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再伸手去拉,卻被赤虎重重推開:“我不成啦,你快走。”

    許驚弦罵道:“你平日的狂勁到哪去了,快給我起來。”

    遠處穆鑒軻大喝道:“吳言,放下赤虎。”

    許驚弦置若罔聞,將赤虎的胳膊搭在身上,強行扶著他往前奔去。這一刻他渾忘了赤虎對他的惡語相加,穆鑒軻對他的深深成見,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決不能放棄自己的戰友!

    赤虎大半重量都壓在許驚弦的身上,速度登時慢了下來,隻聽到身後馬蹄越來越近,又有十幾支箭矢落在周圍草地上。

    赤虎慘笑一聲,抽出腰間戰刀:“哥哥以往對不住你,我來給兄弟殿後。”

    許驚弦聽到赤虎這一聲“兄弟”,更是將他緊緊抓住不肯放手:“現在別做孬種,有本事就迴去再和我比一場。”

    遠處幾位戰友已合力將巨木推離江岸,隻等兩人到達便可逃離追殺。秦勇剛站在巨木上,一麵焦急地擦著汗,一麵不斷朝兩人揮手。

    “嗖嗖嗖”三聲,穆鑒軻連發三箭,幾聲慘叫從敵軍陣中傳來,卻也隻能稍阻一時。穆鑒軻戟指怒喝:“吳言放下赤虎,速速迴來,這是命令!”情勢危急,如果不能及時開船,隻怕會全軍覆沒。”

    赤虎拚力推開許驚弦,眼中噴火:“你要害得穆頭和兄弟們一起送死麽?再不走,我就當場自刎!”

    許驚弦一把奪下赤虎的戰刀,朝他咆哮道:“我偏要和你賭一把性命。你要是跑不動,就連累我一起死吧!”

    赤虎瞠目狂吼一聲,奮起餘勇,再度狂奔起來,鮮血順著大腿流下,在沿途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線。最前麵的追兵離他們隻有五十步了。

    穆鑒軻亦衝了過來,與許驚弦一左一右扶著赤虎,口中大罵道:“吳言,迴去老子非把你剁碎了不可。”

    許驚弦腳下不停,擰身撥開一隻正射向穆鑒軻後頸的飛箭,嘴裏也不服軟:“你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找我算賬吧。”

    巨木中飛輪早已開動,三人腳步踉蹌地踏上巨木,便疾速駛離江岸。身後箭矢如蝗射來,許驚弦與穆鑒軻並肩立在船頭上撥打亂箭,隨著距離越來越遠,終於脫出箭支射程之外。但此刻尚未逃離險境,敵軍戰船隨時可能前來堵截。就算武功再高,在江上被圍亦是插翅難飛。幾人不敢怠慢,拚力以槳劃水,好讓巨木盡快靠岸。

    許驚弦一麵劃著水,想到在成都錦江之上參加龍舟競賽之事,何曾想那時無意中學得操舟之術竟在這裏派上了用場,又念及那時穆鑒軻對自己橫眉冷目,不分青紅皂白就下了斷語,不由莞爾一笑。

    忽聽赤虎嘶聲哭喊道:“秦兄弟,秦兄弟!”

    許驚弦迴頭望去,心頭頓覺一片冰冷。隻見秦勇剛側伏在巨木上,頸窩處插了一支長箭,早已氣絕,無神的雙目依然圓睜著瞪向天空。

    赤虎捶著自己胸膛:“若不是為了救我,秦兄弟也不會死……”

    許驚弦目瞪口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拚死救下了“仇人”赤虎,卻又間接害死了好友秦勇剛。如果方才能夠早迴來一刻,何以至此?

    他雙腳一軟,跪倒在秦勇剛的身邊,無語暗問蒼天:難道冥冥之中的命運就是這般無情,全不由人掌控?

    驀然脖上一緊,已被劈頭劈腦地提了起來。隻聽穆鑒軻痛聲道:“你要時刻記住,你是一位戰士,不要在戰友的鮮血麵前喪失鬥誌!”

