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站在河流中,帶著寒意的河水流過他的小腿, 繞著他的膝蓋旋轉、又流逝。

    他凝視著遠方的水麵, 透過緊貼在水麵上的冷霧觀察溪流的變化。

    他揮動手中的釣竿,魚線在空中劃過一道悠揚的弧線, 魚餌緊貼著水麵躍入水中, 又在魚線的牽引下溯源而上。

    威爾凝視著水麵,專注又孤獨, 仿佛天地之間隻有他和這條河流。

    又或者連河流都沒有。

    他專注地凝視自己的魚餌,感受著手中魚線的顫動。突然間, 一個黑影隔著冷霧從水天交接的遠處漂過來。

    威爾鬆開手中的魚竿, 任由它墜入水中。他快步向前走去,雙腿在溪流中扒開一條凝澀的道路。

    他大口喘著粗氣, 拚命地跑到黑影旁邊, 溪水淹到他的咽喉讓他唿吸困難,但他仍舊隔著霧氣一手搭上黑影的邊緣。

    那時一艘木筏,威爾突然看清楚了這一切,一艘鋪滿鮮花的木筏, 花朵上還帶著霧氣凝結的露珠, 花朵嬌嫩又芬芳。

    他扒著木筏,溪水上漲淹沒他的口鼻, 在浮力的幫助下他的身體漸漸漂上水麵, 挪到花船上, 躺在嬌嫩的花朵中。

    威爾眼神渙散地凝視著天空, 突然間他聽到耳畔傳來的一陣鼻音。威爾側頭, 看到一頭鹿正站在水麵上,低頭用鼻子去蹭他的側臉。

    威爾張了張嘴,最後隻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無奈的輕笑,他躺在花船上,任由鹿用鼻子去蹭他的脖頸,他盯著蒼白的天空,慢慢閉上了眼睛。

    “花葬...”

    “威爾?威爾?”

    一道聲音將威爾從熟睡中叫醒,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茫然地皺著眉搖了搖渾渾噩噩的腦袋,發現漢尼拔站在他麵前俯身關切地看著他。

    “漢尼拔...?”威爾茫然地看著他。

    “你還好嗎?你剛剛看起來就像在夢遊。”

    夢遊,威爾再一次想起了剛剛的夢境,但怪異的是他的記憶隻剩下那個夢境了。他突然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了。

    “我...我隻是在想事情。”

    威爾艱澀地找了個理由,但是他躲避的眼神和心虛的小動作卻逃不過心理醫生的眼睛。

    “你又做夢了?你還記得我們剛剛在談什麽嗎?”

    漢尼拔轉身給威爾倒了杯酒,辛辣的酒精幫助他緩解焦躁的情緒,冷靜錯亂的記憶。

    “謝謝。我隻是,做了個夢,不太記得剛剛發生的事了。”威爾舔了舔嘴角,“可能是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我很抱歉。”

    漢尼拔搖了搖頭,“睡眠質量非常重要,你最近仍舊會在夜裏被噩夢驚醒嗎?”

    威爾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需要我給你開點安眠藥和鎮定類藥物嗎?”

    威爾搖頭,“謝謝,但是...它們沒什麽用。”

    沒有用,他依舊會在夜晚夢到那些鮮血淋漓的屍體,會在半夜從噩夢中驚醒,抱著自己被冷汗浸透的肩膀顫抖地咬緊牙齒。

    “我...我想我該走了,我今晚要早點睡了。”

    漢尼拔點點頭,將威爾的外套遞給他,目送威爾離開他的工作室,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隨後關上了門。

    “他非常不穩定,他病的更重了。”

    蘭格坐在剛剛威爾坐的地方,手裏拿著一本來自漢尼拔書架上的書,是一本人體解剖學的著作,裏麵充滿了冰冷的圖例。

    “他隻是太累了,最近的案件帶給他太多的壓力,他需要休息來緩解其間的張力。”

    漢尼拔走到對麵的位置坐下,隨意地將西裝外套的一粒扣解開。

    “你就這麽縱容我偷聽你們的談話?這可是違反醫患保密協議的事情。”

    “我有嗎?”漢尼拔歪頭,“你很聰明,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威爾的情況對你來說不是難事。”

    蘭格挑眉,把手裏的書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記憶斷片不是簡單的應激綜合症,他的情況比他自己認為的以及你向傑克報告的要糟得多。解離型人格障礙?”

    “多多少少。”漢尼拔點點頭,看到他手邊的解剖學書籍,“你喜歡嗎?”

    “還不錯?”蘭格想了想,“繪圖寫實,結構清晰,邏輯嚴密,挺實用的一本書。”

    “說起來你之前從事的是外科手術?那一定見了不少血吧?”

    漢尼拔微笑,“每個醫生都要見到不少血,甚至還有不少死亡。”

    “看到他們時你有什麽感受?想幫他們解脫嗎?還是為他們掙紮求生的悲劇而感到愉悅?”

