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泰親王一死,敵人軍無鬥誌,要與我們和談?……”

    探哨不斷來報,到了午後,北麵萬餘敵軍業已在五十裏外紮營,東、西兩支敵軍則遠遠圍定。但四麵敵軍皆是按兵不動,不知做何打算?諸人議論紛紛,各逞己見,難有一個合理的結論。

    爭論的聲音終於漸漸平息下來,每個人都用期盼的目光望著明將軍,等待他的決定。

    明將軍目光閃動,眉頭微鎖。許久後終於下達命令:“我相信敵人還會有下一步行動,暫且靜待其變。在此之前,隻派數十人負責加固城防即可,其他戰士盡量好好休息,隨時待命。”這是一場雙方竭精殆慮的博弈之局,在沒有洞悉敵人的最終意圖前,任何決策都存在風險。

    許驚弦暗生感歎:僅以實力而論,摘星營目前處於絕對劣勢;但對於敗勢已定的叛軍來說,隻要明將軍不死,就算摘星營全軍覆沒亦無補大局。所以,他們必須要用五百戰士的性命拖住明將軍。若不然,隻需躲入山野密林中避而不戰,縱然叛軍傾巢而出,要殺死天下第一高手又談何容易?

    明將軍當然知道其中關鍵,但是不到最後關頭,他絕不願輕易舍棄五百名戰士。至少在這一刻,他並沒有做出三軍統帥、一代梟雄應有的抉擇,而是像普通戰士一樣堅持著對戰友們的忠誠。

    隻憑此一點,明將軍便足以得到許驚弦的尊敬。

    盡管,他永遠也不會放棄替暗器王林青報仇雪恨的念頭!

    午後,一位叛軍使者孤身前往熒惑城下,高聲求見明將軍。

    明將軍對此似乎早有所料,命士兵打開城門,與幾名親隨在內殿中接見。

    來人是一個三十五六的漢子,身材高瘦,一對狹長的眼睛豎吊在寬大的額間,開闔間露出奇詭的寒光,左邊額角上還有一道寸許長的傷疤,猶如山精鬼魅。雖然相隔四、五年,但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實在令人印象深刻。許驚弦一見之下頓時認出他來,正是擒天六鬼中排名最末的吊靴鬼,。

    許驚弦記得四年前在涪陵困龍山莊,林青與蟲大師、鬼失驚、關明月等人被寧徊風設計困於鐵罩之中,林青脫圍後於亂戰中發出暗器,其中一枚袖箭正釘在吊靴鬼的太陽穴上,按說必無幸理,但事後又聽說擒天六鬼中尚餘四人,其中吊靴鬼安然無恙。此人生性狡詐油滑,慣於見風使舵,想來那時林青等人剛剛脫困,驚魂未定之下也不及驗看屍身,吊靴鬼必是詐死逃過一劫,但額角上也永遠留下了暗器王的傑作。

    想當年若不是吊靴鬼與纏魂鬼一路追蹤媚雲教赤蛇右使馮破天來到清水小鎮,許驚弦的義父許漠洋不會卷入擒天堡與媚雲教的恩怨之中,導致最後身死異鄉;而若非那場變故,他自己也不會被日哭鬼擄走,結識林青、蟲大師、花想容、水柔清等人,由此開始多姿多彩的江湖生涯……因此在許驚弦的心中對此人雖不乏些許感激之情,卻亦有一分恨意。

    吊靴鬼神情鄭重,態度恭敬,按禮見過明將軍後,呈上一封書信。

    明將軍眼光在吊靴鬼身上略略停留一下,隨即展開信箋,輕聲讀道:

    “烏槎國謹呈書於明君宗越帳下:

    “兩國交兵,攻者危於城,守者憑於險。輕騎入腹地,宜速戰而決,貿進遠離後防,實非明智。今泰親王伏誅,功業雖成,但若進兵於南疆,縱然兵臨城下,烏槎絕不為南冠楚囚,不免兵刃互見,無論男女老弱,士軍民眾,勢必拚死一戰。

    “將軍雖有百勝之師,溯逆難返,跋涉千裏之遙,疲怠無歸。若執意強師遠征,或會名動青史,亦可自取敗滅。聞君熟讀兵書,當知順倡逆勢之理,禍福存亡盡在一念之間。

    “為示誠意,三日內烏槎國君將親至熒惑城商議和談之事,還請將軍靜待消息,權衡輕重,莫以將士之性命,成足下之功績。”

