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野沿著貼過的軌跡一路用掌心按著,膠帶和玻璃中間有空氣,都被他輕輕的撫平了。


    大大小小的雨滴落在玻璃窗上,風起的大了,樹葉簌簌的抖。


    夏允風問:“我貼的怎麽樣?”


    遲野眼裏分明是帶著笑的,嘴巴依舊說不出什麽好話:“皺成這樣就別問了吧。”


    “哪裏皺了啊,”夏允風把膠帶剪掉,“明明哪裏都沒皺。”


    夏允風眉頭微微擰著,不服氣了,遲野這人真是討厭,天天就會嫌他不好。


    轉過身,夏允風的脖頸仰的長長的,質問般地:“你這個人怎麽那麽挑剔?”


    小孩和剛來的時候其實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還是那副長相,那個鼻子那雙眼,遲野卻覺得夏允風不像之前那麽冷了,整個人注了人氣兒似的鮮活起來。


    “哦。”遲野一點都沒生氣,但板著張臉,故意嚇人家,“我就是挑剔怎麽的?”


    還能怎麽樣?碰上這種混蛋能有什麽辦法。夏允風悶著生氣,不想搭理遲野了,推推他要走。


    遲野沒讓他推動,胳膊一撐扶住窗台,把夏允風圈在自己身前。他低下頭,離近了去看夏允風藏著氣的眼睛,挑著眉說:“又裝聾作啞呢?不想說當聽不見,不想搭理也當聽不見,那你這麽氣唿唿的幹嘛?這麽容易生氣,膽子小,事兒又多,看到吃的就走不動路,誰家小孩跟你似的?還嬌氣,真不像山裏出來的……”


    數落起來能數落出一大堆毛病,夏允風被念叨煩死了,梗著脖子要遲野閉嘴,結果被人掐住了臉蛋。


    “不讓說啊?”遲野捏捏夏允風的臉,“臉都能掐到肉了,最近吃的有點多吧。”


    的確是能掐著肉了,吃的也確實多,但夏允風還是瘦,小身板瞧著梆梆脆,遲野掐臉都沒怎麽使勁。


    夏允風扒拉遲野,嘴唇被捏的嘟起來,睫毛忽忽的撲,讓遲野鬆開他,讓遲野別念了。


    遲野笑盈盈的,逗夏允風似乎有點上癮,捏著人家也不太想鬆手,他圍著夏允風,近距離的打量小孩的跳腳。夏允風其實長得也沒那麽醜,就是黑,他的眼睛很漂亮,圓圓的像黑葡萄。


    視線定格在夏允風額角的疤上,遲野停了停,突然問:“疤怎麽弄的?”


    夏允風跟他別著勁呢,不樂意說了:“你管呢。”


    遲野捏著臉晃他,哄孩子似的:“說說。”


    “不要。”


    “想不想我鬆開你了?”遲野又捏了兩下,“跟我說說。”


    夏允風皺著眉頭抱怨“哎呀你都煩死了”,然後說:“有什麽好說的,”


    的確沒什麽好說的,那些年過的像一條死狗,要是剛迴瓊州時遲野這麽問他,夏允風能當場跟他打起來,因為這戳他傷疤了,踩著他脊梁骨了。但這次夏允風沒什麽特別的感覺,昨晚才剛聊的天,夏允風現在對遲野整個人有了不小的改觀,也聽出他話裏沒有什麽壞心眼。


    “被打的唄,還能怎麽。”夏允風氣是沒氣,但語氣聽起來還是挺不善的,得怪遲野老捏他。


    “為什麽打你?”遲野問。


    “這誰記得啊。”夏允風說,“想打就打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夏允風額角的疤挺深的,雖然不大,但是很顯印子,這麽黑的膚色都能看的很清楚,當時一定留了很多血。


    這樣的傷疤不可能不記得原因,遲野鬆開了手,手指無意間擦過夏允風的嘴唇:“小騙子。”


