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瞻宇咬牙道:“所以我才鬥膽請堂主對瓊保次捷網開一麵,並不僅僅因為他,而是他的存在可以時刻提醒我的恥辱,逼我奮進。我需要這樣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即使有一天他成為敵人,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擊敗他!”

    宮滌塵歎了口氣,聲音裏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你不必替瓊保次捷擔心,我會用適當的方式處理好。”

    “可是,堂規不可能因他一人而廢,若是堂主對他格外開恩,隻怕眾弟子口中不說,心中卻有芥蒂。”

    “夠了。”宮滌塵不耐煩地一擺手:“你起來吧,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今日你我都說了太多不應該說的話,但我不會因此改變對你的期待,也希望你忘記這一切,做好你自己應該做的事。”他的目光鎖定在峽穀裏的戰鬥中,但在他的心裏,一個截然不同的全新計劃正慢慢浮現心頭。

    桑瞻宇緩緩站起身,默然凝望峽穀。他相信,自己和宮滌塵都不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

    峽穀內的戰鬥已至高潮,這十二位黑衣人盡管武功更強,足有實力困住童顏。但對他們來說,更為可怕的敵人是離魂之舞激發出了童顏天性中的殘暴。隻見他弓身而立,漠然的麵容裏透出冷冷的殺意,運足功力的掌中短劍光華流動,看似隻是在勉強抵擋著對方如潮攻勢,但那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神裏再度閃動著嗜血的期待,死死盯住右邊第三位黑衣人。此時此刻的童顏已不在乎自己拚命反擊後會受多重的傷,他隻想不顧一切撕開對方的喉嚨,讓那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雪地上……

    鶴發無奈地望著愛徒,他太清楚童顏的武功了,就算他此刻破戒出手,恐怕也無力阻止童顏漸失理智後拚死嗜殺的念頭,反倒極有可能受其反挫之力,他隻希望童顏能在這一場毫無理由的戰鬥中留得性命。雖然他心智極不成熟,隻是個不通世務的孩子,但畢竟朝夕相處十三年,鶴發視其為己出。

    清昂的嘯聲及時響了起來,十二名黑衣人應聲退後,鶴發緊繃得心弦一鬆,連忙大聲道:“童顏住手。”

    但童顏殺得性起,哪肯就此罷手,狂喝一聲,蓄勢已久的一劍終於發出,目標仍是方才被他目光鎖定的那位黑衣人。

    一道白影從天而降,不偏不倚隔在童顏與後退的黑衣人之間。

    隻聽到“叮叮”兩聲,第一記碰撞聲如同刺透耳膜直透心底的重擊,迴蕩在每個人的耳中經久不息;隨之而來的第二記撞擊卻又輕得那麽不真實,仿似虹橋撫簫,水澤問月,令人如墜一場不願醒來的甜美夢境。

    宮滌塵手執長短雙劍,笑吟吟地端立不動,白衣勝雪,俊雅如風,微微喘了一口氣:“小兄弟好大火氣,又不是生死仇敵,出手何必不留餘地?”

    電光石火間,童顏匯集全身功力的一劍先被宮滌塵右手長劍梗阻,再被左手短劍以粘連之力巧妙化解,終致無功而返。

    童顏驚訝地望著宮滌塵。同樣一塵不染的白衣,穿在宮滌塵身上如玉樹臨風,平添飄逸;反觀自己沾血染泥,狼狽不堪,一時竟生出自慚形穢之念。

    自從童顏出道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劍未能如願完成預定的目標。他稍稍退開半步,雙腿似曲非曲,脊背卻挺直如山,掌中短劍乍明如炬:“敢再接我一劍麽?”

    宮滌塵一笑:“我不是你的敵手,不必再糾纏了吧。”

    童顏搖搖頭:“你剛才若和他們一起出手,我早輸了。”

    宮滌塵奇道:“難道你不覺得受眾人聯手圍攻有何不公平麽?”

