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房門,走到樓梯口,就看到下方大廳裏似乎出了事情。

    翠濃站在一個虯髯大漢身前,臉上的笑已快維持不住。那大漢抓著她手不放:“翠濃,這才過了多久,你就不認識我了?好歹老子當初也為你花了幾千兩銀子。”

    翠濃賠笑道:“好漢莊的薛仁義大爺,我自然是認識的,隻是,隻是我現在……”

    我的注意力卻不在翠濃身上。

    我在看坐在不遠處的葉開。

    數天未見,他似乎變了個模樣,穿著一身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兒才會穿的華麗衣衫,手上戴了個扳指,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冠上還嵌了粒龍眼大的明珠。

    他本來就長得不錯,現在看起來更是英俊瀟灑,跟他身邊的那位穿著白衣,手腳都戴著金鈴的姑娘倒是很相配。

    那姑娘就是那天冒充路小佳的紅衣人,她和葉開手拉著手,姿態很親密,我終於明白她那天為什麽會看我不順眼了。

    葉開看著翠濃被為難,似乎想走出去,但那白衣金鈴的姑娘臉一沉,一把拉住了他。

    葉開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薛仁義瞪眼道:“翠濃,我怎麽聽說你最近跟了個跛子?你若要找男人,怎麽也不找個好一點的?”

    圍觀人裏已有人在大笑:“你難道不知道她找的男人是一腳踢翻萬馬堂的傅紅雪麽?”

    薛仁義道:“他在哪裏,出來見見我們,我倒要看看他那刀是不是真這麽厲害。”

    翠濃皺著眉想掙開他的手,薛仁義反而抓得更緊了,我看不下去,正要出去,就聽一個聲音道:“我在這裏。”

    傅紅雪來了。

    廳裏頓時安靜,葉開的臉上出現了微笑,傅紅雪一步步地走進來,看到翠濃被握著的手,眼中迸發出怒火。

    翠濃這下終於擺脫了薛仁義,站在傅紅雪身後,柔弱安靜,就像一隻溫順的小羊。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薛仁義道:“從今往後,你若再敢碰她,我就要你死。”

    薛仁義先是怔了一下,而後哈哈大笑:“傅少俠,你難不成真把個□□當作貞潔烈婦了?從來也沒有人因為摸了□□的手就要被殺的。”

    傅紅雪的臉更加白,眼中的憤怒深沉陰暗,他冷笑道:“你要試試嗎?”

    薛仁義收了笑,手已經按上了自己腰間的刀:“我聽說你逼走了馬空群,但我不知道,你的刀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厲害,還是浪得虛名?”

    圍觀人裏已經安靜得沒有人敢說話。

    薛仁義先出了手,他用的也是刀,一把窄而鋒利的長刀。

    但他也許連傅紅雪是怎麽出手的都沒有看見。

    傅紅雪的刀已從他胸口沒進去,而後他將它拔了出來,插迴刀鞘。

    薛仁義轟然倒下,人群驚作鳥獸散,傅紅雪看了葉開一眼,冷冷地什麽都沒有說,轉身就走。

    翠濃拉住了他,和他說了兩句話,傅紅雪就停下來,翠濃跑上樓來,我早已將她的包袱拿了出來,她接過來,向我道了聲謝,就轉身下樓,跟上了傅紅雪。

    傅紅雪走在前,她走在後,默默地跟著。

    客棧裏死了人,沒多久官府就來了,隻是聽說是江湖人,便也沒有多管,天一亮,薛仁義的家人來了,是幾個同樣人高馬大的男人,我和小虎子站在圍觀人群裏,聽別人小聲道:“這薛仁義是‘好漢莊’莊主的弟弟,就這麽被人殺了……傅紅雪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傅紅雪究竟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聽說他就是當年神刀白天羽白大俠的兒子……”

    我又一次聽到白天羽這個名字,這人是傅紅雪的父親,也是馬空群和別人合謀殺死的,傅紅雪若要報仇,據蕭別離的話來講,他至少也要殺三十多個人。

    我向圍觀群眾打聽白天羽,某個使流星錘的漢子聽罷,一指客棧外的書攤對我道:“你想知道白天羽的事情?費二錢銀子,去那裏,什麽都有。”

    我將信將疑,走到了書攤前,向正在盤核桃的老板問白天羽。

    老板道:“客官您可來對地兒了,要說當年白大俠的事跡,收錄最全的還要數我們這兒的書,您看。”

    老板給我拿來一本封麵精美,上書“神刀風流”四個大字的書來,我翻開一看,第一頁上寫著“神刀白大俠與魔教大公主白雲仙子桃花娘子三女的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

    我道:“有沒有其他的?”

