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將軍率領餘下數名親信安然通過焰天涯的難民區。盡管一路上小心提防著,但他們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甚至都沒有遇到負責難民區安全、不時來迴巡查的焰天涯弟子的詢問。整整五百零一人仿佛皆化身為隱形之人,無聲無息地從難民中穿越而過。

    從頭至尾,封冰與君東臨皆未現身,明將軍也沒有特意派人與他們聯絡,雙方似乎處於一種早已訂下的默契中。然而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就算明將軍不會告知焰天涯“摘星行動”的細節,但總要通知對方借道而行的大致時間,雖非大舉進軍,但五百人的部隊亦不是一個小數目,那些久經戰陣的戰士畢竟不是台上的戲子,每一個人都是從大軍中精挑細選而出,身上的軍旅之氣可謂一覽無遺,縱然喬裝改扮後混跡於難民之中,隻要稍加留意,便可瞧出與普通百姓的區別。封冰也還罷了,君東臨絕對是一個統籌全局、巨細無遺的軍事家,無人盤查並不代表掩去所有的痕跡,反而更加證實了焰天涯對明將軍的到來有所準備。

    僅從表麵上的觀察,無從判斷封冰與君東臨的真正態度。明將軍與手下暗中商議後亦無定論,或許焰天涯認為明將軍借道之舉不過是一次小規模的軍事行動,並不值得小題大做,全無必要放在心上;或許那隻是焰天涯置身戰事之外的明哲保身。

    按先前的計劃,五百戰士在焰天涯以南二十裏的一座荒山集合,經查點人數無一損失。盡管“摘星行動”隻完成了第一步,但包括明將軍在內的所有人都暗中鬆了一口氣。叛軍的大部隊都駐守於滇、貴數座大城之中,昆明、大理的敵軍與焰天涯所在的楚雄城遙相唿應,一旦封冰與君東臨與敵人通風報信,他們必將麵對數萬敵軍的圍攻,絕無生還之望。而隻要通過了這最後一道防線,再往南行,直到熒惑城近三百裏路皆是荒山野嶺,縱然遭遇小股敵軍亦有足夠的迴旋餘地。

    唯有許驚弦依然有些心神不寧,雖然他相信這一次大膽的奇襲行動不可能被敵人預先料定,但他太了解寧徊風陰險毒辣的個性,盡管看不出危險將會在何處出現,但在“刺明計劃”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實在無法掉以輕心。他沒有對任何人說出那一絲埋在內心深處隱隱的憂患,希望那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杞人憂天。

    明將軍派出二十人作為先鋒探哨,其餘戰士拖後半裏隨行,自己則率數名親信殿後。五百人晝夜兼程,盡挑荒野小路急速行軍。

    這一帶本就是山林密布,人煙稀少,戰事一起,百姓皆走避他鄉。起伏的丘陵、遮天的樹木、湍急的激流、連日的陰雨都是行動的最好掩護,沿途上除了見到一些毒蟲野獸,連當地的土著居民也未見到一個。但有五位戰士不慎被林間出沒的毒蟲咬傷,其中兩人毒發不治,另三人雖無性命之憂,但一時難以行走,事急從權,隻能給他們留下足夠的清水與幹糧棄於荒林之中,任其自行調養。另有數名戰士曾陷入沼澤之中,幸而都被當即救出,除此之外,再無折損。

    四月十八。城複於隍,其命亂也。

    經過幾天的急行軍,這日午後,前方探查的戰士前來報告:“摘星營已至木邦城境內的謾勒山,據查熒惑城就在前方十五裏處的一個無名山穀中,城上並無旗號,但城頭可見巡視的守衛,粗略估計約有近兩千人。”

    明將軍問道:“我軍目前士氣如何?”

    “聽到熒惑城已近在眼前,大家皆是摩拳擦掌,所有戰士都已準備就緒,隻等將軍令下,便可攻城。”

    明將軍神色一舒,微笑道:“我帳下皆是以一敵百的勇士,如今不過以一敵四,實是委屈他們了。”諸人聞言戰誌高昂,紛紛請命出戰。

    明將軍擺擺手:“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就地休整,注意隱蔽。傳我軍令,不留餘糧,大家盡可飽餐一頓。當然,也可以留著肚子等著吃泰親王的山珍海味。”諸人本是枕戈待戰,聽到明將軍最後一句玩笑話,不由都笑了起來,大戰前的緊張情緒一掃而空。

    明將軍一整麵容:“午夜二更,攻入熒惑城。”

