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高興,有沒有一點點和自己有關?


    餘初看著譚知靜的側臉,把自己變成一座孤島,身周是無邊的海水,濃霧也包圍著他,讓他與世隔絕,隻有海浪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身體。他隻要看著譚知靜,這樣輕柔的撫摸就不會停下來,這就已經足夠了。


    餘初一開始擔心自己這樣一直盯著譚知靜看,會讓對方不自在,但他很快發現譚知靜十分習慣這樣的目光。他這樣的人,早就習慣被人看了,偷偷地看,或者像餘初這樣無法掩飾地看,都不會在他心中引起半分漣漪。


    雖然是不在意,但在餘初看來也包含了默許。他看著譚知靜,在心裏挑釁地想:“你不阻止,我就一直看著你,還會越看越喜歡,喜歡到你和我誰都沒法再阻止。”


    後來譚知靜竟然真讓他看得受不了了,手從方向盤上離開了一瞬,隔空撥了下餘初的腦袋:“別看我,看窗外。”


    餘初才不看窗外,窗外都是別人,有什麽好看。他從腳底下的書包裏掏出物理課本,開始背公式和定理,故意念得很大聲,眼角則密切留意著譚知靜的反應:倘若對方顯露出半點厭煩,他就停下來。


    但他判斷對了,譚知靜今天心情真的很好。餘初大聲地念著,譚知靜留出一隻耳朵聽著,偶爾還拋出一兩個問題考他,餘初有時答得出,有時答不出就瞎蒙,譚知靜就叫停,講給他聽。兩人就這樣一路開到了寵物醫院。


    前台接待的工作人員說貓今天吃飯吃得很好,吃得好就說明狀態好,應該很快就能恢複了。


    餘初高興得不得了,跟譚知靜一起去看貓。


    貓在籠子裏,戴著伊麗莎白圈,骨折的前腿和尾巴上了外固定器,身上的小傷口也都清理過,毛發也已經打理幹淨,不再是之前灰頭土臉的樣子。


    貓一見有人來就開始喵喵叫,抬著一條前腿想從籠子裏出來。


    餘初問:“能把它放出來嗎?”


    醫生說可以,這隻貓乖,還說流浪貓很少有這麽親人的,尤其它剛被人虐待過,還願意信任人類,真的很難得。


    餘初讓醫生說得更加憐愛這隻貓了,看著它乖乖地被醫生抱出來,聽話地站在檢查台上讓醫生摸它,就忍不住也想去摸一摸。


    他還沒來得及征求譚知靜的同意,就聽見譚知靜頗為詫異地說:“怎麽這麽醜?”


    餘初和醫生一起下意識去看那隻貓,又一起笑出來。


    譚知靜也是哭笑不得,費解地看著那隻貓,連說了好幾句:“太醜了……怎麽能長這麽醜?我一開始以為是髒的……怎麽洗幹淨了反而更醜了?……貓不是都長得挺可愛的嗎?”


    餘初第一次見譚知靜有如此控製不住的反應,忍不住想笑,可又替貓感到委屈,小聲說:“你別這麽說它……它也不想長成這樣呀……它就是因為醜才老挨揍的。”


    譚知靜閉上了嘴,但顯然在克製,盯著貓看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才憋出一句:“它眼角那塊黑……是眼屎嗎?”


    “不是,是毛的花色。”醫生笑著用手碰了下貓的內眼角,貓敏感地躲開了,坐下來想舔自己受傷的前腿,但是被伊麗莎白圈擋住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也不發脾氣,隻是氣餒地趴下來。


    醫生又碰了碰貓的鼻子、嘴角,“這些都是花色,都不是髒……”醫生看了貓兩眼,忍不住也說了一句:“確實長得挺特別的……一般橘貓的花色都是對稱的,像這樣比較……隨機的圖案,確實挺少見的。”


    譚知靜不忍再看了,移開視線長長地歎了口氣,醫生安慰他:“還有一個原因,它太瘦了,如果長胖一點兒可能能更可愛些。”


    譚知靜忍耐著瞟了那貓一眼,禮貌地“嗯”了一聲,顯然並不相信。這貓的長相就像是在故意搗蛋,哪怕真的是隨機地長一長都不會醜得這麽好笑。


    這時餘初問了一句:“我能摸它嗎?”


    醫生說:“可以,它很乖,不用害怕……你小心避開它這裏的傷口就行。”


    但餘初望著的人是譚知靜。


    譚知靜不太想看那隻貓了,盡量屏蔽它,隻看向餘初,用眼神說:“問我幹什麽?”


    餘初說:“我摸了它還能坐你的車嗎?”