    老板看我神情冷漠,隻好又拿來一本滿是灰塵,雖還有八成新,但已有些破的書:“還有這一本。”

    為了確保信息的完整,我還是兩本都買了。

    我迴了客棧,細細地看,那本舊書上幾乎講了白天羽所有生平的事跡——創立神刀堂,結交李尋歡,逼魔教教主敗走,同樣也有他結交的“兄弟”們,我見得最多的,就是馬空群的名字。

    若傅紅雪想複仇,他真該看看這本書的,一個個打聽,總能知道仇人們都是誰。

    不過白天羽未免也太招人恨了。

    成大事者,誰不招人恨呢?也許他當年真的是一個仁義磊落的英雄,可英雄不一定是個褒義詞,他也免不了去沾無辜人的鮮血——比如蕭別離的父親。

    我既不想管這些事情,看了看,也就將書放下了,繼續帶著小虎子往東走,等我們慢慢走到昔日的長安城時,已是半月之後了。

    這裏的地界已比邊關要太平了不少,我和小虎子在這裏停留了數天後,轉而向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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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我也大概清楚了現在武林的局勢,自“神刀”白天羽死後,江湖上三大世家鼎立,南宮家,慕容家,還有丁家,慕容家的慕容明珠,就是曾來過萬馬堂的客人之一。

    而且我也清楚了跟葉開在一起的女人是什麽身份——聽說現在丁家的大小姐丁靈琳,在江湖上到處追著一個叫葉開的小子跑。

    丁家底蘊深厚,老莊主丁乘風德高望重,三個兒子七個女兒全都是人中龍鳳,葉開做丁家的女婿,自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總比和聲名狼藉的馬空群的女兒在一起要好。

    我和小虎子在路上又走了幾天,在一處小鎮上找了間客棧住下來。

    當天半夜,我被驚醒了。

    因為有人在外麵唱歌。

    “天惶惶,地惶惶,眼流血,月無光……”

    聽到這歌聲的那一刻,我立刻從床上起來,跑去隔壁的房間。

    小虎子果然已經不見了。

    他這幾天說要做個獨立的大人,因此一直和我分開睡,不想我們早已離開萬馬堂,卻偏偏還是出事了。

    萬馬堂已沒了,誰在唱這叫魂的歌?

    我將袖中的金刀反手握著——這是我在涼州城時買的,我走到走廊裏,歌聲還在繼續,客棧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瞧不見。

    我走下二樓,去到大廳裏,那裏沒有點燈,一個人坐在黑暗裏,就是他在唱歌。

    我道:“小虎子在哪兒?”

    他止住了歌聲,道:“馬空群在哪兒?”

    我朝他走近,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已經不要我這個女兒了?我不知道。”

    我又道:“你是誰?”

    那人沉默著,忽然輕輕道:“是麽,你不知道?”

    他頓了頓,聲音冷漠得毫無起伏:“那你就去死吧。”

    他的出手快如閃電,我雖險險避開,衣袖仍被劃破了,在他朝我衝來之際,我旋身閃到他身旁,袖中金刀朝他胸口刺去。

    刀劍刺入的聲音在黑暗中沉悶死寂,我已將手中取出火折子取出,照亮了這個人的臉。

    居然是慕容明珠。

    我在萬馬堂時見過他一麵,但我們之間連句話都沒說過。慕容家和萬馬堂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能跟馬空群有什麽仇恨?

    我還要問他小虎子的下落,因此沒下殺手,慕容明珠捂著胸口的傷,不住地流著冷汗。他的傷口處泊泊流血,那血的味道裏,竟有一種奇異的腥香。

    我道:“你把那孩子弄到哪兒去了?你究竟要做什麽?”

    慕容明珠抬頭看著我,一瞬間我訝異了一下,因為他的臉上,竟然都是恐懼。

    他看著我,忽然瘋了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刀尖立刻深入他的胸膛。

    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已經抬起,袖中一把短匕朝我刺來。

    這樣瘋狂的手段我從來沒遇到過,我以為自己至少要被劃一刀,但隻聽“叮”的一聲,慕容明珠的匕首已被打掉了。

    火折子的光芒下,我看清了躺在地上的是一顆花生。

    我把刀從慕容明珠胸口拔了出來,他臨死前仍握得死緊,兩隻眼睛也睜得很大,瞳孔縮緊,就如同見到了魔鬼。

    我轉過頭去,廳裏仍然很黑,我隻看到一角處坐著個人影,正在一顆顆地吃花生。

    我已知道他是誰了。

    我撿起花生,剝開它,一步步朝那人走過去,停在他麵前,把花生喂進他嘴裏。

    路小佳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離開。

    我輕聲道:“你一直都在這裏麽?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路小佳道:“是。”

    我道:“我現在要出去找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路小佳笑了,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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