    童顏答道:“殺人或是被人所殺,無所謂公平與否。”

    宮滌塵歎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但願有一天我會欣賞你的堅持。”

    童顏仿佛從宮滌塵那平淡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不詳的威脅,卻不知如何應答,隻是冷冷地望著他,兩人的目光似乎擦出了看不見的火花。

    鶴發踏前幾步,隔開宮滌塵與童顏危險的對視:“十數年不見,幾乎已不敢相認。幸好還記得這一對蝶翔蜂舞,滌塵……賢侄可好?”

    宮滌塵右手長劍名曰“蝶翔”,左手短劍名喚“蜂舞”,乃是南宮世家世代相傳的利器,輕易絕不動用,包括許多黑衣人皆是首次見到。

    “大叔好。”宮滌塵微笑施禮:“堂中子弟幸得明師教誨,滌塵先行謝過。”

    鶴發心中暗歎,宮滌塵輕描淡寫的幾句言詞,已將雙方激鬥濺血的過程輕輕帶過,大將之風凜然躍出。如今的宮滌塵已成長為禦泠堂之主,哪還有當年那個任性撒嬌的孩子的影子?

    鶴發歉然道:“劣徒出手不知輕重,還請賢侄見諒。在下略通些岐黃之處,包管醫好諸位的傷勢。”說話間不無擔心地望一眼依舊麵含怒意的童顏,心知這個倔強好勝的徒兒與禦泠堂的梁子絕非三言兩語可化解。

    宮滌塵大笑:“治傷之事何敢勞煩大叔,十餘年不見,你我叔侄定要好好敘敘舊。瞻宇,快來見過鶴發先生。”

    桑瞻宇上前兩步深施一禮:“桑瞻宇請教先生。”

    “桑……瞻宇。”鶴發神色略變,望向宮滌塵的眼中隱有詢問之色。

    宮滌塵幾乎不為所察地輕輕頷首:“這位桑瞻宇是二代弟子中佼佼者,還要請鶴發先生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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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發神情驚疑不定。隻聽宮滌塵又道:“堂中弟子先迴去吧,我與大叔還有些話兒要說。”包括桑瞻宇在內,的數十名黑衣人一齊躬身退下。

    鶴發迴身亦對童顏道:“徒兒與他們先行一步,為師隨後就來。”童顏雖不情願,卻不敢當麵違抗師命,遠遠跟著一群黑衣人穿越峽穀而去。

    待眾人遠去後,宮滌塵臉上忽現俏皮之色,笑嘻嘻地毫無顧忌挽住鶴發的胳膊:“有十幾年未見大叔了吧,記得那時我就常常這樣挽著你。”

    鶴發迴想如煙往事,臉上亦現出笑意:“當年的小孩子都長這麽大了,反倒顯得我老了許多。若是換個場景相見,無論如何不敢相認。”

    “不論能否相識,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我的好大叔。”

    看到剛才那個威嚴中隱含傲慢的“堂主”此刻真情流露,連一向不動感情的鶴發也不免動容。

    “對了,還要多謝大叔剛才沒有揭破我的身份。”

    “哈哈,我可差一點說漏了嘴。原以為再也不會重迴中原,誰知天意弄人,竟又故地重遊。但能夠再見到滌塵侄女,亦算不枉。”

    宮滌塵本名南宮滌塵,乃是禦泠堂前任老堂主南宮睿言之女,自幼便易釵而弁投於蒙泊國師門下,為掩人耳目才改姓為宮。

    南宮世家與江湖中隱秘的“景、花、水、物”四大家族的先輩同為當年大周女皇武則天的親信,後來趁武則天病危時,唐中宗逼其退位重奪李唐天下。但武則天曾有一明姓私生子,她於駕崩前暗中召集南宮敬楚、景太淵、花勝墨、水紹音、物清流五位親信與昊空真人,留下一道密詔,囑他六人盡心輔佐明公子,重奪武家天下。

    後因治國理念不同,南宮敬楚與景、花、水、物四人分道揚鑣,分別成立了禦泠堂與四大家族,雙方定下六十年一度的賭戰,敗者退隱江湖六十年,勝者輔佐明家公子重奪江山,而昊空真人則作為雙方的仲裁。近千年來雙方時刻不忘先祖遺命,爭執不休。

