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發恢複彬彬有禮的態度:“既然連蒙泊國師都袖手旁觀,大師也不必多事了。我們這就告辭,言語失禮處還請大師見諒。”拱手抱拳,緩緩退開。

    聽了鶴發的話,濟能大師心中泛起疑惑,想起蒙泊國師剛才親眼目睹血案後,依然頭也不迴地離開丹宗寺,仿佛已不是昔日那個悲憫天下,視拯救蒼生為己任的吐蕃大國師。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現在的蒙泊國師已安於做一個普通人,放棄了原本勇於承擔的責任與義務。三年前的京師,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令蒙泊國師身上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何況他閉關三年不出,卻突然決意出關,到底是因為鶴發的傳信,還是被宮滌塵勸服?濟能大師越想越覺蹊蹺,對鶴發的來曆亦大生好奇。不過他身無武功,雖對鶴發童顏師徒心懷不滿,卻也無能為力,隻得悶然迴寺。

    童顏駐足於那一圈血跡旁,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來。他知蒙泊國師不但佛法精深,武學造詣亦是吐蕃第一人。曾聽師父鶴發說起蒙泊國師所創“虛空大法”獨辟蹊徑,能夠在實戰中純以強大的精神力影響對手的判斷,可謂是武林奇學。他本以為蒙泊國師留下這一圈血跡或另有用意,奈何苦思良久卻瞧不出半點端倪,盡管血跡整齊劃一,圓圈渾若天成,但也不過是武學高手信手而為,並無深意。

    童顏出身卑微,不通世事,唯以一身霸道的武功自傲,因此才一意孤行與顧思空等人立下賭約,隻求能得到蒙泊國師的肯定。但如今看來,蒙泊國師留言中雖稍有讚許,但更多流露出輕蔑鄙視之意。加上未能如願見到蒙泊國師,他心頭煩悶,猛然一揮手,發出劈空掌力將那一圈血跡拂亂。

    童顏武功雖高,處事卻仍是一個我行我素的大孩子,見濟能大師對自己言語不善,有心立威,這一掌施出八成力道,掌風掠過之處,將不遠處一個雪人從中剖為兩截。

    鶴發知道自己徒兒的性格,本隻冷眼旁觀。待看到那被剖開的雪人後,口中發出一聲驚咦,上前細細察看起來。

    童顏大奇,想必鶴發從雪人中發現了什麽秘密,自己卻看不出來。

    鶴發凝目注視半晌,緩緩頷首,似有所悟。忽然轉頭問向寺外一位掃地僧人:“請問大師,這個雪人是何人所堆?”

    掃地僧一時未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答道:“不知是哪家孩子堆的?昨天早上打掃時還未見過。”

    鶴發的眼光望向山腳下那數座帳篷:“莫非是住在那裏的某個孩子?”

    掃地僧搖頭道:“朝拜的吐蕃人多不允孩子來寺前玩耍。對啦,這雪人極大概是瓊保次捷堆的吧。”

    “瓊保次捷?他是什麽人?”

    “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與蒙泊國師的大弟子同來。”

    鶴發怔了一下:“宮滌塵?他在這裏?”

    “已來了三日,但昨夜不知何故匆匆離去。”

    鶴發麵色驚疑不定,亦不再多問,帶著童顏離開丹宗寺。

    童顏忍不住發問:“師父從那個雪人身上瞧出了什麽?”

    鶴發反問道:“你可瞧出堆雪人的雪球有何不同?”

    童顏思索一下,疑惑道:“我隻注意到那個雪球似乎特別圓,而且中間都結成了冰,除此似乎並未有什麽古怪之處。莫非這也是一種武功?”

    “這個雪球與武功並無關係。”鶴發歎道:“你自幼生於南方,不知雪的習性,瞧不出亦屬正常。高原氣候幹燥,冬雪雖寒極難融化,而那雪球隻不過隨手滾成,卻外鬆內實,滾雪球之人分明起初心懷極強的怨念,所以才將雪粉壓實以致結冰,但隨著他不斷將雪球滾大,心中戾氣亦漸漸消融不見,反倒專心致誌將雪球滾得渾圓。由此可見此子質性淳樸,渾然忘憂,雖隨遇而安,行事卻務求圓滿無缺,既懷赤子之心,亦有持重之態,假以時日,或是個人物……”

    童顏雖知師父明察秋毫的觀察力可謂世所罕有,既然如此說必有其道理,但聽他誇獎一個素不相識的吐蕃孩子,心頭不快。撇撇嘴道:“不過是個孩子,師父所言太過誇大了吧。”

    鶴發似笑非笑:“他身上擁有的正是你所欠缺的。”

    童顏忽醒悟鶴發借機點撥自己,垂頭思索不語。

    鶴發喃喃自語:“宮滌塵既然帶這孩子來見蒙泊國師,必屬不凡。在吐蕃語中,‘瓊保次捷’的意思就是初八的雄鷹,或許這孩子真是人如其名,果有過人之能。”

    童顏小心發問:“那個宮滌塵又是什麽人?我見師父聽到他的名字時神情略有些古怪,莫非也是舊日相識?”