    那根手指帶火似的,夏允風覺得自己的嘴巴燒起來了,他很敏感的抿了抿唇,摸了摸被遲野掐了半天的臉頰。


    遲野放開人以後貼另一塊玻璃去了,膠帶拉扯的聲音含混著雨聲,夏允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鑽到遲野身前,踮起腳去摸他手裏的膠帶。


    遲野給他了,後退半步看著夏允風的後腦勺。


    小孩強的很,他的強跟遲野不一樣,遲野強歸強,但是能聽進道理,知道好歹,可夏允風是油鹽不進,他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也不能說哪裏不好,因為沒有這套法則,他不可能完完整整的在那樣的環境裏生活十幾年。


    他的強是根深蒂固的,是伴隨他一起成長的最不可撼動的保護殼。


    不過現在這個殼子鬆了一點,夏允風想起昨晚的遲野,不受控的又向他敞開一點心扉。


    夏允風背對著遲野歎了口氣,說:“我想去上學,他們不同意。偷跑出去被逮迴來,我爸拿木樁砸的。”


    那天的情景曆曆在目,夏允風還以為自己要死了,腦袋被砸出一個血窟窿,一直在流血,血漫進眼睛裏,又燙又辣,他捂著頭蜷在地上抽搐,毫無反抗之力的承受暴力。


    一剪子下去膠帶斷了,夏允風捏住頭,透明膠布印著他的指紋,指腹還是很粗糙,有薄薄的繭子。


    遲野的視線停在他身上,夏允風的後背很單薄,並沒有挺的很直,低著頭的時候後頸上的骨頭特別明顯。


    屋外的風雨開始唿嘯,遲野按著夏允風的肩膀把他轉過來,聲音摻雜在風雨裏:“那可不是你爸,你現在的爸叫遲建國。”


    夏允風抬起臉,眼睛忽然睜的很大。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說出這句話的遲野是在變相的承認他們的關係。


    “幹嘛,不想認啊?”遲野把夏允風手裏的膠帶拿走了,兜著他的後腦勺揉,“晚了,你已經在我家戶口本上了,遲建國就是你爸。”


    揉著揉著,手又摸到前麵來。


    遲野自己都沒意識到,再碰那道疤的時候,他的動作不自覺的放輕了很多。


    “遲建國不打小孩,雖然從小到大揚言要揍我無數次,但到現在也沒成功過。當然了,打不過我也是一方麵。”


    不斷的有雨點撞著玻璃,“砰砰”地,在這樣的環境裏,遲野的聲音被模糊了很多,夏允風不得不微微偏點頭,耳朵不明顯的對著他的方向。


    “所以以後也不會有人這麽欺負你了。”


    說完覺得不對,停頓幾秒又補了一句:“除了我,沒人能欺負你。”


    作者有話要說:  風:你最好也別欺負我 [超兇.jpg]


    第19章


    天黑沉沉的,九號巷家家燈火通明。


    窗外狂風在怒吼,大雨傾盆。


    夏允風趴在桌上,透過貼著膠帶的玻璃窗往外看。水柱鋪滿整片玻璃,天漏了似的,雨聲嘩嘩的,院牆外的樹被風吹的不停地搖,有的枝丫已經斷了吊在那裏。


    遲野種的葡萄經過這一遭徹底了無生氣了,被暴雨砸的七零八落。


    “你的葡萄要死了。”夏允風撐著下巴,手心裏還攥著筆,他現在會主動跟遲野說話了。


    遲野正在看書,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外邊,應了聲:“嗯,本來也活不長。”


    夏允風坐起來抻了抻筋骨,台風天學校停課,他和遲野被迫待在家裏,已經學了一早上了。


    草稿本壓在手底下,夏允風這會兒學累了,拿著鉛筆在紙上亂畫。


    遲野停筆看了下時間:“餓不餓?我做飯。”


    夏允風毫不猶豫:“好啊。”


    遲野去做午飯,刀在砧板上切的當當響,炒個菜的功夫接連接了淩美娟和遲建國的電話,那二位忙的顧不上家,隻能忙裏偷閑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淩美娟說要跟夏允風通話,遲野把火關了,進屋把電話拿給夏允風:“媽要跟你講話。”


    夏允風接過來,靠在椅背上跟淩美娟說話。


    遲野站旁邊等著,聽小孩不冷不熱的迴答淩美娟的噓寒問暖,視線淡淡的從草稿紙上掃過。


    等夏允風打完了,遲野把手機揣迴兜裏,挑著眉去彈桌上的紙:“你這畫的什麽?”


