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顏真大好的時候,她已經在船上呆了快兩個月。她所住的房間不僅有床、桌、長椅、春凳、蒲團,甚至連浴池都有。從蔥恩口裏得知,這是屬於個人艙中最低等的丙號艙,越往上待遇越好,不僅房間更寬敞明亮,一日十二個時辰免費靈茶供應,甚至還有美貌女侍貼身服侍。這種貼心的客房服務不由讓許顏真默默的想歪了。

    蔥恩此時與她關係已經越發親近,許顏真待人親厚,甚至可以說有的時候寬容過頭了。蔥恩忙完了手上的活,就跑到她房間裏和她聊天,開始是陪著她,到後來簡直就是賴上了。連吃飯睡覺都要和她在一起。對她更是無話不談,從客人到頂頭上司,到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再到朱先生都吐槽了個遍。當然,偶爾也會小小的提一下流光大人,圓圓的臉上春心大盛,說著說著就含羞的捧著臉逃掉了。

    許顏真不僅不覺得煩,反而感動得內牛滿麵,這就是閨蜜啊。完全對她沒有戒心,甚至掏心挖肺的照顧和愛護。蔥恩有時怕她悶在屋子裏不習慣,經常偷偷的在上工時候,“順手”就不小心多帶了些靈茶的茶葉,又“順路”到了許顏真的屋子裏。兩人一起偷偷的煮著喝。當然,即使隔著好幾道迴廊,甚至三四層船板,許顏真偶爾也會聽到蔥恩的頂頭上司,女侍領班的嚴夫人那媲美花腔女高音般夾雜著顫音的訓斥和幾乎崩潰的咆哮怒吼。

    “這幾種靈茶怎麽都消耗得這麽多!你們都是白癡嗎!份量、份量、份量!”

    許顏真頗為擔心,雖然靈茶喝了身體舒服之極,尤其在修煉後含一口靈茶,對靈力舒展極有幫助。但她並不願蔥恩因此受到責罰。蔥恩卻像沒事人一般,笑嘻嘻道:“嚴夫人就是那個樣子,什麽事都斤斤計較。這可是在東海上,朝不保夕的,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死掉。多喝一口靈茶又有什麽關係嘛!”

    許顏真吃驚道:“這不是天寶閣的海船麽?怎麽會朝不保夕?”

    蔥恩笑著搖頭道:“我們天寶閣除了蓬萊,還有瀛洲、岱輿、員嶠、方壺、昆侖……可是現在還能用的海船就隻有蓬萊和瀛洲了。有些海船,比如岱輿,根本就不知去向。”她眼簾垂了下來,頗有些傷心道,“我姐姐就在岱輿上,好幾年都沒有消息。我曾偷偷問過朱先生,可是……”

    豆大的淚珠子在她長長的眼睫上眨巴著掉落下來。許顏真忍不住柔聲安慰道:“我也是無意中掉落這裏,或許其他人都以為我死了罷,可我還是活下來了。你看,人生總有不可思議的地方。也許你姐姐就像我一樣,沒準哪天忽然就能出現了,然後給你個大大的驚喜。”她離開太一門後,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也不知道姚乾和車前子會不會擔心。至於林鏡……

    她輕輕歎了口氣。

    蔥恩抹了把眼淚,破涕為笑道:“阿真,你人真好。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就像我姐姐一樣。”

    許顏真笑道:“我和你姐姐長得很像麽?”