    鶴發正色道:“你在借機打探我的過去麽?”

    童顏嘻嘻一笑:“徒兒隻是隨口一問,師父盡可不理睬我。”他確是對師父的來曆十分好奇。

    在童顏的記憶中,十三年前鶴發突然出現在那個荒遠小國中,並把八歲的他收為唯一弟子,而對之前的經曆諱莫如深。他曾聽師父偶爾說起過與蒙泊國師相交莫逆,昨日方知蒙泊國師眼界奇高,單獨會見不過寥寥幾人,而師父卻是其中之一;而且又與憑天行說起與將軍府某人亦有交情。如此猜想,師父以往必也是一位名動江湖的人物,卻不知為何化名鶴發,在域外小國駐留十數年之久,其中有何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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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發果然不再理睬童顏,白衣飄飄,大步前行,仍是往玉髓關的方向。

    童顏趕前幾步:“我們現在往何處去?”

    “離家多時,難道不想念你的父親麽?這便迴家吧。”

    “啊!這就迴去啦?”童顏從小至今一直留在家鄉,此次方才隨鶴發見識了中原、吐蕃的風土人情,萬分不舍,轉轉眼珠:“對了,我們奪下了‘天脈血石’,難道不去裕薩見吐蕃王嗎?”

    鶴發淡然一笑:“你道為師當真那麽大麵子,若非昨日給蒙泊國師傳書時順便留下‘天脈血石’,他又豈會一大早準時出寺相見?”

    童顏一驚,從懷中掏出那紅色小匣子,打開一看,卻隻是一塊平常的小石頭。這才知道鶴發早已暗中換走“天脈血石”,自己竟一無所覺,又驚又佩。雖然鶴發平日極少顯露武功,可一旦出手當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童顏實不願就此返鄉,借著師父對自己寵愛有加,乘機撒潑:“師父分明是害我,若是賭輸給了那六個人,我拿什麽還給他們?”

    鶴發聳聳肩:“若瞧不出你必勝,我還配做你師父麽?”

    童顏本還想“指責”鶴發交出“天脈血石”後,蒙泊國師自然急於趕迴裕薩麵見吐蕃王,所以未在丹宗寺外相候。但他難得聽到師父當麵誇讚,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反將餘下的念頭忘得一幹二淨。

    童顏笑聲未停,忽見北方上空騰起一道鬥大的煙花。那煙花極為奇特,呈紅藍兩色,放於空中並未綻放開花,而是凝成一個樣式古怪的長條形,經久不散。目測他們距離燃放煙花之地約有三四裏。

    鶴發陡然停步,神色大變,似在猶豫著下一步行動。

    童顏巴不得多生事端:“師父,我們去那裏看看吧。”當先往北方行去。

    “站住!”鶴發喝住童顏,躊躇良久:“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

    “師父請說。”

    “無論任何情況,隻要不是命懸一線,絕不可傷人。”

    “難道會有什麽危險嗎?”童顏試探發問:“師父的意思是:隻要不傷人,我盡可以出手?”

    鶴發低而輕的聲音裏有一種少見的鄭重:“今日之局,恐怕你想不出手也做不到。”言罷大步往北方行去。

    不知為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童顏,此刻卻莫名生出一絲惶惑不安。

    走不多遠,麵前出現了一條窄長的峽穀。穀內積雪厚達半尺,不生樹木,乍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兩邊則是高聳入雲的山峰。

    積雪困步,頗難行走。童顏一腳踏去隻覺異物礙足,低身抽出來一條尺餘長白森森的骨頭,應是犛牛遺骸,鼻中又聞到一股野獸的腥臊氣味:“師父且慢,這裏隻怕有野獸出沒。”

    鶴發並不停步:“你豈會怕幾隻野獸?不過見到地勢險崚,恐有埋伏吧。”

    童顏赧然笑道:“我還以為師父隻顧趕路,有所忽略,所以提醒一下。看來是徒兒多慮了。”

    鶴發道:“你可想過吐蕃人天性自由,遊牧於高原各處。但此處並非深山野穀,如此人跡罕至豈非太不合常情?這裏應是某處禁地,既然對方有意誘我們來此,必有所圖。”

    童顏再度興奮起來:“如果是敵非友,為何不讓我傷人?”

    鶴發凝聲道:“你不要忘了我的話。不論是敵是友,隻要對方不下殺手,你絕不可以先行傷人。切記切記!”

    童顏恍有所悟:“原來那燃放的煙花是向師父發出信號,所以才會帶徒兒來此吧,想必亦是師父的舊識。”

    鶴發卻道:“人事變遷,滄海桑田,昔日故交亦可反目成仇。你不要見到為師身處險地,依然大步前行,毫無顧忌,就錯以為毫無危險。其實我隻是用自身性命做賭,僅有六七成把握這一路並無埋伏;若不然,就說明對方未念舊情,恐怕屆時就不得不刀兵相見了。”

    “哈哈,想不到師父也染上了我的毛病。”

    “什麽毛病?”

