樣。”


    “我可能……”遲野頓了頓,委婉道,“可能和你想的也不一樣。”


    他沒有把話說的很明白,怕遲建國難以接受。既然他爸將他帶來這裏談話,該說的不該說的,想必段筱歌都已經和遲建國交待清楚。


    遲建國沉默良久,煙一口接一口的抽,很快便燃到盡頭。


    “你們……”遲建國進能追捕逃犯,退能審問犯人,頭一次連出聲都覺得艱澀。


    遲野知道他爸想問什麽,不遮不掩,坦坦蕩蕩:“我主動,我追的。”


    遲建國狠狠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便兇起來。他如虎如狼般瞪視自己的兒子,抄起煙盒砸在遲野臉上:“你混賬!”


    煙盒的拐角砸中遲野的眼尾,留下一道紅。他全然接受父親的怒氣,頗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我是混賬,你第一天認識我?不止混賬,我還不要臉,跟弟弟在家裏親嘴被親媽看見,沒看見的還有更多,壞事兒做了一堆,我敢說,你敢聽嗎?”


    不止不要臉,還口出狂言!


    遲建國被他氣的兩眼發黑,手上要是有棍子早就甩過去了:“你想氣死你老子?”


    “沒想氣你,爸,你教過我的,男人要負責任,還要有擔當。”


    遲建國都被他的理論氣笑了:“我教你這些是讓你對著自己弟弟使的嗎?”


    遲野卻說:“不論身份,也不論男女,道理都一樣。”


    遲建國刑訊有道的嘴巴第一次啞口無言。


    少年神采依舊,眉目間滿是不羈與桀驁,還懷揣著百分自信。


    遲野說:“爸,我有一千個理由可以狡辯,我知道你想聽什麽,但我不想說假話,我們父子一直有什麽說什麽,我沒對你撒過謊,今天我承認了,不是沒想過後果,你可以打我,也可以罵我,衝著我來沒有關係,別怪小風,他什麽都不懂,是我哄著他跟我好。”


    遲建國脖頸上的筋都突起來了,胡亂抄起手邊的東西又扔了遲野一下,咬牙道:“你跟我裝什麽情聖呢!”


    “小風軸,我也軸,我們都認死理兒,您今天不同意,我就過陣子再來求,我混蛋不要臉,常在你身邊磨,遲早有一天能讓你接受。”


    遲建國被親兒子的混蛋言論氣的上頭,再說下去可能要折壽。他打開車鎖,指著車門,痛罵道:“滾下去!”


    遲野幹脆的下了車:“生氣別開車,危險。”


    遲建國理都不理,汽車揚長而去,甩了遲野一臉的車尾氣。


    遲野徒步迴家,走的有些熱便敞開了外套。


    天色已經晚了,黃昏的巷子顏色昏暗,牆上攀爬的藤狀植物掃落大片陰影。


    快到家時停住腳,院門口,夏允風抱膝坐在那裏,頭埋在手臂間,留個卷著毛的後腦勺。


    幾分疼惜漫過胸口,遲野加快腳步,到跟前小孩兒有了反應,抬頭看了一眼。


    “哥!”夏允風的眼睛陡然亮了,明明天還沒有黑,遲野仿佛看見了星辰,“你迴來了!”


    遲野接住撲來的小孩兒,手兜住他毛茸茸的腦袋:“在這裏做什麽?”


    “等你。”夏允風根本沒有進屋,把水果扔在鞋櫃上便出來等了,起初來迴踱步,站久了身體不適便在門口坐著,心裏始終忐忑。他張望左右,沒看見遲建國,“叔叔呢?”


    遲野說:“老遲的假期結束了,迴去加班。”


    夏允風被牽著手帶進家門:“叔叔找你說什麽了?”


    遲野在門口換鞋,瞥見鞋櫃上原封不動的水果,避重就輕道:“你沒吃香蕉啊?”


    “煩不煩人?”夏允風看穿他的意圖,“別轉移話題!”


    遲野把水果提到客廳桌上,挨個拿出來放進果盤,扯了根香蕉剝皮:“還能說什麽,就是我上學的事兒,跟我聊聊今天和我媽談判的結果。”


    夏允風扒著香蕉咬一口:“結果怎樣?”


    “說是穩住了。”遲野故意嚇人,“不過我媽那人吧,性格強勢還很固執,我覺得有的折騰。”


    夏允風鼓著腮幫子停止咀嚼,難以接受這個答案:“你會走嗎?”


    小孩兒瞳仁顫顫,葡萄眼被不安催化成含水的杏眼。遲野不忍心逗他了,笑一笑:“騙你的,我不走。你以為出國那麽容易呢?要提前申請學校,還要考雅思托福,我不配合誰能送走我?”


    夏允風沒什麽懼怕的事兒,就一件,怕遲野離開他。他用了很長時間勸服自己接受遲野要離開瓊州上大學的事實,最遠距離是北城,再走遠一點他可能又要發場瘋。


    夏允風吃完香蕉,摸摸遲野的腿,得知遲野不會出國卻沒有放鬆。他考慮道:“哥,我是不是耽誤你了?”


