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心知廳內諸人在這般炙烤下難以久持,顧不上追趕寧徊風,身形圍著鐵罩急轉,一麵用腳將尚燃燒的火頭或挑開或踩滅,一麵將袖中暗器連綿不絕地射出,待得將十餘名黑衣人盡數擊倒後,迴身再看時寧徊風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那鐵罩卻無開啟機關,隻是每麵鐵板俱都連著長索通向四邊山頭,看來隻有在山頭上借助絞盤之力方可吊起這重勝萬鈞的鐵罩。好在鐵罩與地下鐵板的嵌口已鬆,剛才翻傾時地基旁的砂石積於地板的槽口裏,使鐵罩與地板再不能合攏,隱隱露出一線缺口,林青再以長木撬開,幾經折騰後總算將廳內眾人都救了出來。

    諸人剛才並力朝鐵罩發掌時都以衣物包於手上,此刻均是衣衫不整,狼狽非常,其中趙氏兄弟功力稍淺,雙手更是被炙得焦黑。但眾人總算得脫大難,貪婪地唿吸幾口新鮮空氣,都是精神大振,雀躍歡唿起來。

    失了柴火的鐵罩溫度漸冷,被散亂的柴火、砂石、木片、碎石等圍在其中,活像一個黑色的大怪物。大家想到剛才差一點便在這鐵罩內被活活悶烤而死,俱是心有餘悸,水柔清更是忍不住上前朝鐵罩踢了幾腳。

    蟲大師最後一個從鐵罩下鑽出,一把抱住神情委頓的小弦:“好小子,真是多虧了你。”

    小弦渾身乏力,全身酸疼,猶覺心口發堵,剛才被濃煙所薰將肚內吐空,此時幹嘔不停卻隻是吐出幾口清水。他見蟲大師誇獎自己,想謙遜幾句卻也是有心無力。不過看到諸人狼狽的樣子,尤其連一向清爽幹淨的水柔清一張臉都如鍋底般黑一塊白一塊,雖是體內翻騰得難受,卻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弦才笑得幾下,突覺胸腹間一陣劇痛,張嘴卻嘔出一口黑血。林青大驚,見這孩子雙頰赤紅,額間青筋暴現,知他熱火攻心下內傷發作,連忙將小弦抱在懷中,運功替他療傷。渡功入體時卻感到他身內忽寒忽熱,幾道異氣來迴衝撞,幾乎收束不住。蟲大師亦伸出手與小弦相握,用無上玄功幫他壓製心魔。

    林青與蟲大師昨夜救治小弦半天,對他體內異狀大致了然於胸,這兩人聯手何等厲害,隻過了一小會,隻見小弦麵色漸漸如常,歡叫一聲:“好了。”林青與蟲大師互望一眼,卻知此刻僅是強行壓服傷勢,隨時仍有可能發作。

    齊百川與關明月等人連忙上來關切幾句,更是對小弦大加讚賞。唯有鬼失驚望著小弦欲言又止,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原來小弦自幼熟讀《鑄兵神錄》,頗知鐵性。聽蟲大師說起這四塊鐵板各自相嵌筍合的情況,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小時候頑皮時有次學著父親鑄劍,卻不懂其法,將未成型的鐵劍與模板一並放於火中加熱,鐵劍遇熱發脹即將模板生生撐裂。他對其理似懂非懂,但聽蟲大師如此說,想來鐵罩外亦似如模板般箍緊,若是將鐵罩加熱必也能將四周嵌合之處撐得變形,至少堅固度也會是大不如前,屆時再以掌力拍擊或有機會破壁而出……所以小弦故意出言誘寧徊風火攻,又趁水柔清以石敲壁之機,混淆寧徊風的視覺,暗地卻告訴林青自己的想法。林青原本無計脫身,聽小弦的話索性冒險一試,這才與蟲大師鬼失驚等人定下計策:待火力將鐵罩烤得變形之際便合力出手。

    此計原難成功,因鐵性雖是熱脹冷縮,但鐵罩渾然為一個整體,遇熱皆脹,如何能將嵌合處擠開?何況縱是鐵罩被烈火烤得變形,隻怕廳內諸人亦早抵不住那濃烈高溫。果然呆不了多久,諸人再也耐不住熱力,隻得倉促間拚死發出並力一擊!

