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縱是沒有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臉紅了。但他這誇人的話說得坦蕩真誠,我也不想扭捏作態,直截了當地道:“好啦,我是來聽故事的。”

    我拿了一個茶杯作酒杯,他搖頭道:“你新傷未愈,不要喝酒了。”

    他自桌上的小火爐上取下一壺茶來為我斟上,我挑眉道:“你也別喝了,冷酒傷人。”

    張丹楓輕聲一歎:“冷酒傷人,卻能解愁。”

    我便也不勸了,捧著茶聽他講。

    很久以前,也許並沒有很久,有兩個苦命人,彼此結拜為兄弟,因為世道艱苦,無以為生,為了吃飽飯活命,一個去做了叫化子,一個去做了私鹽販子。

    私鹽販子是兄長,每每賺來的一點錢,都拿去給他的義弟,兩人終於捱到元朝廷氣數將盡,去參加了反元的義軍。

    後來兩人都有所作為,義弟占了金陵,義兄占了江南,義兄沒有稱霸天下之心,隻想保一方百姓安寧,不再受亂世之苦,義弟卻要問鼎上位。那時兩方的勢力已以長江為界,義兄便派使者去告訴義弟,你我兄弟,先不論誰做皇帝,先敘兄弟情義,結盟對抗異族。

    義弟卻將使者耳朵割掉,傳迴話去,天下之主隻有一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後兩方幾次交戰,互有勝敗,最後義兄被俘,誓死不降,還道:“你這小叫化,要殺便殺。”

    義弟便將義兄亂棍打死,沉屍長江,後來他做了皇帝,驅趕異族,成了天下的明主。

    說到最後的“明主”兩字,張丹楓臉上神色冷漠到了極點,而後變作化不開的悲。

    隻怕他喝盡了冷酒,也解不了愁。

    我道:“義兄是誠公張士誠,義弟是朱元璋。”

    張丹楓沒有說話,默認了。我卻覺得有幾分荒誕之感,我雖對史學談不上不精通,但也知道,老朱跟張士誠不熟的。

    也許我所在的世界並不是真實的曆史,而又是假托曆史的一個武俠世界罷了。

    我歎了一口氣道:“你姓張,你是張士誠後人。”

    張丹楓慢慢地點頭:“士誠公兵敗後,殘部隱遁大漠,家父張宗周,現任瓦剌國右相。”

    我道:“石英也是你們的舊部,所以他才說,他們等了你數十年。你不是公子,而是他們的少主。”

    張丹楓道:“是。”

    我道:“但此次,你卻是自己一個人跑來中原的。”我頓了頓,輕聲道:“你想做什麽?”

    張丹楓默然良久,執起酒壺倒酒,神色清清冷冷地開了口:“說不定我想趁朝局混亂,民怨四起之時揭竿而起,重奪天下。若能外聯瓦剌,內聯舊部,成功的機會還會更大。”他自顧自地點頭道:“如今是個好時機。”

    我也點頭道:“確實是個好時機。”英宗朱祁鎮,既昏又暴,可稱得上是以一己之力葬送明朝半壁江山,一年後的土木堡之變,就是明由盛轉衰的節點。

    張丹楓的動作頓住了:“你說什麽?”

    我把話直接說了出來:“我對今上並沒有什麽忠君之心,與其坐看他禍害天下,不如你來當這個皇帝。”

    張丹楓的神色間已透著寒意,冷笑道:“但當皇帝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你知道要起多少幹戈?流多少血麽?”

    我點頭道:“是啊,兵鋒一起,生靈塗炭,皇帝再昏庸,天下人都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他保得住這天下嗎?”

    張丹楓沉吟著,良久道:“他雖然昏庸,但也沒到不明事理的地步。”

    你錯了,他就是那麽垃圾。

    如果沒有於謙,他分分鍾就是個亡國之君。

    我搖搖頭:“你不是要篡他的位麽?如今倒維護起了?”我決定不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天底下的人,不管皇帝多昏庸,總還是認為他有救的。

    張丹楓舉著酒杯到麵前,舉了半晌,卻喝不下去了。

    “你本以為我會支持你的,是不是?”我道。

    張丹楓苦笑:“你如今不就在支持我麽?從小到大,我的父親叔伯,身邊的舊部,就在教導我如何複國,你也要我去。”

    我看著他的眼睛,裏麵是化不開的國仇家恨,卻唯獨沒有野心。我道:“你不想複國……你非但不想複國,還想為大明消彌戰禍,還想阻止張周的複辟。你真正想的,是放白鹿於青崖,采秋菊於南山。”

    張丹楓目光似已放空,靜默許久才歎道:“小兄弟,你果然是我的知己。”

    飲完一壺酒,張丹楓便策馬離開,不知去了哪裏。我留在客棧左右無事,日頭上來,我便出去逛街。

    自醒來之後,我還沒有采買過東西,我買了把匕首,放在袖裏以備防身,又買了一些幹糧,雖然張丹楓沒有說,但我知道,他是不會在這裏多留的。

    我前兩天還一點都不想理他,現在卻想要跟他一起走了。

    他是張士誠後人,不管他到底想做什麽,跟他一起,必定也會碰到數不盡的麻煩,可若就此撇開他,我似乎覺得人生了無生趣。

    我暗自輕嘲自己,也許這不過是對他動心的借口。

    我又買了一堆胡蘿卜,準備給照夜獅子馬也開小灶。然後又鬼使神差地,去旁邊的成衣店買了一身女裝。

    原主的那天仙套裝我已經丟掉了,這個小地方沒有質量那麽好的衣服,不過是普通的綢緞,衣袖有些寬,裙子也有些長,如果打鬥起來,肯定很礙事……算了,我還是別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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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買已經買了,我隻能帶著,我正打算迴客棧,轉身之時,卻覺得有道目光在窺視我。

    我迴頭去看,街上人們都在閑逛,什麽異常的人都沒有。

    我心下奇怪,昨晚沙家一敗,這北省內不該再有人打寶馬的主意了,難道還有不服氣的來?

