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鶯渾身無力,癱座椅上,猶不減半分兇焰,大罵道:“姓馮的你敢動姑娘一根毫毛,日後絕不會放過你。”

    馮破天嘿嘿一笑:“你我兩家既已結盟,在下豈敢無禮。何況葉姑娘是本教請都請不來的尊貴客人,既然到了這裏,好歹也要去大理觀光一番以盡地主之誼。暫且稍待片刻,軟轎隨後就到。”說話間使個眼色,兩名媚雲教弟子一人小心靠近,另一人則走出店外放起煙火信號。不多時遠處便隱隱傳來馬蹄聲,看來媚雲教在附近還另有援軍。

    酒店主人與店小二怕事,早嚇得躲了起來。葉鶯心知孤立無援,料想馮破天忌憚擒天堡與丁先生,不敢對自己下毒手,歎道:“我隨你去大理倒也無妨,但這位吳少俠與擒天堡並無關係,馮右使放他走吧。”

    馮破天冷笑道:“隻怕前腳放了他,焰天涯的人馬後腳就到。既然此人與擒天堡沒有關係,便留不得了。”

    葉鶯大駭而唿:“你想做什麽?”

    馮破天不答,朝一名手下擺擺手,那人手執鋼刀滿麵殺氣朝許驚弦走去。這裏畢竟仍處於焰天涯的勢力範圍,馮破天隻恐夜長夢多,便要殺人滅口。

    許驚弦心知不妙,奈何渾身乏力,莫說動手反抗,就連拔劍出鞘亦是力有未逮,偏偏又無法開口分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走近身邊,一刀當頭劈下,暗自長歎一聲,閉目待死。

    千鈞一發之際,忽聽葉鶯大叫道:“且慢,此人真名叫做許驚弦,乃是當年媚雲教開山教主陸羽之親子,絕不可殺他!”她眼見許驚弦危難在即,急切之中再也顧不得許多。

    許驚弦全身大震,拚著最後一絲力量轉頭望向葉鶯,眼中滿是驚訝。

    馮破天亦是一驚,疾速跨步上前,一手抓住直落而下的鋼刀。刀鋒離許驚弦的頭頂隻有寸許,幾縷發絲已被刀風斬斷,當真是險至毫厘。

    許驚弦望都沒有望一眼險些破顱而入的鋼刀,雙眼隻是呆呆地定在葉鶯臉上,驚訝之情瞬間被一股燃燒的憤怒所取代: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從一開始就在騙自己!

    在藥力與酒力的共同衝擊下,他隻覺腦中一眩,就此昏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許驚弦方才悠悠醒來。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張淡紅色的帳子,質地輕薄,其上懸蘇掛玉,價值不菲;隨即鼻中聞到一股甜甜的、怪異的香味,如麝如蘭;更覺身下軟綿如絮,似墜雲團;耳邊又聽到潮起潮落之聲,還伴隨著鳥兒的低鳴輕唳。一切恍若是在夢境之中。

    “莫非我已死了,這就是在天堂麽?”他怔怔地想著,渾身仍是軟綿綿地沒有力氣,腦袋隱隱作痛,漸漸喚醒他的迴憶:與葉鶯的離別、酒店中的痛飲、媚雲右使馮破天的出現、那一柄落向頭頂的鋼刀、葉鶯的驚叫……

    許驚弦驀然坐起,喉中發出一聲呻吟。那不是夢,一切都是確實發生過的事情。葉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一路上卻都瞞著自己!

    刹那間他想通了所有關鍵,涪陵城中丁先生之所以竭力拉攏,龍判官非但饒他不殺,反而授以重任。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早都知道他就是許驚弦,那個被江湖上稱為“明將軍克星”的人……盡管還不知道刺明計劃的核心內容是什麽,但在丁先生的謀劃下,這樣一顆不可或缺的棋子怎能棄之不用?

    為了給暗器王林青報仇,隻要能殺死明將軍,許驚弦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最令他心痛的,仍是葉鶯對自己的欺騙。怪不得這一路上她數度欲言又止、行為蹊蹺,而自己卻一直被蒙在鼓裏,還努力替她找借口開脫,真是蠢到了極點。他又氣又慚,悔恨交加,若是此刻葉鶯出現在麵前,必會給她一記重重的耳光,質問她為何這樣對待自己?