    譚知靜沉默了。他的車今天剛做完內部清潔,裏裏外外還消了毒。


    醫生說:“沒事,它已經洗過澡了,也做了除蟲,幹淨的。”


    餘初看見譚知靜的嘴唇緊緊地抿起來,眼神充滿抗拒和警惕。


    “算了,我不摸了。”餘初忍痛割愛,還往後退了一步。


    醫生這時感到不妙了,婉轉地問他們打算怎麽處理這隻貓,“它身體素質不錯,這些傷都不嚴重……但主要問題是它還沒有完全成年,如果再放出去流浪,恐怕還是要受欺負。”


    “它還沒成年?”餘初驚訝地問,譚知靜看起來也有些意外。


    “是啊,很可憐的,還沒長大就沒有媽媽了……可能它媽媽是家貓,但是主人嫌它醜,就把它扔掉了。”醫生替貓爭取憐愛,看著餘初,說:“如果按照人類的年齡,它比你還小呢。”


    餘初扁了扁嘴,小聲說:“我不小了。”


    譚知靜問醫生:“能把它養在您這裏嗎?有費用也沒關係。”


    醫生說:“短期的可以,但是我們這裏空間和人手都有限,如果之後來了更需要照顧的寵物,就得騰地方……”


    譚知靜點點頭表示理解,又問:“那有別的可以處理流浪貓的機構嗎?私人的也行,需要花錢的也行。”


    醫生說,一般這種受傷的流浪貓都是被救助人領走了,也有個別的是等別人來領養,“但是……”


    餘初忙說:“我懂了我懂了。”他不想讓醫生說這貓因為醜,不招人喜歡。


    醫生見譚知靜確實沒有領養的意思,就推薦了寵物商店,但又提醒他們,“我們本地的那幾家寵物店的寄養服務口碑都不好。”


    三個人類一時都無言了。


    醫生還有事,先走了,留了一名護士等他們做決定。


    譚知靜想了很久,最終更像是不想再耽誤護士的時間了,說:“可不可以這樣,先暫時寄養在您這裏,如果您這裏條件不允許了,隨時通知我,我一定把它領走,這期間我也會想辦法,幫它找一個能長期安身的地方。”


    護士被他的用詞逗得笑出來,同時對他充滿好奇,忍不住說:“一般願意救助受傷的流浪動物的,本身都是喜歡小動物的,很少有像您這樣本身對動物不感冒,但還願意伸出援手的。”


    譚知靜無奈地說:“我其實也挺喜歡的。”


    護士問:“那您是因為過敏嗎?”


    餘初不喜歡看譚知靜被別人搭訕,搶話道:“他潔癖,真潔癖,受不了。”


    護士愣了一下,又忙“哦”了一聲。譚知靜無奈地看了餘初一眼。


    給貓辦代養手續的時候,護士問他們:“你們要給它起個名字嗎?”之前銘牌上寫的是“譚”。


    餘初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它是男生還是女生?”


    護士說:“女生。”


    兩人又震驚了一下。


    護士可能天生就愛笑,又被他倆的表情逗笑了一次,問:“想好叫什麽名字了嗎?”還和譚知靜開玩笑,“還姓譚嗎?”


    譚知靜說:“姓‘餘’,叫‘醜醜’吧。”


    餘初傻眼了,譚知靜這是在逗著自己玩兒嗎?自己是不是應該配合地笑一下以表示喜歡?還是要假意反抗一下,和他多鬧兩輪?


    護士倒覺得這名字起得恰當,低頭填表,問:“哪個餘?”


    餘初還傻著,譚知靜替他迴答:“‘年年有餘’的‘餘’。”


    護士又誇了一遍“好名字”,然後寫下來:“魚醜醜。”


    臨走的時候,餘初對著魚醜醜戀戀不舍。


    譚知靜說:“你去摸摸它吧,摸完洗手。”


    第24章 餘初的單方麵冷戰


    他們從寵物醫院出來,餘初跟在譚知靜後麵,看著他腳步輕快地躍下台階——不是走,而是躍,長款外衣變成短款的,衣服後背因為他又快又大的步伐而離開身體,微微地鼓起來。


    這又是一個新形象,和餘初曾經看到的那些形象都不一樣。這個新形象讓餘初產生一個奇怪的想法:譚知靜本應該比現在更瀟灑自在。


    餘初又坐上車譚知靜的車,譚知靜送他迴家,他忍耐且等待著,而譚知靜隻是開車。更年輕的那個到底還是按捺不住了,問道:“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不摸醜醜呀?”


    譚知靜便問道:“為什麽?”


    他問得太輕而易舉了,讓餘初有些氣餒,但還是忍不住全都說出來:“因為我怕我摸了它,我就舍不得了……它不是我的,以後也肯定不會是我的,因為我爸肯定不會同意我在家裏養貓……其實我以前每次在樓底下看見它,我都想摸摸它,但是我都忍住了……它還蹭過我呢……你見過貓那樣蹭人嗎?哦對,它也蹭過你呢……就是那樣側著身子從你身邊經過,從它的小腦袋開始,然後是整個身子,呲溜,從你腿上蹭過去……你別擔心,它不是拿你蹭癢癢,它是把自己的味兒蹭到你身上,是向你示好呢——”餘初正說得高興,忽然像咬到舌頭似的戛然而止。


    他小心地覷著譚知靜的臉色,見對方臉上有笑意,像是馬上就要笑起來,鬆了口氣,用討巧的語調小聲說:“哎呀,我好像說漏嘴了……”


    譚知靜的眼裏和唇角含著笑意,瞥他一眼,“你之前也跟蹤過我?小跟蹤狂?”


