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姑姑,你想讓我做什麽?”等林青離開房間後,小弦忙不迭朝駱清幽追問。

    駱清幽微微一笑:“我正想找人做一件事,可是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恰好小弦來了,可算幫了我一個大忙。”

    聽著駱清幽平平淡淡的說話,小弦胸口一熱。瞧駱清幽的模樣頗為神秘,這一定是一項極重要的“任務”,白露院中蒹葭門弟子高手無數,可駱清幽卻偏偏隻看重自己,不由大生知遇之感……把小胸膛高高挺起,大聲道:“隻要駱姑姑吩咐下來,我就一定能做到。”

    “不過……”駱清幽有意停頓一下,緩緩加重語氣:“想要完成這件任務很容易,但要做到最好就十分困難了……”

    小弦毫不猶豫:“放心吧,我一定能做到最好。”

    看著小弦信心百倍的樣子,駱清幽掩唇一笑,卻並不立刻說出想讓小弦做何事,而是略皺著眉,似在斟酌如何用詞,忽問道:“你可喜歡看戲?”

    “喜歡啊。”小弦隨口答應,又好奇地道:“聽林叔叔說駱姑姑是天下詩曲藝人最欣賞的人物,不過這和我的任務有什麽關係呢?”

    駱清幽展眉道:“我想讓你演一出戲。”

    “啊!”小弦驚訝地大張著嘴,迴想從小看過的幾出戲,若要像那些戲子一樣在台上輕歌曼舞可真是千難萬難,但剛剛才滿口應承下來駱清幽的“任務”,自然不能說自己沒那本事,囁嚅道:“我,我看過不少戲,可還從來沒有上台演過……”

    “豈不聞世事如棋,人生如戲。”駱清幽悠然道:“所以這出戲並不用你上台演,而是在生活中做另外一個小弦。”

    小弦一頭霧水:“我就是我啊,怎麽做另外一個小弦?”不由想到宮滌塵教給自己的易容術,恍然道:“莫非是要我易容改裝,嘻嘻,這個我會一點。”

    駱清幽搖搖頭:“不用更改相貌,而是改一改你的性格。”

    小弦更糊塗了:“我是什麽性格?”

    駱清幽正容道:“你這孩子雖然年紀小,卻是個疾惡如仇如的性子,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對看不慣的人與事情皆不假於顏色。”

    小弦搶著道:“這有什麽不好?我寧可一輩子這樣……”

    駱清幽道:“這種性格本身沒有什麽不好,但人生在世,總免不了虛圓應付一下。試想今日在清秋院的宴會中,若是人人都把自己的喜惡流露出來,豈不是天下大亂?所以有時盡管明知對方是敵非友,表麵上卻要虛與委蛇,等到時機成熟再反戈一擊……”

    小弦漸漸明白了:“原來駱姑姑是想讓我故意裝出另一個樣子去迷惑敵人。”想到自己騙追捕王之事,拍手道:“這個我拿手。”

    駱清幽道:“不過這一次未必是對付敵人,而是……”壓低聲音續道:“我要你悄悄監視容大叔。”

    小弦一怔,旋即興致勃勃地接受了“任務”:“駱姑姑放心,這幾天我可以借口找小鷂玩,容……容大叔有任何舉動都不會逃過我的眼睛。”

    駱清幽聽小弦勉勉強強地叫一聲“容大叔”,忍不住笑道:“好聰明的小弦,這麽快就入戲了。”小弦嘻嘻一笑,大是得意。

    原來駱清幽雖對容笑風起疑,但林青重視當年情誼,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寧可對容笑風的種種可疑處視而不見,亦不願意與之公然反目。駱清幽數次提醒他,林青卻一再強調容笑風最多隻是借機對付明將軍,絕不會害自己。駱清幽唯恐惹林青不快,也就聽而任之。

    但現在小弦既然已知此事,以小孩子極強的是非善惡之念,隻怕會流露出對容笑風的不滿,所以駱清幽才鄭重其事地給小弦這個“任務”,又揣摸到小弦的心理,故意提到“演戲”之語,無非是借此讓小弦不至於在言語中露出破綻,倒不是真有讓小弦去“監視”之意。

    這些話若是當著林青說不免尷尬,所以才有意支開林青,蒹葭門主駱清幽蘭心慧質,思慮謹慎而周全,由此事已可見一斑。

    駱清幽又對小弦笑道:“你幫了姑姑一個大忙,我就送你一件禮物吧。”

    小弦連連搖手:“這算什麽?我能為駱姑姑做事就已經是最好的感謝了,可不能要禮物……”

    這句話駱清幽不知從多少男人口中聽到過,但此刻聽這樣一個小孩子這樣講,反是令駱清幽啼笑皆非:“這個禮物可不是一般的禮物,而是一種心法。”