    “你會怎麽做呢?”漢尼拔反問。

    蘭格低頭想了想,“我不知道,或許會同情,或許不會,總之不會像那位一樣為她們義務舉辦葬禮就是了。”

    “但是威爾會。”漢尼拔接話,“他對此感同身受,他的同情和憐憫讓他感到慈悲,讓他產生共情。”

    “他在改變,他正處在關鍵時刻。”蘭格道。

    漢尼拔點點頭,將桌子旁邊的ipad遞給蘭格,上麵是一篇關於花葬案件的報道。

    蘭格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弗萊迪朗茲。

    “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不受打擾地仔細感受他所感受到的思維。”

    但是顯然,這篇報道毀掉了漢尼拔精心營造的環境,讓它變得低俗,愚昧,粗鄙。

    蘭格看著這篇報道,上麵用極其尖銳的文字描寫了這一案件,並且對威爾格雷厄姆認同兇手的做法這一點極力抨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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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道德,沒有素質,沒有一點文明人該有的禮儀和尊重。蘭格看到的隻有一個蒙昧而粗鄙的靈魂,以別人的痛苦當做可供娛樂的節目。

    “你想要我殺了她。”

    蘭格緊緊攥住電子屏幕,死死盯著記者欄的名字,又突然放鬆下來,抬頭帶著笑意看向漢尼拔。

    “我隻是告訴了你一條消息,一條諮詢罷了。”漢尼拔微笑,“怎麽做是你的自由。”

    “你也是這樣操縱傑森來殺我的嗎?”

    蘭格眼神銳利地盯著漢尼拔,但是靠在椅背上的人隻是笑了笑,沒有做任何迴答。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

    “你從來都不會指使別人去做任何事,你從來都隻提供契機,改變的契機。你知道他們的動機,知道他們會對不同的信息做出怎樣的反應。”

    “你從來沒有暗示我去殺弗萊迪,但是你知道如果我看到她如此粗魯而愚蠢地破壞一副驚世的藝術品,我會憤怒地想要殺了她。”

    蘭格盯著漢尼拔的眼睛,他從男人放鬆的姿勢和自信的微笑中看到了他不可一世的傲慢,以及從未被人理解的孤獨。

    他想要一個威爾格雷厄姆,一個能夠理解他古怪悖德思維的夥伴,一個可以傾訴心中所想,眼中所視的朋友。

    “你受不了弗萊迪了,對嗎?”

    蘭格突然開心地笑了,他知道漢尼拔為什麽在這個時候突然找到他,向他出示這樣一則信息了。

    被脅迫的人從來都不是他,而是漢尼拔。

    蘭格對威爾感興趣,但是他卻不需要一個如威爾般的知心好友。但是漢尼拔需要,他迫不及待地需要一個能夠讓他傾訴的朋友,一個能夠理解他的威爾格雷厄姆。

    “你想要我幫你,漢尼拔。”蘭格笑著眨眼,“那麽作為代價,你總得給點能讓我滿意的報酬吧?”

    一隻聰明的羔羊。

    漢尼拔笑了,“當然可以,一頓我親自準備的豐盛的晚餐怎麽樣?烤小羊排是我的拿手好戲。”

    “新鮮的那種嗎?”蘭格挑眉。

    “當然。”

    漢尼拔笑著點點頭,看著他思考時偏向一邊的眼球,蜜色的眼睛在昏暗的陰影中呈現出凝滯的金褐色。

    他不由想起之前和蘭格定下的戰局,一場在心理世界展開的你爭我搶的戰爭。

    他贏了。漢尼拔露出自信的微笑。

    蘭格移開與他對視的目光,他偏過頭去看向窗口,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女人。

    羅莎正坐在窗台上,黑色的絲絨長裙蓋過她的腳尖,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濃鬱的黑暗中。

    她感受到蘭格的目光,於是側過頭看過來,任由陽光灑在她身後,為她背光的麵容留下一層陰影。

    【蘭格…】

    她開口,眼中帶著少女一般狡黠的笑意,像是捉弄心愛之人的惡作劇女孩一般。

    【你逃不掉的…】

    她嘴角上揚的弧度愈發明顯,蘭格心中淡漠的情感也愈發擴張。

    他仿佛迴到了童年時光,而他的母親也曾這樣看著他,帶著美好卻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像是隨時都要把他拉入地獄的惡鬼。

    【別逼我,羅莎…】

    蘭格冷漠地看著窗邊的女人,但是他明白如今自己已經無法掌控她了,他無法維持重構的母親的形象,無法為她披上一層虛偽的美好的外衣。

    她是惡鬼,是嫉恨和怨憎的集合體,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著他的兒子。

    她一直站在他身後,惡意地期待著有一天能看到他墮入地獄,像他的母親一樣變得瘋狂。

    而且她知道,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我們成交嗎?”

    漢尼拔開口詢問,他看著蘭格慢慢轉移過來的蜜色的眼睛,那雙遠離光線的眼睛裏充滿了冰冷凝固的金黃色的蜂蜜。

    他看到了青年冷漠的神情,看到了他眼中冰冷的怒火,並且在看到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時,漢尼拔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我們成交。”

    他贏了,徹徹底底地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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