    夏允風把本子一護,扭頭衝他說:“我還沒畫好。”


    遲野覺得夏允風是抽象派的,薅了把他的頭發接著做飯去了。


    吃完飯夏允風洗碗,遲野開電視聽了會新聞。


    夏允風收拾好就迴房了,接著畫畫。他不會畫畫,瞎畫,以前在山上經常拿根小樹枝在泥地裏亂勾,想勾什麽勾什麽,勾了自己看。


    後來遲野進來了,夏允風瞥了他一眼,把本子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遲野笑他:“別擋了,我不看。”


    他把電腦打開了,方銳那廝神神秘秘的給他發信息讓他上線,說是有好東西要跟他分享。


    遲野帶上了耳機,剛登陸社交賬號,方銳的語音電話就打了過來。


    “嘛呢野哥?”


    遲野調了下耳機音量:“剛吃完飯,要給我看什麽?”


    方銳在語音裏“嘿嘿嘿”笑了好幾聲,那聲兒一聽就沒憋什麽好屁:“野哥,這不台風天在家無所事事,找點好東西給你解解悶。”


    遲野都習慣了他那臭德行,腿盤在椅子上隨手拿了本筆記低頭翻:“無所事事的是你,我事兒多著呢。”


    “別介啊。”方銳聽他這態度不好,趕緊說,“天時地利人和啊,咱家又沒人,正是為非作歹的好時候。”


    遲野聳著肩笑了:“你到底要幹嘛?”


    聊天對話框突然跳了一下,頁麵顯示“對方向您發送文件,是否接收”。


    “什麽啊。”遲野疑惑的看了眼,鼠標點了“接收”。


    方銳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說:“包你喜歡的好東西。”


    遲野半信半疑的把文件下載到桌麵上,網速快的很,十秒不到就傳好了。


    是個txt,打開是一串鏈接。


    “這幹嘛的?”遲野複製鏈接上瀏覽器,“沒毒吧。”


    “靠,兄弟我怎麽會給你發帶毒的!你快點開看看。”


    遲野按了迴車,瀏覽器頂上的進度條飛速走到頭,他還沒反應過來呢,頁麵突然變暗了,那是個自動播放的視頻,視頻開始播放的瞬間耳機裏赫然爆發出一連串奇怪的聲響。


    “臥槽……”


    遲野驚的大喊一聲,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夏允風給搞愣了,詫異的看著他,然後視線滑向了電腦屏幕。


    遲野反應很快的摸到顯示屏的按鈕,把屏幕給關了,夏允風啥都沒看著,就模模糊糊看見倆黑影疊著。


    “你怎麽……”


    “什麽怎麽了,”遲野反應可真大,都沒讓夏允風把話說完,耳機一摘站起來,“好好畫你的畫,別整天想東想西,小孩就要幹小孩的事兒。”


    夏允風莫名其妙挨了頓說教,滿頭都是問號:“我想什麽了?”


    “想什麽還用我說?一天天的,學習成績沒搞上去就知道吃,中午添了幾次飯?有三次吧!”


    夏允風最近吃飯是挺香,不知道是長身體還是遲野做的菜對他胃口,的確比前些日子吃的多。但遲野這人也真夠有病的,吃飯時候沒見他說,這會兒提這個幹嘛?他被遲野說懵了,微張著嘴頓在那兒。


    遲野擰著夏允風肩膀把人轉過去,連人帶凳子一塊提起來往旁邊請了請。


    夏允風眼都瞪圓了,扶著桌子喊:“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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