    諸位親隨中凡粗通文墨者,聞之不由麵現喜色。信的內容雖是不卑不亢,甚至隱含威脅,但那隻不過是文字上的修飾,說到底隻是一封措辭委婉的談判書,極端些就算說是投降書亦不為過。看來奇襲熒惑城一戰確是令敵軍震懾不已,無心戀戰,加上不明摘星營的虛實,唯恐明將軍率軍直攻烏槎國本土,所以烏槎國君不日將親自前來談判。

    明將軍微微蹙眉,他雖隱有懷疑,但在目前雙方力量相差如此懸殊之際,敵人根本沒有詐降的必要。何況泰親王一死,烏槎國師出無名,叛軍中的漢人士兵隨時可能嘩變,和談亦是無奈之舉,至少應有六、七分的誠意……

    明將軍再默讀一遍,目光定在信箋上,沉聲發問:“相信烏槎國君不會有如此文采吧,而叛軍的軍師丁先生又是個瞎子,那麽此信是何人所作?看字體娟秀,應為女子所書寫。”

    “將軍眼光精準,令人佩服。”吊靴鬼恭謹道:“不過將軍大可放心,此信乃是烏槎國君與蒲吾王子、龍堡主、丁先生、陸教主等人共同商議拿定主意後,才由擒天堡重將葉鶯姑娘執筆所寫,絕不可能造假,否則也不會蓋有烏槎國璽之印鑒。”

    突然聽到葉鶯的名字,許驚弦不由一呆。葉鶯曾對自己說她自幼文武雙修,果非虛言,想到與她相處的那段時光,心頭微微一蕩,而她能替烏槎國君執筆寫信,當受重用,但願和談成功,再不必與她對戰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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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將軍冷然道:“兩國議和,卻由一女子下書,似乎不夠慎重吧?”

    吊靴鬼武功雖不甚高,但口才頗佳,反應亦快,擒天堡與外界聯絡時多派此人。聽明將軍如此說,裝模作樣搖首而歎:“將軍千萬不要誤會。烏槎國君此舉絕非輕視將軍,而是另有他意。”他轉頭顧向左右:“請問諸位,哪一位是吳言吳將軍?”

    許驚弦愕然。他雖然相信吊靴鬼絕不會認出自己是當年的小弦,但卻猜到他必是當年寧徊風的心腹,不然何以武功在擒天六鬼中排名最末,擒天堡與媚雲教一戰反倒留得性命?如果寧徊風化身丁先生之事並沒有隱瞞他,極有可能也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假設丁先生已猜出自己決心反戈一擊與叛軍周旋到底,會不會故意揭開身份借明將軍之手除掉自己這個後患?

    千百種念頭在許驚弦腦海中湧上,若他還是以往那個不通世務的少年,乍驚之下必會露出破綻,但如今的許驚弦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強自壓抑胸中翻騰的情緒,麵容上反而恰到好處地裝出吃驚的模樣,望向明將軍。直到明將軍對他微微點頭示意後,方才接口道:“在下吳言,不過軍中一無名小卒,可不是什麽吳將軍,不知貴使有何指教?”

    吊靴鬼對許驚弦點頭為禮,看起來並不曾認出他就是當年大鬧擒天堡的孩子:“我們早得到情報,吳少俠乃是明將軍帳前最被看重的親衛,就算目前尚無顯赫軍銜,班師迴京後必會受到提拔,可謂前途無量。嘿嘿,葉鶯姑娘與吳少俠畢竟曾有數日同行之緣,所以才自告奮勇特意親筆寫下這封和談書,並托在下給吳少俠轉告一句話。”

    “什麽話?”