    “好賭啊!”

    鶴發童顏齊聲大笑起來,震得山頂大塊積雪簌簌而落。十三年的朝夕相處讓師徒心意相通,明知對方必在隱蔽之處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所以故意放聲談笑,好讓對方捉摸不定。

    盡管童顏夷然不懼,但鶴發語氣中那不能肯定的含糊之處卻讓他感應到對方強大的力量,合師徒之力亦未必穩操勝算。

    前方不遠處現出四條人影,皆身穿黑衣,並以黑布蒙麵。為首一人恭敬行禮:“奉命相請前輩。”

    鶴發微微一笑:“既是誠心相請,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黑衣人不慌不忙:“此乃主人之命,不敢有違,還前輩見諒。”

    鶴發安之若素:“你家主人要見我,怎麽自己不來?”

    黑衣人振振有詞:“主人特意吩咐過,我等習武雖久,卻因缺少實戰曆練,難有長進。而前輩目光如炬,世所罕有,若能得到前輩指點與品評,受益匪淺,所以才讓我等先行迎接,主人隨後就到。”他說話彬彬有禮,卻於恭敬中顯露出一絲咄咄逼人的態度。

    鶴發不露聲色,語音卻遠遠傳了出去:“不過是以品評武功為名,實為顯示一下實力。如此小家子氣,如何讓人歸心?”

    “主人早料到前輩會如此說,特意讓屬下轉送前輩七個字。”

    “哦,他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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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與前輩共勉。”

    童顏與鶴發相處十三年,從未見過愕然與驚喜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似乎這個主人的迴答既出他意料之外,又正中他的下懷。

    “好好好!”鶴發連道三個好字,暢然大笑:“我若不顯示一下實力,亦難令人歸心。不過我久不動武,便由小徒代為出手吧。”

    “主人還囑咐過屬下,明師高徒,非我等力所能敵,唯有依仗人多勢眾扳迴劣勢。既是切磋,尚請前輩手下容情,免傷和氣。”黑衣人又朝童顏打個招唿:“多謝師兄賜教。”再對鶴發施一禮,退後半步,四個黑衣人齊齊亮出長劍,各自占定一方,似乎已擺下某種陣勢。

    鶴發淡淡道:“你家主人倒是想得周到。童顏,去吧。”

    童顏早已按捺不住,鶴發話音方落,他已向四名黑衣人衝去。

    與此同時,在峽穀左邊的山崖頂端,卻有兩人並肩而立,正由高處俯視著峽穀中的激鬥。

    左首白衣人年約二十一二歲,身材修長,鳳目淡眉,鼻峰挺直,麵容纖細白皙,頭戴束發金冠,乍眼望去給人印象深刻的並非他那清秀俊雅、英氣畢露的外貌,而是全身不沾一塵的飄逸與沉靜如山的持重。

    站在右首的是一位大約十七八歲的藍衣少年,劍眉虎目,齒白唇紅,麵色恬淡,身材高大挺拔,雖是一動不動,卻似有一種飛揚的青春活力欲要破體而出。在他腰間還胯著一柄長劍,劍長五尺,劍鞘吞金鑲玉,十分華貴。如果說白衣人給人感覺是一位身份高貴的翩翩公子,藍衣少年則是灑脫而略帶玩世不恭,有一種生於濁世卻孑然獨立的驕傲。

    峽穀內激鬥不止,崖頂上從容旁觀。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皆是相貌俊秀,身材勻稱,可謂一時瑜亮,各擅勝場。但白衣人沉靜如山,隱含一種不合年紀的老成與威嚴;而藍衣少年卻微垂著頭,似乎在白衣人的強勢裏有意表現出一種抑壓驕傲天性的謙恭態度。

    兩人目視峽穀內戰局,隻見童顏並不拔劍,僅憑靈動身法在四名黑衣人的劍陣中左衝右突,顯已穩占上風,藍衣人不由微皺了皺眉頭。

    白衣人忽道:“瞻宇,你可注意到他們的足印?”

    藍衣人名叫桑瞻宇,凝功運目望向雪地上清晰的足印,隱有所悟:“堂主提醒得極是,虎組四人雖呈敗象,但足印尚淺,尚存留實力不發。畢竟此次並非生死之戰,而本堂武功最大的竅要卻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是放手一搏,對方未必如此輕鬆。”

    被稱為堂主的白衣人正是吐蕃國師蒙泊的大弟子宮滌塵,他另一個不為人知身份就是江湖上極為隱秘的禦泠堂堂主。他聽了桑瞻宇的解釋,忽囁唇發出一長兩短的嘯聲。

    隨著宮滌塵的嘯聲,峽穀中戰況又起變化,又有四名手執長刀的黑衣蒙麵人現身,加入戰團。而旁觀戰局的鶴發則不時發出幾句點評,而且並不厚此薄彼,言語間更多針對黑衣人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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