    傍晚,明將軍叫醒正在沉睡的許驚弦,再加上幾名心腹,一行五人前去察探這一次摘星行動的最終目的地——熒惑城。

    暮色中的大地,有一種莊嚴而沉靜的美麗。夕陽仍戀戀不舍地逗留在西方天際,藍色的虛空中已隱見星辰,那一顆顆若隱若現的星子,仿佛天神的瞳孔,發出幽淡而堅定的光芒。

    整個謾勒山脈由無數高低不一、起伏不定的丘陵所組成,那些丘陵上都是密密的叢林,地麵鋪滿著綠油油的青草,暗紅色的花朵點綴其中,生機煥然。然而,就在眼前兩座高峰所夾藏的山穀之中,所有的樹木與花草都被砍伐一空,焦黑的土地上有火燒過的痕跡,透著殘酷的氣息,斑駁的山壁就像是要塞高大的石牆,冰冷而堅固。整個山穀是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自然生長的植物,也絲毫不聞鳥雀走獸之聲,似乎穀中的生物皆有靈性,知道戰火即將蔓延至此,所以匆匆逃離。

    許驚弦曾在清秋院的磨性齋中熟讀曆代兵書,知道守城者堅壁清野阻擋對方原是常情,但乍然望見這荒涼的場景,心頭也禁不住莫名一痛。在大戰即將來臨之際,他卻突然不合時宜地泛起一種荒謬的念頭:這片寂靜的荒嶺已經存在了數萬年,無情的歲月和風雨的洗禮不能把它們摧毀,但是人類的戰爭卻可以讓這裏瞬間變成不毛之地。無論戰爭出於什麽原因,是否懷著正義的目的,對於大自然來說,那都是一場空前的浩劫。如果他有能力,一定會拚盡全力阻止戰爭的發生……

    在山穀深處,一座黑色的城堡居高臨下,如君王般冷冷地睥睨著這一切。城堡占地麵積並不大,但憑地勢而建,設計精巧,東、西兩麵嵌入山壁中,迤長的城牆環繞在山石間,又攔壩堵山泉之水引入南城之下,護城河的規模雖小,亦可稍阻來犯之敵。護牆、穀倉、橋梁、箭樓一應俱全,東西不設城門,南、北城門皆以巨木包裹鐵罩所製,重達千鈞,須以絞盤之力方可開啟,城樓上可見全副武裝的士卒來迴巡視,人數約有百名。

    除了城門與城堞上幾處鐵欄外,整個城堡皆是以大石堆砌而成,那些石料不知來自何方,色呈純黑,堅硬無比,其上全無常見的地衣與苔蘚,隱隱現出一份詭異的死氣。

    熒惑城名副其實,城內城外皆是焦土一片,毫無生機。

    許驚弦想到曾在清水鎮聽說那些青年男子被召來修築熒惑城,數月不歸,依泰親王視人命為草芥的性格,隻怕城堡修好之際,那些工匠都會被滅口吧。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縱然再怎麽小心謹慎,熒惑城的消息仍然傳入明將軍之耳,引來今日的奇襲。

    明將軍沉默地觀察著,估算城牆的高度、計劃進攻的方案。這是“摘星行動”最關鍵的時刻,也是整個戰役最後一擊,絕不容許有任何差錯。

    觀測良久後,明將軍滿意一笑。雖然熒惑城設計巧妙,不但占據戰略要地,而且與整個山穀連為一體,城高牆厚,易守難攻。但主要的防禦措施皆是針對數萬大軍的進攻而修築,對於武功高手來說形同虛設,反倒可利用山地掩護攀上牆頭。

    更重要的是,這裏接壤烏槎國,地處南疆邊陲山區,遠離戰場中心數百裏,縱然泰親王親自督陣,久不事戰陣的守軍也不免懈怠。城樓上雖有數名守衛持長槍、戰刀來迴巡視,但更多的守衛則分聚在一堆,隱隱傳來交談聲。隻要趁敵不備攻入城中,短兵相接之下,泰親王的親兵人數雖多,驚慌失措之餘絕不是二十萬大軍中精選的五百名戰士的對手。泰親王身邊本不乏武功高手,但三年前京師叛亂刑部總管洪修羅被擒、追捕王梁辰失蹤、牢獄王黑山戰死,餘下之人並不足畏,或許還有些烏槎國與苗疆高手助陣,但他們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五百戰士,還有雄霸天下第一高手寶座二十餘年明將軍的流轉神功,隻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攻入熒惑城,這一仗足有八成的勝算!