    “希望吳少俠念著葉姑娘蔡家莊相救之恩,能幫她勸說明將軍接受此次和談之建議,兩國軍民皆感恩德。”

    許驚弦暗地鬆了一口氣。在清水小鎮的蔡家莊中,葉鶯雖然沒有救自己,但他們無意撞破了依娜修煉“十毒搜魂蠱”,雷鷹扶搖中了赤鏈蛇王之毒,若非葉鶯放血飼鷹,其毒難解,自當承她恩情。

    吊靴鬼又道:“不知吳少俠可有什麽話,我可替你轉告葉姑娘。”

    除了明將軍,在場的其餘士兵隻知許驚弦是明將軍最寵信的親衛之一,根本想不到他竟然與擒天堡的重將葉鶯有如此微妙的關係,一時各種驚詫的目光齊齊朝他射來。許驚弦臉上不免有些掛不住,心裏好一陣苦笑,縱然有千言萬語想對那個“女魔頭”說,此刻也絕非良機。他不敢與眾人猜疑的視線相對,朝吊靴鬼搖頭不語,隨即低下目光。

    就在許驚弦垂下眼瞼的這一刹,突然發現吊靴鬼垂在腰側的左手雖隱於衣衫下擺之中,但卻絕不尋常:拳心中空,拇指與小指扣在微曲的食、中、無名三指之上,形成一個詭異的手勢。

    “真是婦人之見,本將軍的決定豈會受帳下親兵的幹擾?”明將軍放聲大笑:“不過你盡可迴去複命,明某三日內恭候烏槎國君的光臨!”看來吊靴鬼的解釋已消去他最後一絲疑心。

    但許驚弦知道,或許別人不會注意到吊靴鬼隱蔽的手勢,卻一定逃不過明將軍的眼睛。他相信,正如京師遍布寧徊風的密探一樣,擒天堡中也一定會有將軍府的臥底,難道就是這個平日尖酸刻薄、遇事溜之大吉的吊靴鬼嗎?

    如果自己猜想屬實,吊靴鬼的這個手勢代表著什麽意思?

    送走吊靴鬼後,眾將立刻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原本自忖必將戰死此地,想不到竟然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皆是喜出望外。

    明將軍卻道:“諸位不可大意,這也許是敵人的緩兵之計,趁我軍不備而發起進攻。吩咐戰士們更要提高警惕,和衣而睡,隨時待戰。在不讓敵軍的探哨發覺的前提下,繼續加固城防。”事實上即使此信有詐,敵軍最多也就是伺機偷襲,好減少攻城的傷亡罷了,並不值得賠上烏槎國君的信譽。明將軍雖沒有瞧出什麽破綻,但多年的征戰生涯卻讓他習慣性地保持著一份警覺。

    眾人齊聲答應:“將軍提醒得是,末將遵命。”

    明將軍轉頭望向許驚弦,嘴角掛起一絲揶揄的笑意:“我早聽說過葉鶯姑娘之名,不但人生得俊秀,武功亦高強不俗,乃是擒天堡的重將,想不到竟還是一名才女,吳言你可不要辜負佳人之深恩哦。”

    諸將見明將軍如此打趣許驚弦,皆知他心情極好,亦跟著紛紛起哄。

    “吳兄弟可千萬要小心些,莫被美人計弄昏了頭,別忘了她可是敵營中的人……”

    “怕什麽?吳兄弟少年英俊,武功又高,定可以讓她棄暗投明。嘿嘿,將軍再得強援,必有重賞……”

    許驚弦麵紅耳赤:“你們不要胡說,我與她隻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哈哈,吳兄弟不用害羞,我可是過來人啦,豈會瞧不出來?”

    “嘿嘿,就算吳兄弟對她流水無意,可一個姑娘家能當眾承認與你的交情,隻怕一縷芳心早就係在你身上嘍……”

    這句玩笑話如一柄重捶擊在許驚弦心裏,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以葉鶯那麽好強爭勝又愛麵子的性格,就算對自己有情意,也斷無可能當眾承認?哪怕是為了平息兩國間的戰火,也不必用如此極端的方式!

    許驚弦驀然抬起頭:“將軍可否將和談書借我一觀?”他記憶極好,方才明將軍雖隻輕聲念了一遍,書信的內容已記得大半,如今隻是再次印證。

    明將軍笑道:“這不是情書,借你看看到無妨,但可不能私藏不還……”眾人一起放聲大笑。

    許驚弦不顧眾人的嘲笑,接過書信,仔細察看起來。

    這一刻,他的心中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出在清水小鎮蔡家莊時的情形,最終定在與葉鶯半認真半開玩笑中訂下的那個聯絡暗語上!

    除去書信的題頭,隻看了正文前麵十餘字,許驚弦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葉鶯的真正用意。

    第七個字:危!

    第十四個字: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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