    遲野微微一頓:“怎麽這麽問。”


    “以你的成績出國肯定更有前途。”


    還沒告訴夏允風他打算留在瓊州呢,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麽多想。


    遲野弄亂他的頭發,歎口氣,哄著他家小孩兒:“我在哪兒都有前途。”


    那是肯定的,夏允風對遲野有信心,他用力的點頭:“嗯,我會努力,不能和你考到一個學校,就考一個城市。”


    遲野還是摸他的頭發,認真的小孩兒讓他溫柔:“不用那麽辛苦,有我。”


    這個年到這裏就算是過完了,沒那麽多親戚要走,淩美娟晚些時候迴來給他們做了晚飯,遲建國過年時非常忙碌,年年如此,兩天的假期還是和別人換來的。


    遲野把老遲氣的不輕,父子二人一直沒聯係過,淩美娟不明所以,打電話時總要讓遲野跟他聊幾句,都被遲建國拒絕了。心知兩人是吵架了,淩美娟想是為了上學的事,在中間充當和事佬:“好啦,小野有分寸的,別氣了。”


    遲建國想到仍是生氣,隔著電話罵:“他有個屁的分寸!”


    遲野在旁邊都聽見了。


    遲建國有苦說不出,不敢讓淩美娟知道倆兒子的混賬事,隻能自己上火,嘴邊長了一圈燎泡。


    淩美娟安撫道:“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太辛苦,歲數大了不比年輕人,要勞逸結合。對了,你什麽時候能迴來?”


    電話那頭又有人在喊,遲建國說了句“馬上來”,算算時間:“忙,初七初八吧,迴來咱們找個地兒玩幾天,趁倆小的放寒假。”


    遲建國這段時間住在公安局,不著家也不見人,淩美娟說:“你確定能有幾天假期再說吧。”


    掛斷電話,淩美娟告訴遲野:“你爸太忙了,等他迴來你們好好說。”


    遲野點點頭,但真到了碰麵的時候能不能好好說還得再看。父子倆脾氣如出一轍,遲野這事兒太大了,遲建國的反應在預料之內,不迴家是真忙,也是要獨自消化。


    段筱歌沒再聯係遲野,不知是不是被遲建國給說服了,遲野都不知道她是走了還是沒走,八成是走了,他媽經久未歸,瓊州島已無親眷。


    年初五開始,瓊州島變了天氣,大雨傾盆,氣溫連著降了好幾度。


    淩美娟收衣服時說:“多少年沒有在過年下雨了,今年真怪。”


    遲野關上窗戶,悶悶的,家裏不開燈很昏暗,讓人情緒不佳。


    夏允風察覺到,丟下書本挨過來:“哥,你不高興啊。”


    遲野沒來由的煩躁,手機通訊錄從上劃到下,不知想給誰撥電話。


    夏允風看向窗外,暴雨如注,樹葉嘩嘩作響:“好像夏天刮台風的時候。”


    一言驚醒夢中人。


    遲野的手指在“老遲”那行頓住。


    夏允風晃晃他的肩膀:“擔心叔叔就給他打個電話。”


    遲野似乎掙紮一下,盯著號碼看了半天,還是把手機扣起來,倔強道:“誰擔心他。”


    第60章


    夏允風勸不住,但也不想看遲野擔心,跑到外麵找淩美娟:“媽,下雨了,給叔叔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淩美娟剛和遲建國通完話:“沒事兒,在忙呢。”


    聲兒不大但足夠讓遲野聽見,少年緊繃的肩胛寸寸放鬆下來。


    夏允風又噠噠地跑迴去,坐上遲野的腿:“你聽見了嗎?”


    遲野抱著他挑眉:“我又不聾。”


    夏允風把耳朵湊給遲野,嘿嘿笑:“我聾,你親親我。”


    臥室門敞著,淩美娟隨時有可能過來。遲野膽兒肥,絲毫沒吸取上次的教訓,捉住夏允風的腰,咬住他的耳垂。


    夏允風在他懷裏抖,想哼,又不得不忍住。


    遲野的手沿著脊柱一直往下探,隔著褲子摸到雙丘間的縫隙,怕淩美娟聽見,又怕夏允風聽不見,含著耳朵用氣兒聲問:“這兒還疼嗎?”


    夏允風受不了這個,滾燙的氣息,暗沉的嗓音都叫他顫抖。他咬著嘴唇搖頭,眼睛被水霧浸的透透的。


    遲野這混蛋故意勾他,讓他想要,又不肯給。拍拍屁股,在耳邊壞笑:“晚上再說。”


    不是遲野不給,這雨下的他心煩,提不起幾分興致。


    到了晚上夏允風把這茬給忘了,遲野焦慮的情緒卻隨著不停落下的大雨越來越重。


    他躺在遲野身邊,學著遲野安撫他時的動作,笨拙的捋他的後背:“哥,你別擔心了。”


    遲野把夏允風的手抓在手心裏,親親他的手背:“嗯,睡吧。”


    他讓夏允風睡,自己卻睡不著。


    夜深了,他披件外套去了客廳。


    手機光打在臉上,顯得有些冷峻。台風天和過年是遲建國每年最不著家的時候,以往不管多晚父子倆都要通電話的,這次因為在鬧矛盾,倆人都忍住沒打給對方。


    遲野的手指按在遲建國號碼上,先打過去就是認輸,意味著服軟低頭。


    他媽的,小遲一直就不是老遲的對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野火(十七場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七場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七場風並收藏野火(十七場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