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潞河西岸有一個楊姓員外,他有一個呆傻的兒子,失足掉進了大潞河淹死了。

    大潞河水流湍急,撈屍人都望而卻步,在下遊近兩百裏的地方,有一個開闊處,叫去鬼灘,水流平緩,撈屍人往往都到那裏去攔截上遊落水的人。撈到以後再找趕屍人一起領迴家來。

    陳魯一直有一個疑問,這時正好請教:“老丈,我打斷一下,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人既然已經作古,這屍身用車拉、馬馱、人扛,哪樣都可以,為什麽非得用趕屍人領迴來呢?”

    田翁說:“不一樣,陳大人有所不知,隻有趕迴的屍身才是靈與肉的結合,否則根本不能魂歸故裏和家人道別,成了孤魂野鬼。”

    “怪不得都要出重金趕屍迴鄉,明白了,老丈你接著講。”

    楊家在水西一帶非常有勢力,找到撈屍人,又由撈屍人找到田翁,出重金趕迴來。

    田翁說:“接下來的事情陳大人可能就不信了,屬於邪祟怪譎,不入大人視聽。”

    陳魯說:“老丈盡管講來,我從京師不遠萬裏到這,這些事也經曆一些。”

    田翁接著講:這個河段叫去鬼灘。田翁也知道了,大潞河一千多裏的屍身都得在這裏打撈,也知道這裏是趕屍的好去處,在這裏也招攬生意。

    那時撈屍人把楊傻子的屍身撈了出來,田翁又聯係了幾家,一共有六個。

    他把這幾個屍身領迴來,可是還沒等他走出五裏地,有一夥兒人,確切地說,一些屍身阻住了去路。

    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頭發趕屍人對田翁說:“前麵為你備了車,你也和其他趕屍人一樣,我們不會耽誤你的生意,否則後果自負。”

    他一激靈醒了,似真非真,似夢非夢。看了一下,旁邊真的就有一個馬車,他當時嚇得魂飛魄散,真想撒腿就跑。

    他停住這些屍身,鎮定一下,那時候他已經七十幾歲了,一輩子沒少有人威脅他後果自負,自負就自負吧,沒什麽了不起的。

    他在思州的家人沒有田地,沒有茶園,都是租種著,連租子都交不起。一想家人正在嗷嗷待哺,等他的銀子買米下鍋呢。

    他不想騙人,再說了,他也不敢騙楊員外,索性不管了,搖著鈴鐺,喊著號子繼續領著屍身向前走。沒走出半裏地,憑空過來一股洪水,把他和那些屍身都衝到了大潞河裏。

    就在這去鬼灘,他聽見了那個紅頭發趕屍人的聲音:“你不聽勸,你的符咒、解藥、招魂袋都被水仙王沒收,從今以後,不許你再幹這個勾當,如果執迷不悟,定叫你生不如死。”

    說完後,他們把田翁又衝到河岸上,他迴到家裏,沒敢去楊員外家,和自己的仆人商量對策。誰知當天晚上,仆人自己偷偷地去了楊家,報告了事情的真相,說所有事情是他一手所為,自己認打認罰。

    楊員外勃然大怒,下令打了他一頓,最後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頭,還下令以後不準再幹這一行。田翁後來知道了,是自己的仆人頂了上去,自己逃過了一劫。

    田翁清楚,得罪了兩方,折了仆人,心灰意冷,正式退出這一行。

    陳魯聽完,不十分明白,問道:“老丈,我有一事不解,去鬼灘那裏為什麽不讓趕屍呢?”

    田翁說:“開始我也想不明白,後來細想一下,為什麽假趕屍人就可以,真的就不行?後來想明白了,應該是那個水仙王不想讓魂魄離開那個水界。”

    田翁看陳魯連連點頭,並沒有露出驚疑、害怕的神色,幾乎是神色如常,明白陳魯見識不淺,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陳魯說:“這麽說,方圓千裏的水鬼都不能魂歸故裏了,那也應該早早重生才是。”

    田翁說:“正是這樣。”

    陳魯想,這是有人在把持著河界。河裏沒有世人傳說的龍王,這已經被陳魯所確認,有可能是妖鬼怪譎在興風作浪。

    他來這裏的目的是解藥,老丈的解藥在去鬼灘。去一趟去鬼灘,下河索取解藥,能找迴來更好,找不迴來就讓田翁再給配一副,這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人,陳魯的直覺告訴他。

    陳魯對田翁說:“老丈,我去一趟去鬼灘。”

    田翁吃了一驚,看陳魯的表情很堅定,隨即說:“小老兒和大人一起去。”

    陳魯看他的表情很誠摯,不忍心拒絕,他不想讓世人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於是說:“老丈告訴我去鬼灘離此地多遠,最近的路怎麽走即可。”

    田翁說:“陳大人你說過,需要小老兒的解藥,你分辨不出哪個是我的,我願意陪陳大人走一遭。小老兒今年壽愈八旬,為我們大天朝做一點事,死而無憾了。”

    這是家國情懷,陳魯內心湧起一陣感歎,自己何嚐不是這樣?田翁雖然八十多歲,但是人生還是一個未知數,而自己每天都在算計著自己的日子,更應該無所畏懼。

    陳魯想一想好笑,他把自己和一個耄耋老人變成一個檔次了,這也算是一種同病相憐吧。他不再囉嗦,說:“老丈做好準備,我們午正時分啟程。”

    仆人啞巴弄了一些飯,他們兩人吃過就啟程了。兩人離開山腳下,走上官道,陳魯讓田翁上馬,自己和狗兒嘀咕幾句,也騎上去,大青馬騰空而起。

    田翁剛要大叫,一下子嚇得暈了過去,直到停下來才醒過來。滿懷敬畏地看著陳魯,說:“就是這裏。”

    陳魯看了一下,他們來到一處河穀,他們站在河穀旁的一條小路上,兩邊是綿亙不絕的大山,大山上已經有了淺淺的綠意。這裏河道變寬,大潞河水在這裏放緩,但是仍然深不見底,東西兩岸寬有兩百多丈。

    似藍似綠的水麵倒映著藍天白雲,兩岸淺綠的山峰。對岸就是懸崖峭壁,隻有這一麵河岸。這個岸邊有許多人,田翁說有的是死者家屬,有的是撈屍人,還有趕屍人。

    陳魯拉著田翁走下坡堤,說:“老丈,你可以喊一嗓子了。”

    田翁遲疑一下,喊道:“還我東西,還我鞭子。”連喊了三遍,岸上的人都看傻了,有的人認識田翁,以為這老頭兒幾年不見瘋掉了。

    但是他們聽到的隻是一波一波的迴聲。陳魯示意他向河裏走。田翁試了一下,又縮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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