    蔥恩搖頭,伸手指了指她的額頭道:“她沒你生得這麽好。就是額上的這個有點像,不過我姐姐的是胎記,你的像是畫上去的,銀白色的好漂亮。”

    許顏真大吃一驚,前一陣子她眼睛不好使,能不睜眼就不睜眼。此外,不知道是不是紫蓮仙子的陰影,讓她對鏡子始終有種抵觸感,生怕一不小心照了鏡子又被送進去。由於這是海船,桌椅床凳都是與地板連成一體,更別說鏡子這種容易碎裂的東西。那麵鏡子有點像她前世見過的梳妝台,是與桌身固定在一起,貼牆而立。她不能動時,便央求蔥恩幫她把鏡子用布遮起來。

    她是修真者,洗臉根本不需要用臉盆打水。而沐浴的時候,也從未發現自己額上多出一塊印記。像一道銀色的波浪線豎在額間,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就像是早上出門刷牙沒擦掉的牙膏印一樣,許顏真根本就沒看出哪裏好看來。

    兩人正盤腿坐在小榻上說笑,忽然門外咳嗽一聲,隻聽嚴夫人冷冷道:“阿真姑娘,朱先生找你。”

    許顏真心中大喜,連忙應聲。蔥恩忽然抓住她,麵帶憂色道:“你要小心,朱先生這個人,最……”

    她話還沒說完,又聽門外一聲咳嗽,唬得她立即噤聲。

    許顏真本來倒沒多想,被她這麽一說反而有些緊張了。她推開門,隻見門外立著一個錦衣女子,約莫三十來歲的模樣,卻是金丹巔峰的修為。這是兩個月來許顏真除了蔥恩以外見到的第一個人類,她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兩眼,笑道:“這些日子叨擾了,謝謝你們的照顧。”

    嚴夫人道:“感謝的話去對朱先生說吧。我可沒照顧過你。”一麵嚴厲的盯了瑟縮在一旁的蔥恩一眼,吸了吸鼻子,冷笑道:“雨錢三葉,我說怎麽消耗得這麽大。”

    蔥恩搶著道:“不管她的事,是我幹的!我隻不過撿了些灑出來的茶葉子。再說,那些客人揮霍起來,浪費的靈茶都可以洗澡了。我就是覺得有些可惜,阿真現在身體弱著,便自作主張……”她越說聲音越低,最後隻能低下頭去。

    嚴夫人冷厲道:“那些客人都繳了船資!上百萬的靈石或者奇珍異寶,再不濟也可以賣身護船,那也至少是金丹後期的修為才能簽訂契約。你有什麽?不過就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讓你留在天寶閣。你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吃我們的,住我們的,偷偷拿我們的,居然還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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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每一句話都在指桑罵槐,許顏真又哪裏聽不出。她伸手擋在蔥恩麵前,冷冷道:“前輩不用責怪她,所有的損耗都算在我身上好了。”

    嚴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看來我得有必要提醒你,這間丙號艙雖說不是最高等的,卻也是不少的費用。單單一日的住宿就得上萬枚下品靈石,加上這些靈茶,五百枚下品靈石算你一錢,這總共多少錢,你得在心中有個譜。”

    蔥恩忍不住叫道:“嚴夫人!”

    嚴夫人冷冷掃了她一眼:“我不過是給她一個提醒,就算我不說,等會到了朱先生哪裏她也會知道的。我們天寶閣又不是做善事的堂子。在商言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連這點都不懂,你還想像你姐姐那樣做到管事?做夢去吧。”

    蔥恩的淚水在眼眶裏來迴打轉,一轉身捂著臉低聲哭著跑了。許顏真還沒開口喊她,就被嚴夫人喝住:“朱先生可是大忙人,沒有多少工夫等你的。”

    許顏真默默的跟著她穿過長長的迴廊。她的房間是丙號艙第十一號房,往前越過十個房門,才來到一個樓梯口。這樓梯往上數層,往下也有數層,每一處拐角都設有半人高的銅質花瓶,當然也是固定在牆上的。花瓶裏麵插了數枝鮮花,為陰暗的艙內平添不少活氣。話說許顏真在這世界呆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層的樓梯,倒讓她頗為懷念。蔥恩說過,越往上艙門等級越高,往下則是大通鋪那種。那些付不起船資的修真者,就靠和天寶閣簽訂協議一路護船,隻求能在大通鋪裏買個坐票迴航。

    許顏真深吸一口氣,忽然被嚴夫人用力一拉,整個人被她直接扯到身後。隻見一個神態刻板的老頭正慢慢的從上層艙中走了下來。嚴夫人也不看他,隻是眼觀鼻鼻觀心,背脊挺得筆直。那老頭大約是金丹後期,隻冷冷掃了她二人一眼,就自顧自走到下層去了。許顏真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威壓襲來,幾乎讓她腿軟在地。倒是嚴夫人不動聲色的托了她一把,待那人走過,才冷冷道:“這麽點威壓就站不住了?”

