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暗了,客棧裏仍安安靜靜。

    蕭別離仰起頭,神色變得奇異而興奮,慢慢道:“也許我真的能。”

    我道:“你怎麽做?”

    蕭別離一字一句道:“你來之前我沒有辦法,你來之後就有辦法了。”

    我早已有準備,一手攥住椅子的扶手,一腿朝他那張椅子掃去,袖中短劍已然出鞘,隻待他稍倒下就刺進他的胸口。

    蕭別離也動了。

    動得極快!

    他那雙常年摸著骨牌的手,輕輕在手杖上一點,一蓬耀眼的白光便從裏麵迸發出來,像一張網一樣將我籠罩在裏麵,我旋身避開,淬了劇毒的牛毛針就從我的頭發間刷刷地穿過去。

    就在這一刻,我躲過他伸過來的手,我剛剛扶著的椅子的部分,已經被他兩根手指輕而易舉地捏成了粉末。

    他的功夫現在已比雲在天和花滿天加起來還要高,難怪馬空群會對他敬重。

    我想退後,蕭別離已經看穿了我的動作,輕輕一笑,我腳下的地板忽然掀開,閃著寒光的劍尖刺了出來。

    他已做了萬全的準備。

    我立刻就想使出輕功躲開,蕭別離看著我,眼中似乎出現了可惜的神色,他喃喃道:“我本不想讓你死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他那拐杖忽然變成了一把劍,斜剌裏冷不防就朝我刺來。

    然而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臉上。

    因為他的身體裏已插著另一把劍。

    路小佳破窗而入,從他背後,一劍刺進了他的心髒。

    我退後站定,看著蕭別離動了動嘴角,露出一個無奈而難看至極的笑容來,眼中的光彩一點點淡去,變成死人的寂寞。

    路小佳把劍收迴,劍尖無血,他滿意地看了看,又把它插迴了自己腰上。

    我驚魂稍定,道:“多謝路大俠救命。”

    路小佳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救命?你幾時見過殺手救人的?”

    我淡定地笑:“路大俠的救命之恩,來日我一定相報。隻是不知……葉開死了嗎?”

    路小佳道:“你還想讓他死?”

    我點頭道:“看來他沒死。”

    路小佳冷笑:“他沒死,你該死了。”

    在我們說話間,客棧的四周已悄無聲息地圍了許多人,安安靜靜地等在外麵。

    我輕聲道:“你應該知道這全是蕭別離幹的。”

    路小佳道:“也有你的份。”

    我道:“我隻請了你一個人,有你在,什麽事情做不成?蕭別離是在利用我。”

    我還不想就這麽死了,我能屈能伸,悄悄往他身後躲了躲,道:“我買他們的命,你要多少報酬我都給,絕不食言。”

    路小佳聲音冷漠:“你已欠我不少了。”

    我抿唇道:“難道你忍心看著我死?你忘了我白天答應你的事情?”

    路小佳譏諷似的挑眉:“難不成萬馬堂的大小姐,真的要以身相許?”

    我道:“你不試試,怎麽知道真的假的?”

    殺手們靜靜地等在外麵,一陣淡淡的血腥味隨著風吹了進來,也不知他們原來殺過多少人,才會讓自己身上沾著這經久不散的味道。

    路小佳走出去,我跟在他旁邊,出去一看,竟足有二十多個人,個個都是黑色的夜行衣。,蕭別離這次是下了血本。

    路小佳道:“一會兒你找機會走。”

    我點點頭,看著那些殺手,他們不發一言,隻在我們從客棧中走出來的那一刻,朝我們一步步地靠近。

    然後驟然拔劍拔刀,雪白的刀光劍光如大漠上傾瀉而下的月色。

    路小佳已衝了出去。

    白色的人影和黑色的魅影交織在一起,頃刻間鮮血飛濺。他的劍果然快,快到如白駒過隙,時光輪轉,隻在一念之間。

    他幾乎吸引了大半的火力,隻有兩三個人朝我而來,我沒費多久時間就殺了他們,轉身就跑。

    刀劍砍殺聲漸漸似已離得我遠了,我遠遠地看到了鎮外幾間荒廢的舊屋,我跑到那裏的屋簷下休息,目光看向客棧的方向。

    路小佳能不能全身而退?

    黑夜中像是有野獸藏在風聲裏向我嘶吼,一點點地奪走我周身的溫度。我靠在柱子上,靜靜地等著。

    月從雲後出來,照亮了空曠的荒漠。

    我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伸出手去理,然後就從指間看到一個人朝我走了過來。

    是路小佳。

    他走得既不快也不慢,腰上的劍好好地插著,白色的衣袖邊沾著些黑色,我知道那是血。

    他朝我看過來,眼中的冷芒似乎已消失了不少,變作一種更深沉的黑,那也許是剛殺完人還沒盡了的殺欲。

    路小佳停在我麵前,聲音依舊冷:“你沒走?”