    三十九年前,昊空門掌門苦慧大師執意命弟子忘念收下十四歲的明家公子為徒,隨後苦慧大師坐化於青陽山中。而那位明家公子便是如今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位高權重威震朝野的大將軍明宗越。而昊空門自忘念大師病逝、巧拙大師坐化於伏藏山後,亦隻餘明將軍一個傳人。

    但明將軍大權在握卻遲遲無登基之意,亦沒有留下後代。執著千年的使命突生波折,令禦泠堂與四大家族內部分歧不斷,這一對宿敵之間的爭鬥也因此到了最後的關頭。

    十五年前老堂主南宮睿言病逝,由獨子南宮逸痕接管禦泠堂,但六年前南宮逸痕莫名失蹤,自此不現蹤影。禦泠堂一日無主,堂中四使青霜、紅塵、紫陌、碧葉各生異心,在這種情況下,宮滌塵終於出任堂主,收拾殘局。但青霜、紅塵、紫陌三使皆已離開禦泠堂,藏身江湖之中伺機而動,唯剩碧葉使輔佐宮滌塵苦撐大局,經過幾年臥薪嚐膽,禦泠堂雖還未達到昔日盛況,但元氣漸複,實力已不可輕忽。

    宮滌塵雖為娟秀女子,但聰慧過人,智謀高絕,又身為吐蕃國師蒙泊最得意的大弟子,處事公正,獎罰分明,威信極高,堂下近百名弟子無不心服,隻是無人知他的女子身份。

    宮滌塵與鶴發暢言從前往事,感慨萬千。

    寒暄已畢,鶴發收拾麵上歡容,沉聲道:“今晨見你發出棲霜煙召喚,又迫小徒與堂中弟子一戰,想必並不僅僅為了見我吧。”他語氣忽轉:“可惜我已將那‘天脈血石’交給了蒙泊國師,就算想給你也不成啦。”

    宮滌塵含笑道:“大叔誤會侄女啦。我絕無他意,昨夜在丹宗寺才意外得知大叔重來吐蕃的消息,今日一見,隻想請大叔幫我主持大局……”

    鶴發擺擺手道:“此話不必再提,昔日誓言今猶在耳,此生絕不再替禦泠堂效力。”他望著宮滌塵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免暗暗生疑,他昨夜隻是讓丹宗寺的僧侶轉交天脈血石,並未麵見到蒙泊國師。看情形那血石極有可能已落到了宮滌塵的手裏。不過鶴發此次的目的隻是不讓中原與吐蕃聯合,亦不想再節外生枝,當即按下心中疑惑,佯做不知。

    宮滌塵沉思:“大叔既無此意,我也不便相逼。但請大叔小住幾天,一來陪侄女說些話,二來請你見兩個人。”

    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浮上鶴發臉頰:“你還是沒有變,越是想得到的東西越要別人主動給你。看似退求其次,其實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

    宮滌塵氣惱地甩開鶴發的胳膊:“我知道瞞不過大叔的一雙利眼,但也不必當麵說出來,讓侄女如此難為情吧。”她一直刻意隱瞞著女子身份,直至此刻單獨麵對昔日長輩鶴發,方才露出似嗔似怒的小女兒之態。

    鶴發哈哈大笑,又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已見過桑瞻宇,他就是雲雁的孩子吧,眉眼間很有幾分相似。”說話間竟有些傷感,一時陷入迴想中。

    宮滌塵點點頭肯定了鶴發的猜想:“除了幼時對母親的記憶,其餘事情他一概不知。”

    鶴發神色陰冷,隱含怒意:“你不必故意提醒,我自然知道輕重,絕不會對他透露身世。”

    宮滌塵善解人意地並未多言,一任麵呈痛楚的鶴發迴憶往事。

    過了許久,鶴發方才恢複平時悠然之態,輕聲道:“你要我見的第二個人,是瓊保次捷吧。”

    縱然宮滌塵智計百出,此刻也驚訝得瞪大雙眼:“我知道大叔眼光獨到,世間無雙,卻不知你料事如神,幾如仙人。”

    鶴發暢然大笑:“你的父親一定告訴過你,永遠不要低估任何人。”

    “可是大叔昨日才來吐蕃,怎麽可能猜到我要讓你見的人是瓊保次捷?”

    “嗬嗬,此所謂天機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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