    也是合當眾人命不該絕,那鐵罩在烈火炙燒下雖不變形,卻是乍然膨脹起來,而埋於地底的鐵板未受熱力,與鐵罩接縫處的鐵槽已被撐鬆。在眾人合力一擊下,鐵罩朝一邊傾側,另一邊即產生一股抬力,再加上埋於地底的千斤鐵板下墜之力,居然將鐵罩從地板的槽口間擠了出來,現出一絲縫隙。眾人一見之下更增信心,連續並力發掌,到得第三擊,鐵罩傾側之下另一邊翹起,終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穿過的裂縫。

    鐵罩傾側露出縫隙不過一刹那的功夫,稍縱即逝。但林青反應何等之快,立時施出千裏不留蹤的身法,一掠而出鐵罩外。而寧徊風隻道對方困於鐵罩中已是插翅難逃,哪能料到會有這等變故,變生不測下被暗器王一招得手傷了左目,隻得匆匆逃走。

    小弦誤打誤撞下,竟然一舉奏功,助眾人遁出絕地!

    紮風憋了一肚子氣,狠狠一腳踢在地上一個黑衣人身上,口中嘰裏哇啦吐出一串藏文,想必不是什麽好話。蟲大師急忙拉住他:“留下活口!”

    紮風猶不解氣:“死都死了留什麽活口?”蟲大師定睛看去,那些黑衣人個個嘴角流出黑血,俱已僵冷;而倒於一旁的吊靴鬼卻是太陽穴上中了林青一記袖箭,亦早已斃命。滿地屍身中並無魯子洋,想必是一見事情不妙立時窺空逃走了。

    林青方才急於救人,出手極狠,但亦記得有幾人隻是被暗器射中手足關節,見此情景不由一呆,正要伏下身去挨個仔細查看,卻聽周全長歎道:“林兄不用看了,禦泠堂中人人口中暗藏毒丸,一旦事敗便圖自盡,絕不會留下活口的……”大家聽他如此說,心頭更增疑惑。聽這禦泠堂行事神秘詭異,幫規森嚴,理應是一個大幫派,為何在江湖上聲名不顯?

    齊百川向周全問道:“這禦泠堂到底是什麽組織?還望龍……周兄說個明白。”

    關明月冷哼一聲:“齊神捕當是審犯人麽?”

    林青心中暗歎:關明月才脫大難便立時與齊百川針鋒相對,看來這麽多年來其含毗必報的心性倒是半點不改。他見齊百川怒意滿麵,正欲對關明月反唇相譏,當下抬手止住。齊百川經此一役早收起了在京師中驕橫跋扈之態,加上確是心服林青,雖是心底十分不忿關明月的做派,卻也強忍惡氣閉口不語。

    周全卻是身子微微顫抖,半晌不出一聲。他剛才身處危局不顧一切與寧徊風反目,現在安全了卻想起禦泠堂中嚴規與對叛教者如附骨之蛆的追殺,不禁後怕起來。

    林青望向周全:“周兄肯賜告最好,若不願說在下亦絕不勉強。”

    周全長歎一聲:“周某雖一無名小卒,卻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這便帶眾位去獅子灘地藏宮救出龍判官,以謝林兄的相救之恩。”擒天堡的總部便在豐都城邊的獅子灘上,龍判官一向頗以自己外號為榮,總壇便以地藏宮為名。

    “好呀,我們快去。”小弦喜道:“若是哭叔叔知道我來救他定是高興極了。”他天性重情,雖隻與日哭鬼相處幾日,還差點做了日哭鬼的口中美食,卻隻念著日哭鬼在寧徊風麵前一意維護自己,巴不得早些救他出來。

    周全緩緩道:“也好,我們這便先去涪陵分舵中救出日哭鬼,再去地藏宮。”

    蟲大師又問起擒天堡內的情況,周全十分配合,知無不言。眾人這才知道寧徊風於八年前來到擒天堡,由於他精明能幹,處事果決,十分得龍判官的信任,這些年更是一意培植心腹,魯子洋便是其一手提拔上來的,擒天六鬼中的夜啼、滅痕、吊靴也已被其收買。待得寧徊風漸漸將大權攬於手中,便突然發難製住龍判官,找來周全做傀儡以惑手下耳目,這次又借機將日哭鬼製服,擒天堡實已被寧徊風一手操縱。

    眾人議論紛紛,迴想起寧徊風的心狠手辣,心中猶有餘悸,更是不解寧徊風收服擒天堡到底是何目的。周全神色複雜,似有許多隱情,卻隻推說不知。

    鬼失驚對林青與蟲大師一抱拳:“今日之事鬼某銘記於心,就此別過,林兄日後來京師若有什麽難處盡可來找我。”話才出口,人已消失不見。這個黑道殺手一向獨來獨往,天性涼薄,極重恩怨,今日卻先後為蟲大師與林青所救,這番話雖亦是冷冰冰的,於他來說卻已是破天荒第一次向人示好了。