    他心中煩悶,隻欲放聲狂唿,以舒胸襟。翻身下床來到窗邊,推開窗欞,一陣輕風吹入房間,頓時神清氣爽。

    放眼望去,但見好大一片廣闊水麵,被四周群山環抱著,蒼茫碧藍,不見盡頭。海鳥穿梭於雲天,漁舟放歌於帆影,西天泛起殷紅色的晚霞,映在被微風吹皺的湖麵上,猶如一麵綴著金絲銀錢的錦緞。

    看到這一幕,許驚弦才算醒悟過來,眼中所見應是洱海,自己已落在媚雲教的手裏,此刻正在大理媚雲教的總壇之中。對方非但沒有殺了自己,反而讓自己睡在豪房軟帳之中,又無人看管,看來縱然馮破天沒有認出自己,卻也信了葉鶯的話。

    他記得昨日遇見馮破天時已是傍晚時刻,如今又見日薄西山,算來至少昏睡了一日一夜,也不知是那迷藥之效還是酒的緣故。

    一個疑問湧上心頭:連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田老漢都認不出來,葉鶯與丁先生在涪陵城碼頭上匆匆一見,又怎能肯定自己的身份?依丁先生對自己的態度來看,碼頭一別立刻通知陳長江,應該是根據吳言這個名字推測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忽然想起擒天堡與烏槎國暗中結盟訂下了刺明計劃,而鶴發正是烏槎國的貴賓,起初亦談及希望借助自己之力共抗明將軍,丁先生多半是由鶴發處得知。

    想到這裏,對葉鶯的怨念倒淡了幾分,畢竟她聽命於丁先生,一切身不由己。何況她最初與自己素不相識,又何必坦誠相待。直到最後良心發現,不忍自己被丁先生算計,所以才執意單獨離開。若不是見到馮破天欲殺自己,情勢所迫之下方才說出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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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連許驚弦自己也不知道,他對葉鶯的感情已在心中悄悄生根發芽。所以雖然心頭餘怒未消,卻已不自覺地找出種種借口原諒她。

    許驚弦正在想著葉鶯不知現處何地,是否會有危險?忽聽身後有些響動,連忙轉過頭來。隻見房門已無聲地打開,一位年約二十八、九歲的男子凝立於門邊斜睨著許驚弦,他服飾華貴,神情高傲,麵孔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蒼白之色,猶如失血過多,手中還拿著一柄小小的銀刀,輕輕剔著指甲。看似悠閑,陰鷙的眼神中卻隱隱透著一絲緊張與戒備。

    許驚弦心裏正擔心葉鶯,不由脫口問道:“葉姑娘在哪裏?”

    華服男子一撇嘴角,似笑非笑:“你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再去做護花使者吧。”這是一種紆尊降貴的口吻,仿佛他才是主宰世間萬物生殺大權的王者,而許驚弦隻不過是個隨便拈指可殺的螻蟻,對他多做一句解釋都屬多餘。

    隻一照麵間,許驚弦就極不喜歡這個人:“你是誰?”

    華服男子眼望房頂:“你也許想喚我一聲堂兄。但在還沒有確定你真正身份之前,還是叫陸教主比較合適。”

    許驚弦一怔,原來此人就是媚雲教現任教主陸文定。自從許驚弦懂事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但那一聲“堂兄”卻卡在喉嚨裏叫不出來,不是因為陸文定漠然無情的話語,而是他無法從眼前這個人身上,看到一點點同胞骨肉之間的溫情。或許陸文定的言行並不令人厭惡,但那故作高貴的神態卻讓他心頭極不舒服,不願與之多交往。

    陸文定道:“你已昏睡了三日三夜,想必早就餓了吧。”隨即拍拍手,從屋外進來幾名媚雲教徒,抬著一個大食盒,將食物擺在桌上。

    許驚弦一驚,原來自己竟睡了那麽久,怪不得腹中空空,饑腸轆轆。當下也不客氣,安然坐下大快朵頤,點心精致美味無比,連聲稱讚,抬頭望著陸文定,含糊不清地道:“陸教主不吃些麽?”

    陸文定搖搖頭,話中像夾著一片鋒利的刀刃:“你就不怕有毒麽?”

    許驚弦笑道:“有什麽好怕?你若想殺我,趁我昏睡時早就可以下手,何必等到現在?更何況你我同宗連契,血脈相連……”

    陸文定打斷他道:“如果你假冒我的堂弟,我當然不可容忍……”

    “哈哈,你至少肯總算承認我有可能是你的堂弟。”

    陸文定絲毫不理許驚弦的打趣,繼續道:“即使你真的是他,我也有足夠的理由殺你。”

    許驚弦一震,終於明白了陸文定對自己的敵意由何而來,霎時隻覺滿嘴苦澀,精美的食物亦難下咽。緩緩道:“我小的時候一直盼望自己有一個哥哥。想不到今日終於見到了你,卻不能相認。”

    陸文定不為所動:“且放心,在你的身份尚未確認之前,我還不會殺你。”

    許驚弦抬眼望著陸文定,朗然道:“我們有同樣的祖先,流著同樣的血液,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所以無論你是手握權勢的教主也罷,一貧如洗的平民也罷,無論你處心積慮地想殺我也好,言語試探我也好,我都會當你是兄長。青天可鑒,問心無愧!”