    許顏真剛到嘴邊的感激話語被她這麽一問,又給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嚴夫人望著那老頭的背影,細不可聞的低低哼了一聲,也不多說,隻提了裙子慢慢的朝上走去。

    這蓬萊號最頂層隻有四道房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圍成一圈,門上的銘牌分別是春夏秋冬四個字。嚴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在這等著。”她走到秋字門前,清了清嗓子。再儀態端莊的上前叩了叩門,低聲道:“朱先生,她來了。”

    那門慢慢的打開,嚴夫人待許顏真進入後,自己才退了出來,將門小心合上。一麵取出一枚銀鈴輕輕搖了搖,冷冷道:“蔥恩,蒜蘭,薑魚,黃蹙,都集合了!”自己朝樓下走了過去。

    這房間看起來極為簡樸,甚至可以說有些簡陋了。一張桌子,一張床,然後是堆放的滿滿的書架,和遍地雜亂無章的書籍紙張。那木桌上攤了幾本賬冊一樣的東西,墨跡猶在。忽然一個聲音從桌子下麵冒了出來:“找到了。”

    隻見一個老頭顫巍巍的從書桌下爬了出來,花白的頭發亂七八糟。許顏真原以為他是自己見過的那個朱先生,沒想到卻不是同一個人。這個朱先生看起來要更加蒼老,佝僂著背脊,看起來渾然無害,卻是元嬰後期的修為。

    他看了一眼許顏真,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這副狼狽樣有多難堪,隻咳嗽一聲道:“聽說你大好了?”

    許顏真不知道蔥恩說的要小心是什麽意思,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那朱先生眯起眼,慢慢看向許顏真道:“明人不說暗話,雖然你是流光大人救迴來的,但是流光大人明確表示過,他隻負責讓你養好傷。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你所有的開銷都是算在流光大人的賬目上。如今你既然大好了,流光大人也不在,那麽按照天寶閣的規矩,要麽你有足夠的靈石墊付船資,要麽你現在從船上跳下去。”他補充了一句,“當然若是你不願意,我們也會有足夠的高手把你送下去,哪怕你和流光大人交情再好也是一樣。”

    許顏真沉默片刻,恭敬道:“晚輩並不認識流光大人,能得他相救已是感激。不敢勞煩他老人家替我付賬。天寶閣連日來對晚輩的照顧,晚輩自然銘記於心。晚輩在蓬萊上所有的開銷與花費,請由晚輩一人承擔。”

    朱先生似是有些意外的抬頭看了她一眼,道:“哦,看不出來,小姑娘挺有骨氣。”他一麵上下打量許顏真道,“嚴姝應該同你說過了吧,這筆花費可不小,我們天寶閣的帳可不是那麽容易承擔得了的。”

    他口中的嚴姝,應該指的就是嚴夫人了。

    許顏真默默盤算了一下,她手上有一枚六級雙頭球蟒的蛇蛋,再不濟還有蛇果可以賣,怎樣都應該能支付得起,當下便點頭道:“承蒙嚴夫人提點,晚輩心裏有數。”

    朱先生定定的看了她片刻,點了點頭道:“那好,我與你來算算帳。”他拿起一張賬簿,看樣子就是方才在桌子下找的那張。

    許顏真暗自撇嘴,明明他早就打算跟她算賬,卻還非要繞一個圈子。倘若自己真賴上流光,隻怕他也會把賬重頭到尾給自己報一遍,好叫自己心生敬畏。這個朱先生……還真是讓人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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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朱先生看了看手上的賬冊,捏起一杆狼毫,沾了口水在紙上點了點,叫道:“金算子!”