    小弦小臉一沉:“可是我,我已經無法修習武功了。”

    駱清幽早從林青那兒得知此事,拍拍小弦的頭:“你不用擔心,這份禮物與武功無關,而是一種控製唿吸的方法,可令你耳聰目明,監視起來也更方便些。”說到“監視”兩字,不由輕柔一笑。

    當下駱清幽傳給小弦數句口訣,小弦應言而試,果然覺得聽力大為增強,眼目亦清晰了許多,而且依法果然嚐試,果然唿吸漸輕幾不可聞,卻並無胸悶之感。

    小弦並不知道,駱清幽傳給他的正是蒹葭門中的不傳之秘:“華音遝遝”。

    當日在飛瓊大橋前看到明將軍遇刺時,駱清幽便以此“華音遝遝”的心法撫簫以解眾人胸中戾氣。愛樂之人大多心情開朗,而對於吹簫者來說,掌握唿吸更是入門的第一步,“華音遝遝”並非武功,而是從音律中演化出的一種奇妙心法,講究暫時拋卻俗世塵念,精神至靜,忘形忘我,化身於自然,與那些鳥鳴蟲唧、風吹草揚的微妙音符暗合,重於節奏的引導,從而達到令人忘憂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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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清幽從林青的口中得知小弦自幼親身父母雙亡,養父許漠洋亦被寧徊風所害,又被四大家族盟主景成像廢去武功,本以為這孩子必會怨天尤人、感歎蒼天不公。誰知小弦雖然經曆了許多磨難,卻依然活潑樂觀,善良淳樸,似乎那些多舛的命運並不能影響他半分,不由暗暗稱奇,再加上小弦生辰與明將軍相克,這些日子的一些奇遇也似乎預示著他日後必有一番作為。所以駱清幽特意傳給小弦蒹葭派的獨門心法,隻盼小弦能始終保持這份善良樂觀的天性,其中深意,卻不便直接告訴小弦了。

    教完“華音遝遝”,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不覺已過了初更。

    小弦奇道:“林叔叔到什麽地方去了,怎麽還不迴來?嘻嘻,難道在後花園堆雪人?我們要不要去找他?”

    駱清幽道:“我聽到他剛才出了白露院,或許另有什麽事情,你不必等他,早些休息吧。”

    小弦擔心道:“林叔叔會不會出什麽事?”

    駱清幽一笑:“放心吧,以他的武功,絕不會有什麽危險。”明將軍輕身功夫極高,以駱清幽的耳目也未聽到響動。若是她知道竟然是明將軍親自深夜探訪引走了林青,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這般篤定。

    當下駱清幽逼著小弦睡覺,小弦如何肯睡,直到駱清幽佯怒,這才不情不願地上了床。脫衣時不免特意提醒駱清幽“迴避”,惹得駱清幽臉色微微泛起了紅潮。

    小弦躺在被窩中,又拉著駱清幽的手央她講故事,駱清幽隻好講了一個紅線夜盜的故事,反而令小弦聽得興奮不已,更無睡意,又向駱清幽討來手帕蒙在臉上裝蒙麵大盜……

    駱清幽平日哪見過小弦這樣有趣的孩子,又好氣又好笑,好不容易哄得蓋著手帕的小弦漸生睡意,忽見小弦迷迷糊糊地深吸一口氣,恍恍惚惚自言自語般道:“啊,我明白了。”

    駱清幽不解:“你明白什麽了?”

    小弦斷斷續續地道:“那天,在平山小鎮,我和林叔叔去朱員外家裏劫富濟貧,他也給我蒙上一塊手帕,香味與這個一樣……”聲音越說越含糊,終於沉沉睡去。

    駱清幽微微錯愕,猛然一震:是否,那個貌似不羈、看似無情的男子,心中亦放著她!

    第二日,小弦一早就去找容笑風。

    聽了駱清幽的話,小弦在容笑風麵前竭力裝作若無其事。起初還有些不自然,逗了一會小鷂,興致大生,渾忘了自己是來行“監視”之責的,與容笑風有說有笑起來。

    容笑風雖是胡人,卻極慕中原風物,飽讀詩書,本就胸藏玄機。他這六年在京師少言寡語,遇到故人之子大覺欣慰,加上小弦惹人喜愛,不由引經據典、口若懸河一番,又挑些塞外奇趣講給小弦聽,兩人相處得十分和睦。

    剛剛到了午時,忽聽得門外鷹唳之聲隱隱傳來,容笑風麵色微動,開窗查看,一隻大鷹俯衝而至,不偏不倚地停在窗欞上。

    小弦奇道:“這一隻鷹兒也是容大叔養得麽?”