    陸文定微微一震,許驚弦坦蕩的神情與真誠的目光讓他無法再口出譏諷之語。他佯做篤定,目光閃動,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許驚弦。

    陸文定的父親乃是媚雲教開山教主陸羽的同胞兄弟,十年前媚雲教叛亂,陸羽夫婦被手下殺害,唯一幼子下落不明,教主之位由陸羽的侄兒、陸文定的同胞兄長陸文淵接替。陸文淵性格多疑,優柔寡斷,媚雲教管理無方,漸呈頹勢,被死敵擒天堡壓製,教中長老對陸文淵頗有微詞。其時陸文定年方弱冠,但極有城府,處事果斷,表現出極佳的領導才能,媚雲教的青蠍左使鄧宮聯合五大護法中的雷木、費青海、景柯三人便有意廢長立幼,扶陸文定篡位,但赤蛇右使馮破天與五大護法中另兩人依娜、洪天揚堅決反對,兩大派係鬧得不可開交。直到四年前寧徊風率擒天堡叛徒大戰媚雲教,陸文淵與費青海、景柯皆戰死,陸文定才終於坐上了教主之位。經過幾年勵精圖治,媚雲教元氣已複,勢力已隱隱在擒天堡之上。

    十年前媚雲教那場叛亂中,一位使女帶著陸羽年僅六歲的幼子逃離大理,沿途被叛徒追殺,來到清水鎮時被許漠洋無意中救下,使女傷重身死,許漠洋便將那個孤兒收為義子,起名許驚弦。四年前許漠洋隨馮破天來到大理,陰差陽錯之下得知了許驚弦的原來正是陸羽親子,其後許漠洋被寧徊風暗中行刺,最終死於鳴佩峰下,馮破天本想接許驚弦迴大理接替教主之位,但暗器王林青執意帶許驚弦去京師挑戰明將軍,馮破天隻得無奈返迴大理。

    陸文定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加上暗器王林青被太子禦師管平設計加害,許驚弦被葛公公所擄,為免敵人殺人滅口,林青曾放言少年小弦乃是當世第一高手明將軍的“克星”,此事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無形之中讓“許驚弦”這個名字成為新一代的少年高手。隨後林青在京師大展神威,最終在泰山絕頂與明將軍決戰,招勝身死,留下千古佳話,許驚弦則被蒙泊國師帶至吐蕃,從此銷聲匿跡。

    兩年前青蠍左使鄧宮被五劍山莊莊主雷怒所殺,當年支持陸文定的心腹僅餘雷木一人,雖然教中大事皆由他掌控,但總是留下一塊心病。想不到時隔四年之久,許驚弦再度現身,怎不讓陸文定有所顧忌?

    媚雲教乃是陸羽一手所創,許驚弦既然是陸羽的親子,自有資格接掌大權。對權勢的欲望已讓陸文定隱伏殺機,若非恐怕殺親之舉令屬下齒冷,早就命人暗中除掉許驚弦。他心計深沉,知道此事不可魯莽,隻要證明許驚弦並非當年陸羽之子,便可治他假冒之罪,從此教主之位高枕無憂。

    卻不料許驚弦胸懷坦蕩,一番話反倒令陸文定暗覺慚愧。

    待許驚弦吃罷,陸文定終於開口道:“且隨我來吧。”當先走出,到了門口又迴過頭來,加重語氣道:“無論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麽,目前仍以吳言為名。這對你我都有好處,切記!”

    許驚弦思索著陸文定話中的含意,隨他出門而去。走出幾步才發覺腳下發軟,胸腹間隱約有一種氣悶的感覺,丹田內一片空蕩。他知道這並非宿酒未醒的緣故,而是被服下了某種散功的藥物。媚雲教最有名的便是驅毒行蠱之術,怪不得未加綁縛陸文定亦不防他有所異動。不過他丹田受損,本身內力全都散於四肢百骸之間,這種藥物對他的武功影響並不大,暗忖如果陸文定知曉內情,是否還會如此放心地孤身麵對自己?他料想自己昏迷之時必然被人搜查過身上的事物,伸手入懷一摸,所喜包括義父許漠洋的骨灰與兵甲派的《用兵神錄》都在,隻是顯鋒劍不在身側,不知被藏在什麽地方?

    沿著湖邊走出不遠,來到一排木製閣樓前。閣樓共有十幾間,起伏高低各自不同,因建於湖濱,木樁入基並不深,但巨大的木料層疊搭建,房屋間接縫處嚴絲筍合,穩實牢固。每間閣樓的窗上都掛著幾麵七彩方巾,迎風招展,極具異域風俗。

    陸文定來到中間最大的一間閣樓,揮揮手讓幾名守衛離開,吩咐道:“沒有我的召喚,不得入內。”與許驚弦一並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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