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子笑著看著我點點頭,他道:“我知道你聰明,你也不喜歡爭來爭去的,這很好,我逍遙派非佛非道,我逍遙子一生妄想超脫世外,又想入世悟道,這其中的意旨,怕是隻有你才懂啊。”

    他抬起手,似乎要交待我什麽,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冰涼,輕聲對我道:“極樂宮留給你,你想改名也好,重建也好,或是你想創立什麽門派,也全都由你,可以不歸逍遙派管。至於……至於長春功,你不要拘泥於此,練不練隨你心意。”

    我從他最後一句話中聽出了歉疚,低頭道:“弟子一定練成此功。”

    我的話裏把握十足,逍遙子自然也聽出來了,他期冀道:“真的?”

    我道:“師父放心。”

    逍遙子看著我,終於含笑點頭,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又轉頭對李秋水道:“你心思精細,卻也愛爭強好勝,日後難免惹出事端。我傳你的小無相功和淩波微步,你要勤加練習,記著,要恪守本心。”

    李秋水答應下來,逍遙子道:“為師不願留名,也不願逍遙派之名被外人知曉,你們下山之後,除弟子親眷之外,不可讓外人知道逍遙派這三個字,若一旦泄露,必須殺之。”

    無崖和李秋水共同俯首,逍遙子長長歎了一聲,望著遠方天空,忽然不說話了,眼神也慢慢停滯下來,我道:“師父……”

    逍遙子這才淺淺地笑了,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神情,輕聲道:“不見神女峰……隻見巫行雲。”

    他最後一個字低到已聽不見,之後再無聲息。

    我鬆開他的手,逍遙子的身軀當即碎裂成白霜,化作一陣風吹走了。

    無崖和李秋水俱皆驚訝,紛紛露出傷心的神色,我道:“你們不必太傷心,師父已登極樂。”

    無崖拉著李秋水,對逍遙子坐著的位置長長拜下去,而後對我道:“師姐保重。”

    我道:“你們也多珍重。”

    逍遙子已去,無崖和李秋水也沒有在宮裏多留,無崖帶走了他所有的書畫樂器和棋盤,李秋水帶走了所有的華麗衣衫首飾,我目送他們下山,迴到宮裏,梅開正盛,我張開手掌,掌心數道寒氣凝結,慢慢化作一塊似冰又似玉的水晶來。

    這是逍遙子臨去之前給我的。

    我拿起來,對著陽光看,隻見正麵刻著三個小篆,上書:禦風訣。

    背麵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

    不見神女峰,隻見巫行雲。

    逍遙子自命超脫俗世,卻也有自己的私心和情感,我一直以為他偏愛的是無崖,但他對我,歸根到底還是有著關懷的,不比無崖和李秋水的少。

    我歎了一聲,就坐在院內,將禦風訣記在心裏,這一門功夫就如逍遙子初見我時所說的,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逍遙無極。

    我的長春功一直以來被我壓在經脈裏,我默念禦風訣的口訣,體內的長春功漸漸被調起,在神照之下,由本來是至陽的狀態,慢慢變成陰陽中和,毫無阻礙地走了一個周天。

    我睜開眼睛,稍稍伸展了一下手指,院中梅花紛紛搖動枝丫,點點星落。

    禦風訣第一層已成。

    練成後麵的七層,順便練成被我改版的長春功就沒有這麽容易了,我不急於一時。我起身,將極樂宮中收拾了一遍,把逍遙子曾居住的房間打掃之後保留下來,給他立了個無名牌位。

    他既不想留名,我也不會刻他的名字。

    宮內已沒有其他人,我也就摘下了麵具。

    我不習慣在宮內住,在裏麵獨自住了幾年,我就搬了些東西去後山,繼續對著玄冰做研究。

    就在我盯著玄冰發呆時,耳邊忽然有聲音傳來。

    我的功力已足夠深,隻要有心,幾十裏內的聲音都瞞不過我的耳朵,那些聲音已到了山下,正在往上而來。

    我出了小樓,使出禦風訣而去,瞬息之間已到了一處滿是白雪的山坳,淩空而立,足不沾塵。

    坡下青鬆披雪,怪石嶙峋,一路穿著白色披風的江湖人正往山上走。

    我道:“你們是什麽人?”

    我用的是內力傳音,音聲隨風聲送去,他們一驚,四處張望之下,才看到了我。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們全都不說話了,好像變成了冰雕。

    我微微皺眉,正要再問,他們中的領頭人後退了一步,張了張口,眨了眨眼睛,結結巴巴道:“神女……神女娘娘?”