    容笑風神色不變:“這隻鷹兒是我送給朋友的,可有傳信之效。”輕撫鷹羽,又從鷹腿上摘下一隻小木管,從中取出一紙字條,匆匆看罷,正要隨手放於懷中,看到小弦狐疑的目光,哈哈一笑,將字條遞到小弦眼前:“你瞧,容大叔有些事情要出去,你先陪小鷂玩一會吧。”

    小弦看到那字條上隻有歪歪扭扭、不文不白的幾個字:秦兄遠歸,飛鴻宴客,且有大禮相贈。落款的名字是——黑山。

    容笑風對小弦解釋道:“想必是那位名叫秦楓的商人,他一向往來於塞外與京師之間,與黑山和我都是舊相識。嘿嘿,也不知他這次迴京要送我什麽禮物……”言罷推門而去。

    小弦登時想起駱清幽交給自己的“任務”,本欲叫住容笑風帶自己同行。不過聽容笑風提及“牢獄王”黑山的名字並無刻意隱瞞,又毫無芥蒂地給自己看黑山的字條,全無避忌之處,恐怕這次出門訪友未必是有什麽陰謀詭計,自己倒不必多生事端,惹他生疑。或許對於容笑風來說,與泰親王愛將結識乃是私人的事情,根本無需隱瞞。

    小弦腦筋急轉,暗咐趁容笑風不在,豈不正好可以看看他屋中是不是藏著什麽秘密?於是隨口答應一句,任由容笑風匆匆離開。

    陪小鷂玩了一會後,小弦估計容笑風已去得遠了,這才一跳而起,在房間裏左顧右盼起來。

    小弦自小被許漠洋管教頗嚴,此刻雖有“任務”在身,卻也不敢隨便亂翻東西。在屋中四顧一番,反而有些心虛,萬一自己東張西望、渾如小偷的模樣落在別人眼裏,豈不是無地自容。

    目光瞥見牆角邊的廢紙簍,小弦靈機一動:剛才容笑風收到的字條雖然並無蹊蹺處,但聽他言語這些日子雖是在白露院中足不出戶,卻可通過飛鷹傳書與外界保持聯係,林青亦懷疑容笑風利用小鷂給泰親王通風報信,恐怕這廢紙簍中就有殘餘的“罪證”?

    想到這裏,小弦在廢紙簍中一陣亂翻,希望能從中瞧出些蛛絲馬跡。奈何簍中皆是撕成碎片的紙屑,縱然可以看到些零亂的字詞,卻連不成句。看到容笑風如此謹慎,小弦更是認定其中有鬼,索性將簍中的碎紙片盡數包起,打算迴房後拚湊。盤算著若是容笑風問起,就說自己替他將雜物拋棄,應該不會令他生疑……

    又瞅到籠中小鷂似乎十分疑惑的目光,幾隻鷹鷂又嘰嘰咕咕不休,小弦心中怦怦亂跳,渾如被人當場捉贓,更覺得它們像是在議論自己,連忙找到黑布罩將幾隻籠子都罩了起來。又對小鷂討饒般道:“小鷂小鷂,我對你最好,今天的事情可千萬不要告訴容大叔……”這才逃也似的離開。

    小弦迴到自己房中,將廢紙攤了一地,這才發現那些碎紙屑中亦各有不同。有的紙屑極是精美,透光而視可隱見花紋,那些紋路彎彎曲曲,就像是什麽畫麵般;而另一些紙屑卻並無此考究。小弦先按紙的質地分做兩堆,再逐個拚湊起來……

    容笑風將紙撕得極碎,這項工程甚是煩瑣,需要極大的耐心,無論從正麵的字詞還是背麵的花紋入手,皆不得要領。小弦擺弄得頭昏腦漲,近兩個時辰也未有什麽成效,大是氣餒,隻得放棄,將碎紙重新包好,思索是否應該去問問林青與駱清幽?

    房門突然一響,容笑風一個箭步竄了進來,一把抱住小弦大笑道:“天意啊天意,你這小家夥真是我的福星。”

    小弦大吃一驚,還道自己的“監視行動”被容笑風發現了,幸好剛剛將碎紙收好,不至於被他撞個人贓並獲,腦中電閃,一時還未想到對策,容笑風已不由分說抱著小弦出門而去,口中猶道:“來來,容大叔給你看個好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弦聽許漠洋說到過容笑風的四笑神功,據說對敵運氣時每次都隻笑四聲,此刻聽他連笑八聲,神情極為激動,瞧來卻不像要對自己有何不利,滿腹疑惑,不敢言語。

    容笑風帶著小弦出了白露院,徑直往城外行去。小弦始覺不妥:“容大叔,我們去什麽地方?”

    容笑風笑聲不停:“大叔先不告訴你,好給你一個驚喜。”

    小弦越想越不對頭,掙紮起來:“你若不說我就不去,快放我下來,不然我就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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