    隻聽“嘩啦”一響,一張金光燦燦扇麵狀的算盤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賬冊中搖搖晃晃的飛了起來。那算盤飛到他身畔,繞著老頭轉了一圈,仿佛剛剛睡醒似的,嘩啦啦的抖了抖,金燦燦的算珠在算檔上齊刷刷上下甩動。

    那老頭不耐煩的皺眉:“吵死了!”

    那金算子頓時一個噤聲,小心翼翼的挪到老頭背後,一麵還朝許顏真微微轉身,仿佛是在請求她不要聲張。朱先生正仔細對賬的時候,忽然那金算子在他耳後用力的抖動起來。嘩啦啦的響聲幾乎把這老頭氣了個倒仰,那金算子得意洋洋的飛速繞了一圈,一邊飛還一邊交換著扇麵抖動算盤身。

    朱先生用力一抓,將那金算子牢牢抓在手裏,冷冷道:“或許我該和上頭申報,是時候換張算盤了。”

    那金算子囂張的氣焰立即被一盆涼水澆熄了,朱先生放開它,它也老老實實立得筆直的站在他身邊,一粒算珠都沒動。

    許顏真忍不住喃喃讚道:“這就是器靈麽?”

    那金算子微微朝她側過身來,所有的算珠整齊的上下滑動了一格,毫無聲息,仿佛在小心翼翼的躲避著敵人一麵對她悄悄點頭。

    許顏真心中無比的羨慕,她隻見過陶釋一和紫蓮兩個器靈,一個比一個老奸巨猾,從未見過這樣純真可愛又調皮的小家夥。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這是在修仙世界裏,她甚至都以為自己穿越到哈利波特的巫師世界中了。

    可轉念一想,不過是天寶閣的一個賬房管事,居然就能擁有器靈這樣的極品法寶。還絲毫不屑一顧,動不動就要換。按著蔥恩說的,天寶閣損失了那麽多海船,還敢在東海上尋寶。也不知道這天寶閣是流光大人所有,還是他也不過是在這裏打工?天寶閣在世上屹立了千年不倒,而流光大人也不過飛升數百年而已,從時間上看,應該不是他所有。可如果是後者,這天寶閣背後的真正實力不知有多龐大?

    此時她的心情,就像是當初站在合歡宗主峰萬仞台階最下層,第一次抬頭仰望那聳入雲端高不可攀的巍峨主殿。許顏真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低微和渺小,同時也更加深刻的敬畏著靈界的神秘與強大。

    朱先生咳嗽一聲,打斷她兩人的眉來眼去。一麵曼斯條理的報賬:“我們先算流光大人替你支付的費用。丙號艙一日住宿費,一萬枚下品靈石。你住了六十二日,一共是六十二萬枚下品靈石。此外,還有照顧你的開銷,以及各種藥材費用。”他開始零零碎碎的報價,那金算子立即老老實實的開始打算盤,等他念完,金算子的算盤也打好了。朱先生看了一眼,道:“一共是一百四十三萬枚下品靈石,當然如果你有等價的奇珍可以替代也行。如果你無力支付,就必須以工相貸。比如說護船……”他看了許顏真一眼,搖搖頭。那金算子也跟著他,在他頭頂背後搖了搖算盤身,嘩嘩嘩三聲,整齊劃一。

    許顏真剛想開口,朱先生低下頭看了看賬冊,遲疑道:“女侍?”他上下打量了許顏真一番,隻聽金算子嘩啦啦一陣猛響,似是在拚命點頭。

    朱先生淡淡道:“閉嘴。”

    這一聲看似毫無怒意的訓斥,卻讓本想打斷他的許顏真和金算子一起打了個寒戰,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朱先生直接從身邊摸出一枚銀鈴,搖了搖,低聲道:“嚴姝,船上還有什麽地方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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