    現在明將軍唯一不確定的事情,就是泰親王是否仍留在城中。盡管他的情報網一直關注著邊陲之外的熒惑城,確認泰親王始終龜縮城中不出,但畢竟路途遙遠,難免錯漏。萬一撲個空,或是被他逃過刺殺,縱然攻下熒惑城,“摘星行動”亦算不折不扣地失敗。

    但事到如今,強攻熒惑城已是勢在必行。能否成功除了本身的實力,也需要一點點運氣的眷顧。

    子夜時分,養精蓄銳的五百戰士悄然集合,每個人的臉上都彌漫著緊張與興奮。十天前他們還都是大軍中普通的一員,十天後他們將親手決定這一場戰爭的勝負。“摘星行動”的最終目標已在眼前,成敗在此一舉。

    烏雲遮月,星光黯淡,正是奇襲的最好時刻。明將軍當即公布行動方案:五十名輕身功夫最好的戰士作為先鋒敢死隊,攀至西麵山峰峰頂隱蔽,那裏是熒惑城最靠近山壁之處,有一塊突出的岩石,距離城牆雖有四五丈遠、十餘丈高,但對於武林高手來說,隻要憑借著撓鉤、長索等合適的工具,當可躍入西城城頭,另派出三十名神箭手據守於數處要點,約定二更正同時行動,神箭手專門射滅城頭燈火,掩護敢死隊的攻城行動。這八十名戰士皆負有相應任務,每一個敵人、每一盞燈光皆有分派,力爭在最短時間內解決城頭的哨兵,打開北門,而其餘的戰士憑借黑暗的掩護提前埋伏在北門之下,隻等燈火盡滅的那一刹,同時發動。

    明將軍親自率隊攻城,許驚弦亦不甘落後,加入五十名先鋒敢死之中。臨行前明將軍特別對他小聲叮囑一句:“記住,‘摘星行動’事關國家安危,該狠則狠,絕不可有婦人之仁。”

    許驚弦手按“顯鋒劍”劍柄,默然點頭應允。他知道今夜不得不讓劍鋒沾上鮮血,心頭不由略感苦澀。他殺死的是敵人,也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他咬牙努力將這些念頭拋開,顧不上思索明將軍專門提醒自己的用意。

    二更正,與城樓上打更的梆子聲一並響起的,是城下裂帛般的弓弦聲,如蝗般的箭雨飛往熒惑城,神箭手準確無誤地瞄準各自目標,燈火霎時齊滅。與此同時,五十名戰士由山岩間乍現,紛紛射出手中撓鉤攀搭在城牆上,或牽長索滑行、或淩空縱躍而至,仿佛神兵神將由天而降,。

    明將軍身先士卒,第一個落在城頭上。黑暗之中依稀可見他那陣青陣紅的麵容上浮現出的凜冽殺氣,八重流轉神功已運至巔峰,發出驚天一擊,正擊在一位匆匆迎上的叛軍將領的胸口,胸甲破碎之聲淹沒了口中的慘叫,那位將領被遠遠擊飛數丈,如斷線風箏般直落城下。

    許驚弦與諸位戰士緊隨明將軍之後殺到。沒有發起衝鋒的號角、沒有迎風飄揚的旌旗、沒有激勵戰誌的鑼鼓、沒有震天動地的喊殺,隻伴隨著兵刃碰撞的鏗鏘聲、羽箭破空的嘶叫聲、骨肉碎裂的悶啞聲、瀕臨死亡的慘唿聲……這一場深入敵後的奇襲之戰就已拉開了序幕。

    許驚弦緊隨明將軍落在城牆上,他所接到的任務是對付城頭瞭望塔上的兩名守衛,剛衝進塔中,兩道雪亮的刀光一左一右劈頭而至。這兩名守衛專門負責夜間巡查,人不卸甲,兵不離手,所以雖事起倉促,亦有反抗餘地。

    如今許驚弦武功已臻一流境界,這兩刀當然傷不了他,身體微微一縮,避開利刃,手腕輕抬,顯鋒劍已然出鞘,霎時迷幻般的七彩映照塔中,猶如暗夜中乍放光焰。他施出一招義父許漠洋所傳嘯天劍法中的“點石成金”,劍至中途分出四式變化,吞吐不定的劍芒分別點向兩名守衛的麵門與喉間。

    然而就在劍鋒入體的刹那間,望著兩名守衛混雜著驚懼與絕望的麵孔,許驚弦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高德言臨死前那滿麵鮮血的猙獰之態,耳邊仿佛又響起了楚天涯在峨眉金頂上說得那句話:“為了殺死師父的仇人,我先殺了另外十六個人……”泰王親算不上是他的仇人,而這兩名守衛更是素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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