    我無語,盯著他們,想著要不幹脆抓過一個來問問。那領頭的已經開口了,抱拳低著頭對我道:“我等……我等是天山劍派,我是派中大弟子,師父命、命我們來這裏打探一下……因為他昔年曾見到這裏有高人蹤跡,師父說,看看高人還在不在,如果不在,看看他們有沒有留下什麽遺澤,我天山劍派在武林中也算是一流門派,但也隻是堪堪居之,若能見到高人最好,見到了也絕不可得罪,師父他老人家……”

    “好了。”我道,我再不打斷他,他連他師父的家底都要全吐出來了。

    我大概明白他們是來做什麽的了,天山山脈綿延千裏,除了逍遙派占了最高的那一片,自然還有其他的門派的,這“天山劍派”隻是其中之一,還算不錯的罷了。

    我道:“如今是什麽年月?”

    那大弟子慢慢抬頭看了我一眼,似已目眩神迷,他旁邊的一個人搶著道:“如今是大宋天禧二年,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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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輕輕點頭,天禧二年,那就是真宗了。

    那大弟子迴過神來,頓時狠狠瞪了那出聲的人一眼,複又對我,繼續磕磕巴巴地道:“神女,我等不慎闖入,還望恕罪。”

    我道:“我不是神女。”

    他還是那副和中邪了似的神情,我道:“周圍兩百裏,全是本門之地,爾等速速離去,不許再來。”

    我不欲傷人命,廣袖一拂,將他們一行十幾人全部用氣流卷上空中,扔在山下那一團鬆樹裏。極樂宮的地盤當然沒有方圓兩百裏這麽廣,但這一帶大貓最喜歡來,這些江湖人占了它們的地方,我可不答應。

    我凝神聽去,聽到他們摔得哎呀哎呀的聲音,更有人跪在地上激動地連連喊道:“多謝神女!多謝神女!”

    我聽著他們的聲音,一邊輕動指尖,聚雪成冰,做成一麵鏡子,看了看我現在的樣貌。

    我發現我還是臉盲。

    我將冰鏡點碎,轉身迴小樓去,但願那天山劍派能幫我把話傳開來,我可不想讓人來打擾我。

    然而事與願違,半月之後,那群人又來了。

    領頭的多了個白發老者,用內力傳音道:“老夫是天山劍派掌門人蕭鶴石,不知閣下出自何門何派?能否出來和老夫一見?”

    我不想出來,同樣傳音過去,聲音比他更遠,直到他耳邊:“不必客套,開門見山就是。我說了不許再來,你們難道沒有聽清楚?”

    他氣息一滯,已察覺出我武功遠在他之上,聲音恭敬了許多:“前輩莫怪,我天山劍派與前輩門派相近,理當前來拜見。”

    他改口稱了前輩,想必是覺得我日前的模樣必定是哪個前輩高人駐顏有術,其實他猜得倒也差不多,我自玄冰中出來後樣貌就永遠定在了十八、九歲的模樣,而我的實際年齡,遠不止這麽少。

    蕭鶴石又道:“晚輩鬥膽,請教前輩出自哪門哪派,在下好告知附近武林同道,叫大家不來打擾前輩。”

    他這話說得得我心,我道:“本派有規矩,不得吐露門派名稱,你隻說是縹緲峰極樂宮宮主,兩百裏內,不請自來,別怪我手下無情。”

    我單手卷起地上雪花,在空中凝成千上萬根冰針,照著他們頭頂上空而去,隻聽一陣驚唿聲,蕭鶴石道:“我等謹遵前輩囑咐!前輩若有需要,盡管吩咐我等。”

    我道:“知道了,去吧。”

    蕭鶴石恭恭敬敬道:“是。”說罷就吩咐他的弟子下山。

    從此之後,果然清淨多了。

    除了蕭鶴石隔上幾個月就會送一些玉石奇玩來,派弟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山下,我一開始沒心思搭理,後來他又送琴棋書畫,名家的孤本殘篇,我也漸漸地收了一些。

    我不白收他的,過了幾年,他上山再來拜見我時,我戴著麵具,指點了他幾招武功,他的功法有些道家的意思,路數很正,劍如其人,蕭鶴石雖然圓滑,但為人還是有幾分正直的。

    他也給我帶來了江湖上的一些消息,此地離西夏最近,雖處大宋邊塞之地,門派卻也不少,尤其是一些走歪門邪道的小派,其中最毒的是“陰鬼洞”洞主,最狠的是“摘星島”島主,最狡猾的是“碧磷洞”的全家老小一洞子人。

    我道:“那最厲害的呢?”

    蕭鶴石笑道:“最厲害的卻不是這些妖魔鬼怪,而是星宿海的主人,道號無崖子,最近幾年在星宿海的島上講學,武林中不少人慕名而去,聽說他已收到少林,丐幫,昆侖等門派的邀請,近日就要去赴約。”

    是無崖。

    蕭鶴石歎道:“在下在武林中行走多年,這位先生卻像是忽然冒出來的一般,天縱奇才,聞所未聞,老夫枉活一世,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實在有些羞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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