    “不是……沒有跟蹤……”餘初心虛而徒勞地解釋,於此同時也十分意外:這樣被譚知靜當場戳破,他竟然沒有驚慌,反而還有些興奮。他像是又迴到那個可以偷窺到譚知靜的陽台,渾身熱乎乎的。


    就著這股衝動他突然就說出來了:“我要是最後這三個月進步特別大,高考考得好,你能獎勵我嗎?”


    譚知靜的唇角依然留著笑容,但似乎和剛才有些不一樣了。


    譚知靜不再說話,餘初開始坐不安穩,座椅上長了針。


    車裏靜了一會兒,餘初在這漫長的幾分鍾裏漸漸明白自己又碰到了譚知靜的底線。他開始怪剛才那段愉快的時光了,太幸福了,才讓他得意忘形。緊接著他就產生這樣的懷疑:也許剛才那段愉快的時光隻是他單方麵的感受,實際上他根本不配擁有他誤以為的那種幸福。


    餘初覺得傷心且丟臉,兩者似乎一樣重。


    他低頭從書包裏掏出耳機罩在腦袋上,連上手機藍牙開始聽自己最喜歡的歌。當他不想搭理世界的時候,就會把耳機音量開到特別大,把外麵所有的聲音都擋住。


    但他在歌曲的覆蓋下總能隱約聽到譚知靜在叫他:“餘初……餘初……”


    譚知靜喊他名字的時候,那雙無情的嘴唇會前所未有的可愛起來,從一個拒絕的形狀變為一個索要的形狀,讓人想要貼上去,含住它,舔濕它。


    但餘初知道那些隱約的唿喚都是自己的想象。譚知靜是不可能喊他的,所以他忍住了沒有轉過頭去。


    他還意識到自己剛才其實並沒有期待譚知靜會答應。


    可如果不期待譚知靜答應,又為什麽問出來呢?這就連餘初自己都說不明白了。


    之後的兩天,餘初格外關注餘副局和誰應酬,一聽說有鄭叔,立馬喊著也要去。餘副局還特地幫他問了一句,知道鄭鐸不去,餘初說:“那我也想去。”餘副局就把他帶上了。


    果然如餘初所料,譚知靜也在,他一進去譚知靜就看見他了。但餘初不想理他,冷冷地把頭扭開了,之後譚知靜就不再看他了。


    譚知靜還是那樣被使喚著,服務員進來又被支出去,服務員都不如譚知靜服務周到。他那麽忙,忙著巴結這個巴結那個,屋裏的每一個都得被他奉承著,隻除了餘初。一個小孩兒,不帶一官半職,肯定是顧不上看了。


    餘初趴在桌子上猛吃。譚知靜不看他,他也不看譚知靜。


    大人們主要是喝酒,吃得清淡,隻點了一道味兒重的鬆鼠鱖魚,因為餘初愛吃。鬆鼠鱖魚被端上來以後,大人們讓餘初夾了第一筷子,之後就顧不上他了。餘初也懂這飯桌上的規矩,不能給餘副局丟臉,從來不碰那圓盤,隻等它自己把鬆鼠鱖魚給他轉過來。


    譚知靜是主管圓盤的人,就像賭桌上的荷官,看著權力大,實際就是替人張羅,就像是高爾夫球場上的球童,或者皇帝身邊的太監,或者英國電影裏的管家,或者中國古代太太身邊的小丫鬟……餘初在心裏想各種比喻編排他。


    譚知靜轉了下轉盤,鬆鼠鱖魚停在餘初麵前,餘初夾了一筷子;之後沒過多久,鬆鼠鱖魚又穩穩地停在餘初麵前,餘初又夾了一筷子;到第三次時,餘初確定了,譚知靜是有意的。可他非但沒有覺出高興,反而心被猛地揪了起來,又酸又脹。他還是不敢看譚知靜。


    直到飯局進行到後半程,氣氛喝熱以後,餘初才敢真正去看譚知靜。他發現譚知靜會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時不時皺一下眉頭。後來他發現譚知靜的手移到桌子下麵,像是扶了一下自己的腰。


    餘初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猜到是胃。


    譚知靜又被叫起來打圈兒,餘初看見他端著酒杯站起來時,同時既皺眉又抿唇,像是在忍著惡心。


    “鄭叔,我能讓譚哥給我講一道題嗎?”餘初打斷他們這一輪敬酒,聲音也不小,在一眾歡聲笑語中衝出來。


    譚知靜是最後一個看向餘初的人,等鄭副處和餘副局都發話了,讓譚知靜帶著餘初去隔壁再開個包間,他才放下酒杯,朝餘初轉過頭去,笑著說:“當然沒問題。”


    在這裏,就是餘初走在前麵,而譚知靜走在後麵。


    候在門口的服務員幫他們把隔壁包間的燈打開,請他們進去。


    餘初讓服務員去沏壺茶,征求譚知靜的意見:“綠茶還是紅茶?”


    譚知靜抿著唇不說話,餘初能看出他其實是在難受,趕緊說:“綠茶行嗎?”譚知靜“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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