    關明月與齊百川卻想到龍判官一旦脫困,隻怕立時會清肅異己,擒天堡元氣大傷之下,與京師結盟一事再無任何意義,見鬼失驚離開,二人亦托言告辭。

    “英雄自古出少年!”紮風操著半通不通的成語,先對小弦一挑大指,又從袋中摸出一顆雞蛋大小的明珠遞與小弦:“小娃娃,你救了我,這個給你。”

    小弦鄙他為人,哼了一聲卻不伸手相接,紮風臉現尷尬。蟲大師微微一笑打個圓場:“我們漢人一向挾恩不圖報,明珠請大師收迴,還請大師迴吐蕃後見到蒙泊國師後奉勸幾句:漢藏間本無仇怨,以和為貴。”

    紮風悻悻收迴明珠,又見花想容一雙妙目隻停在林青身上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林青,這才轉身跟著齊百川去了。

    幾人往涪陵城中行去,水柔清笑道:“龍判官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做了寧徊風的階下之囚,隻怕已可從六大宗師中除名了。”

    “是呀是呀。”小弦接口道:“幸好我沒做他的什麽幹兒子,不然真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林青卻是另有想法:龍判官名動武林,卻被手下師爺軟禁,此等大傷麵子的事情自是越少人在場越好,他實不願再染指其間,以免受龍判官之忌。此次雖是險勝寧徊風,但擒天堡與泰親王結盟之事已然瓦解,想到故友許漠洋尚落在媚雲教中,隻想帶著小弦早日去滇南相救,但小弦傷勢難解,莫不是要先往點睛閣走一趟?一時沉吟難決。

    蟲大師向周全問道:“周兄日後打算何去何從?”

    周全默然半晌,歎道:“大約隻有隱姓瞞名亡命天涯了吧。”

    蟲大師道:“我可薦你去裂空幫,裂空幫主夏天雷也算與我有些交情,隻要周兄日後棄惡從善,當有一番前途。”

    周全沉思,終搖搖頭:“多謝蟲兄好意,我自有去處,也不想連累夏幫主。”

    蟲大師安慰式地拍拍周全的肩膀,苦笑不語。

    林青心念一動,以江湖上白道第一大幫的實力,周全竟然尚出“連累”之語,這禦泠堂來頭如此之大自己為何從未聽說過?再想到寧徊風能將邪道宗師龍判官玩弄於掌股間,當是梟雄之材,此人無論武功計謀均可算是超一流,卻不過是禦泠堂中的一名旗使,這禦泠堂的實力確是可畏可怖。他出言在先,也不好再問周全,但看蟲大師的神情卻似是知道些禦泠堂一些虛實,有機會倒要問問他。

    幾人來到涪陵城中的魯家莊院,魯子洋卻根本沒有迴來,想來是知道事敗遠走高飛了。

    寧徊風將龍判官偷梁換柱,為防被手下看出破綻,近年來周全皆呆在地藏宮中,少見外人。那守莊的“碧淵劍”費源還隻道是堡主親自巡視涪陵分舵,忙不迭地出來迎接。雖是奇怪堡主與林青、蟲大師等人走在一路,卻也不敢多問,當下依命放出日哭鬼。眾人也不停留,隨即出莊,隻留下費源一人苦思不解。

    小弦見日哭鬼雖是神情委頓,但性命無礙也放下心來,自不免對日哭鬼說鬧不休,將困龍山莊內一場驚心動魄的爭鬥細細說來,直聽得日哭鬼目瞪口呆。這才知道龍判官早被寧徊風調了包,心道怪不得這一二年龍判官不理內務,一切都交與寧徊風打理,若不是京師來人結盟隻怕連見他一麵都難,原來竟是一個冒牌貨。

    蟲大師越看日哭鬼越是眼熟,日哭鬼被他盯得萬分不自在,索性心中一橫,便以原來身份相認。他本料想以蟲大師疾惡如仇的性子定難放過自己,小弦卻向蟲大師求情一番,又將日哭鬼的淒慘身世一一道來,他口才本好,加上對日哭鬼實有真情,這一番講述將花水二女的眼淚也惹了出來。蟲大師見日哭鬼心中大有悔意,再加上這些年確也未聽到其作惡的傳聞,便隻囑其日後改邪歸正,若再行惡定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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