    許驚弦怔怔望著穆鑒軻,心頭痛悔:“穆統領,屬下違抗軍令,請求責罰。”

    穆鑒軻渾如不聞,環顧左右,長歎一聲:“如果是平時,我必會下令把秦勇剛的屍體推入江中,以減輕船隻的負重,因為隻有我們好好活下去才能對得起他的犧牲……但是,今天我不會下這個命令,”他抬手輕輕闔上秦勇剛的雙目,眼望兩岸對峙的千軍萬馬:“因為他是這場戰爭中的第一位烈士、第一位英雄,記住他的名字吧!”之後,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安全迴到偵騎營中,穆鑒軻派手下把得來的情報稟送中軍,再將赤虎送至軍醫處治傷,又命人將秦勇剛的屍身換上軍服,安置在訓練場中,身下堆以木柴等易燃之物。戰時一切從簡,又恐有瘟疫流行,所以明將軍嚴令所有陣亡者無論官職大小,隻許火葬。

    火葬儀式在傍晚舉行,沒有熱淚,沒有哭喊,隻有那凝重而肅穆的氣氛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雖然秦勇剛隻是偵騎營一個普通的戰士,沒有顯赫的戰功,沒有超卓的能力,但軍中的戰友就是每個人的兄弟。悲痛化為憤怒,激起高昂鬥誌。

    許驚弦欲哭無淚,不久前還陪著自己歡言笑語的好友就此消亡,化為塵土,讓他感覺到生命原是這般脆弱不堪。赤虎一瘸一拐地默默來到他身邊,兩人雙手緊握望著秦勇剛的遺體,所有恩怨在生死麵前,是那麽微不足道。

    穆鑒軻手執火把點起木柴,熊熊烈火吞噬了曾經鮮活的漢子,一百五十名偵騎營將士扼腕肅立,為戰友送行。

    穆鑒軻的目光停在許驚弦與赤虎身上:“在那種情況下,我完全有理由拋下你們不管。作為一名指揮官,我需要考慮更多人的安危。”

    許驚弦垂頭道:“屬下違抗軍令,願受軍法。”

    穆鑒軻掃視全場,大聲道:“你們說,他應該不應該受到懲罰?”沒有人迴答他的問題。從理智上說,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軍紀;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許驚弦的做法贏得了每個人的敬意。

    穆鑒軻望著許驚弦緩緩道:“或許我對你的看法是錯誤的。你明知赤虎與你有仇,卻還能不顧生死救他,這是我冒險等候你們的原因。如果你是一名普通士兵,你勇敢的行為將會得到軍功章,但作為偵騎營的士兵,你一意孤行的做法將會連累更多的戰友……”

    赤虎驀然抬頭:“穆頭,屬下願意和吳言一起戰鬥。”

    所有的戰士也同聲道:“穆頭,我們願意和吳言一起戰鬥!”

    許驚弦心中一熱,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穆鑒軻擺擺手,所有人含著期待的目光都望向他,等他決定許驚弦的去留。然而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穆鑒軻卻轉開了話題。

    “十餘年前,我是博虎團的一員,隨明將軍征戰北疆。在一道深而險的峽穀裏,我與手下的兄弟們受到了敵軍神箭手的襲擊。戰士們訓練有素,聽到警報,大夥都隱藏在峽穀的山洞與大石後。但是,已有一位兄弟被羽箭射傷,倒在峽穀中央的空地。那真是一名可怖的箭手,箭透全身,將那名戰士活生生釘在地上,卻有意沒有一箭致命,而是任由我們聽著他瀕死的慘叫,誘使我們前去救援……

    “連續派出兩名營救的戰士都被羽箭射殺,而我們甚至都沒有看到那名神射手從何處發箭。如果是今天,我一定會命令停止營救,以免造成更大的傷亡,但我身邊有的是勇敢無畏的好漢,他們紛紛請命前去救援。”

    “就這樣,兄弟們不斷地衝出,敵人的神箭手箭無虛發,一共死了十五名戰士,才總算將那位奄奄一息的兄弟救迴來。而且,這個戰果還取決於那名神箭手最終停止了射擊,我們甚至都沒見到他的模樣。”穆鑒軻冷而明亮的眼神掃視眾將士,一字一句地道:“告訴我,這樣的行動值得嗎?”

    還是沒有人迴答,但是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股熱血在沸騰。

    “就算是一個傻子也能算得出來,用十五條性命換取一名傷兵的安全是多麽不值得。這是一次毫無理智的營救行動,甚至是一次愚蠢的行動。”穆鑒軻大聲吼叫道:“但是,誰又能算得出這次行動帶給全軍的意義是什麽?有這樣無懼生死的戰士,不但可以讓那個冷血的神箭手停止射出下一支死亡之箭,也足可讓每一個敵人心驚膽寒!我們雖然死了十五名兄弟,卻贏得了高昂的士氣,直至最終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為曾與那些英勇的士兵們一起戰鬥過而自豪。”穆鑒軻的語聲裏似有一團燃燒著的烈火,狂喝道:“偵騎營的兄弟們,現在請告訴我,你們能不能給我同樣的自豪?”

    “能,我們一定能!”所有的士兵們都拚盡全力地嘶吼著。

    “兄弟……”穆鑒軻朝許驚弦緩緩伸出手來,眼睛裏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真誠:“歡迎加入偵騎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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