    我道:“我還欠你的,怎麽能走。”

    路小佳似乎笑了。

    但那笑極淺,消失得極快,而且笑意更加冷,比邊城刀子似的風還冷酷。

    我隻覺得後背又開始涼了,路小佳朝我走過來,停在我眼前,而後用手指托起我的臉。

    他用拇指輕輕地在我臉上撫摸而過,眼中的黑色愈發深了。我低著眼睛,全身都戰栗起來。

    我現在有點後悔等他了。

    可我又不後悔。

    在我見他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我並不討厭他。

    這個想法還沒過完腦子,他已經將我抱了起來,一腳踹開屋子走進去,月色很亮,從門戶中瀉進來,路小佳就把我放在照不到的地方,我隻能模糊地看到他脫了自己的上衣,然後俯下身來。

    他離我已經太近了,我唿吸間全是他的氣息。我抓住他的胳膊,手腕上貼到了他的劍,冷冰冰地跟我身上的熱變成了兩重天。

    我肩上的衣服已經鬆鬆垮垮,路小佳好像是嫌這樣礙事,想把它們丟在地上,他剛要撕,就聽到外麵傳來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

    “姐姐……姐姐……”

    是小虎子。

    我道:“是我弟……”話沒說完,就被他捂住了嘴,路小佳在我喉嚨上又啃又咬,似乎我再說一個字,他就把它拗斷了。

    “姐姐……”

    小虎子的聲音已經有些遠了,聽起來隻有他一個人,難道他沒找到傅紅雪?

    我去推身上的路小佳,反而被他抓住了手按在一邊,他攥著我的手腕,低頭看著我,黑暗中他的眼睛比夜更黑更懾人,但他還是沒繼續,起身放開了我。

    我拉上衣服,整了整頭發,走出屋去,遠遠地看到了小虎子。

    他更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是傅紅雪。

    我隻希望他猜不出來我剛剛和路小佳在裏麵在幹什麽。

    我向小虎子招手,他看到我,哭著跑過來。

    “姐姐,姐姐,我差點找不到你了……”小虎子抓著我的衣服大哭,我攏了攏衣領子,笑道:“姐姐也在找你,是傅哥哥把你送迴來的?”

    小虎子抽噎著點點頭,我向傅紅雪道:“多謝傅公子。”

    傅紅雪看了看我,又朝那屋子裏看了一眼,淡淡說了聲告辭,轉身走了。

    我朝那屋子看去,路小佳沒有出來。我牽起小虎子:“我們也走。”

    天快亮了,我們又迴了鎮上,等到店鋪開張,買了些幹糧衣物,準備路途上用。

    我已決定離開這裏,東西一買齊,我就打聽好了出城的路線,其實也隻有一條路,這裏到處都是黃沙石子,等走上五六天,才能到涼州城。

    烏騅馬已經喂飽,我和小虎子共乘一騎,迎著晨曦離開了這裏。

    走了兩個時辰,日頭正上時,我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人,正在慢慢地走著。

    我們趕上了她,我驚奇地發現那居然是翠濃,她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身上背著一個小包袱,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臉上有些憔悴,嘴唇也都幹裂了。

    她看到了我,我道:“你不是和傅紅雪一起走的?他呢?”

    翠濃低著眉,淺淺地笑了一下:“他在路上聽說了似乎有三老板的消息,所以……”

    我道:“所以他幹脆就丟下你,一個人走了是嗎?”

    翠濃的頭愈發低了,我道:“上來吧,前麵到涼州還有不短的路程,我們一起走。”

    翠濃朝我看了一眼,眼中似乎劃過了什麽轉瞬即逝的神色,而後又低下來眼睛:“大小姐,我一個妓子,不能和你同乘一騎的。”

    我有些不知該說什麽,我歸根結底沒被古代這一套尊卑理論荼毒,但翠濃不一定。

    馬芳鈴雖然因為沈三娘的關係和她也算“朋友”,但這種朋友隻限於能友好地說上幾句話而已。

    翠濃在蕭別離的客棧時是多少男人花盡金子都不一定能見到一麵的女人,但她在馬芳鈴這個已經算不得大小姐的人麵前也毫無地位。

    我歎道:“別管這麽多了,我沒覺得和你在一起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上來吧。”

    我們兩個女人,再加上一隻小虎子,騎一匹馬不是什麽問題。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涼州城已是黃昏,我們找了間客棧住下了。

    我們開了兩間客房,在涼州城裏,安全總是有保障的,我把早已累了的小虎子放在床上,讓翠濃陪著他,我就出去繼續買些接下來要用的東西。

    我迴到客棧時已是晚上了,小虎子已醒了,正纏著翠濃玩。她見我迴來道:“你們也餓了吧,我去樓下端些飯食來。”

    我向她說了聲謝,她就下樓去了。但我左等右等,好一會兒翠濃都沒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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