    我暗暗提起警惕,迴了客棧,等到半夜,張丹楓還沒有迴來,我想著要不出去看看,便聽身後的窗上,傳來輕微的聲音。

    我剛一轉頭,一道黑色的身影便破窗而入,燈光下劍鋒閃著寒光朝我刺來。我驚了一下,還好我金刀都是隨身帶著的,及時抽出來擋住。

    我從沒見過這樣狠辣的出手,那蒙麵人劍勢極快,武功也很高,招招都透著殺意,我沒有內功,沒多久已經支撐不住,到最後被他踢開手上的刀,將劍架在脖子上。

    但我敗了之後,他卻沒有殺氣了,我看著他的臉,他露出的一雙眼睛看著我,裏麵滿是輕蔑與冷漠。

    “你也不過如此。”

    他扔下一句話,冷笑一聲,還沒等我說一個字,他轉身使出輕功,又從窗戶離開了。

    這人是誰?到底要做什麽?

    我皺著眉看著他離去,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有些蹊蹺。我坐了一會兒,還是起來,出了客棧,試圖找到那蒙麵人去了哪裏。

    但沒找到蒙麵人,我卻找到了正往迴走的張丹楓。

    他披星戴月而來,看到我,笑道:“勞你等了許久。”

    我道:“畫取迴來了?”

    他嗯了一聲,自馬上一個口袋裏抽出一卷畫軸來,低頭看著它良久:“小兄弟,我請你賞畫怎麽樣?”

    我下馬來,他也下來,他清歎一聲,衣袖抖動,便將那幅巨畫掛在樹杈上,點燃火把。火光映襯下,畫上城池山水工筆細致,卻仿佛是隻重寫實而不重意境,並不算上乘之作。

    張丹楓卻看著它,眼中似乎藏著無限的眷戀懷念,他坐在地上,伸出手指撫摸著畫,一邊吟唱:“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裏桂三秋。哪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

    他未吟完,眼中淚已下。

    我道:“你要酒嗎?”

    他搖搖頭,問我:“你能看出這畫上畫的是哪裏嗎?”

    我再把目光往畫上投去,道:“是江南?”但江南的哪兒,我卻說不出來。

    張丹楓歎道:“是昔日誠公的府邸。”

    他搖搖晃晃地起來,收起畫道:“小兄弟,這幅畫先托在你這裏保管,我有些事情要去做。”

    我道:“你要去哪兒?”

    張丹楓笑道:“我騎著馬一路招搖,惹出來的風波還沒有平靜,我得去處理一下,恐怕要些日子才能迴來。”

    我道:“那我在太原等你。”

    張丹楓點頭道:“也好。”

    他匆匆地又走了,看起來心事重重,我沒有跟他說那蒙麵人的事情。那人看起來並不想殺我,我也得趕快離開這裏,讓他找不到我。

    我沒有在客棧多留,騎著馬往太原趕。一路上天氣漸漸地暖了,繁花盛開,遊人如織,若是張丹楓在,肯定又要吟對了。

    正走著,我見前方有人群分開,立在路兩旁,我也下了馬,避在路邊,卻見一隊官差,押著一輛囚車走來,囚車裏是個少年,雖然形容憔悴,但神采不損,麵對路人的指指點點脖子也不彎一下。

    我低聲向路人打聽,那是誰。

    路人看著那囚車隊伍遠去,才敢扭頭跟我道:“那是金刀老英雄的兒子,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被這群狗娘養的抓住了。”

    金刀……老英雄?不是金刀老賊麽?

    路人朝著官兵的背影“呸”了一聲,瀟灑離去。

    我隻好又找人打問,好在這些事情都在街頭巷尾流傳,我輕易地就知道了金刀老英雄雖然是賊寇,卻從不擾民,而是抗擊瓦剌的英雄,但對於朝廷來說,他本是雁門守城將官,卻叛出大明,自然是賊了。

    我對於這些事也無能為力,官府可不是輕易就能招惹的。我找了這裏的客棧,要了一間房間。

    當天晚上,我就被喧鬧聲吵醒了。

    我打開窗戶,便見外麵街道上火把攢動,有人喊:“圍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我出了房門,客棧老板剛從外麵迴來,滿頭冷汗,看到我便叫我快迴去,我問他:“外麵出了什麽狀況?”

    客棧老板道:“有人來劫囚了!那邊道上的人都來了,正在和官兵打呢!客官,您可千萬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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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老絕對是明黑,書裏劇裏都把朱黑了個體無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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