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思量片刻後道:“你放心,嶽母若實在堅持,我會妥善安排的。


    嶽母的心我也理解,從前我母親也是這般難離故土。”


    他深吸了口氣,麵容沉肅起來。


    郭況心下一凜,他知道劉秀這是話完了家常要說正事了。


    “長安那邊和匈奴談的怎麽樣了?”


    他問的是上月的事,劉玄遣中郎將歸德侯颯、大司馬護軍陳遵出使匈奴,要授單於漢製璽綬,使匈奴重新俯身稱臣。


    “劉玄又不是世宗,哪能叫人家巴巴論句親戚呢?


    匈奴唿都而屍道皋若鞮單於不肯再稱臣,他說冒頓單於那會匈奴和漢還是兄弟也就不提了,畢竟後來孝宣皇帝輔立了唿韓邪單於,匈奴知恩圖報尊漢稱臣也是應該。


    但後來王莽篡漢,匈奴也在邊境出兵反莽。


    如今莽死漢興,匈奴是出了大力的,漢不尊匈奴反倒叫匈奴繼續稱臣,這是什麽道理?”


    郭況語調抑揚頓挫,用足了感情,說得就像那匈奴單於坐在這帳裏一般。


    劉秀聽到後來心底起了火氣,臉色鐵青。


    “匈奴趁著內亂時襲擾我漢家邊境,劫掠燒殺,無惡不作。


    如今這意思還要感謝他們?


    劉玄也是個十足的草包,拳頭不夠硬你拿什麽叫人家俯首稱臣?


    春秋大夢做的倒真夠好。”


    郭況和吳漢一樣也沒見過這個傳聞中的更始帝,但從他的種種作為來看劉秀這句草包都算是抬舉他了。


    郭況蹙眉,繼續道:“赤眉軍已由武關出發,要進犯長安了。”


    劉秀清亮的眸中見不出喜怒,“這都是劉玄自找的。


    新室滅亡更始帝遷都洛陽後,劉玄曾遣人去招降由樊崇統領的赤眉軍。


    樊崇見他為漢室宗親,便願歸降。


    可劉玄做事格局從來都不大,他除了封樊崇和二十多名赤眉軍將領為列侯外,不願給出任何實權和俸祿糧草。


    赤眉軍俯身稱臣了大半載,為更始帝東征西戰,連獲大捷,劉玄卻還是連基本的補給都不肯供應給赤眉軍。


    這倒也罷了,劉玄還過河拆橋派兵襲擊赤眉軍後方。


    樊崇大怒,為此和劉玄決裂,擁兵三十萬分兩路向西進攻長安,預備取代更始。


    更始帝不問政務已久,上行下效,長安城內早就是歌舞升平,哪管什麽赤眉黑眉的?


    長安城必破!


    劉秀在心底暗自祈願:但願劉玄命夠長,運道夠好,能活到他親自手刃他的那天。


    “繼續嚴密關注,有何異動速來報與我。”


    郭況道諾。


    計較完畢後,看天色已然遲暮,劉秀便叫傳晚膳。


    熱氣騰騰的燉羊肉和鮮嫩可口的蒸鯽魚,再喝上一壺燙過的酒,兩個人都有了些微醺的意思。


    郭況暈暈乎乎地站起來辭別了劉秀迴了營帳,倒頭就睡。


    劉秀也是一樣,隻不過睡到後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後竟睡不著了。


    他下了臥榻,出了營帳。


    清寒明淨的冬月,低低懸在天際邊。


    濃墨似的黑夜中,一望無際的軍帳由幽微的燈火連成大網。


    高低不齊的山嶺連綿起伏,模糊了線條,安靜地佇立在月光下。


    月光漫在白茫茫的雪上,亮得劉秀估摸不出一個大概的時間。


    巡夜的兵士走近,在離他三步處站定:“主公有何吩咐?”


    他搖頭,轉身迴了帳中。


    他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煎熬了兩個時辰,終於見得破曉的晨光。


    他跳下榻來,朗聲道:“拔營。”


    沒思量起要迴去接她時還好,一想起這茬來簡直是太撓人了,真恨不得立時見著他才好。


    雖常有書信來往,但到底錯過了許多事情。


    耳聞哪有親見好呢?


    她如今懷胎六月了,他不是在外征戰就是忙於內政,仔細算起來他陪伴她的時間加起來隻怕十天都沒有。


    她知道他的辛苦,從沒怨過他一句。


    便是嶽母,來信也隻叮囑他萬事小心,不要記掛家裏。


    可怎麽能不記掛呢?


    如今到了年下,還是把她接來。


    苦雖苦了點,但總算一家人在一塊不是。


    大軍晨間出發,未到暮時便到了薊縣。


    略作修整後,他領著人連夜啟程往邯鄲去,第二日東方破曉便到了。


    劉秀到邯鄲宮時,郭聖通還未起身。


    劉旻一麵打發人伺候劉秀去洗浴更衣,一麵親自去了寢殿內叫郭聖通起身。


    郭聖通捧著隆起的大肚子坐起身來時,還有些發暈:“他怎麽迴來也沒先帶個信?”


    劉旻好笑,“他先送了信,你還能起早去城門樓上迎他啊?”


    郭聖通被她說得撅嘴,“阿母怎麽現在這麽向著他?我才是你親生的。”


    劉旻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溫水,遞到郭聖通嘴邊:“我說來說去不還是疼你嗎?


    要是你有個凡事拎不清的母親,你夾在夫家和娘家間為難,你就知道滋味了。”


    那倒是。


    前世時,她想必就是因此而左右為難。


    她喝過水潤喉後,披衣穿鞋下了地,盥洗過後剛坐下來梳妝,劉秀便大踏步進來了。


    他叫了聲母親看向郭聖通,劉旻心疼女兒女婿許久未見,當下說了句我去看看早膳再加道什麽便避了出去。


    宮人們也知趣,當下低眉順眼地低下臉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屋子裏少了這麽多人,立時靜得磨人。


    郭聖通看向劉秀,一別數月,他又白了些。


    她想,興許是秋冬太陽不曬了吧。


    劉秀不說話,隻是望著她。


    她覺得眼前的人又熟悉又陌生,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但不說話又有些尷尬,於是她抿著唇衝他笑了笑。


    她還是白得那般剔透,羊脂白玉一般的白。


    她笑起來格外好看,尤其是臉頰圓潤後,那清澈如水的眸子微眯在一起,看著竟像是比在長安那會還小。


    他忍不住歎氣,翻過年來她也才十六啊,就已經要在擔驚受怕中要為他生兒育女了。


    他心下湧起無限憐惜來,他走上前去輕輕把她摟進懷中:“嫁給我,委屈你了。”


    她的身子僵了僵,而後柔順地依偎在他肩上。


    “我在這錦衣玉食的,有什麽好委屈的?”


    他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後,執起牛角梳來為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


    “這次跟我一道走吧,我不想像高祖一樣。”


    高祖時,呂後留守在後方照看兒女奉養老父,後被項羽捉住威脅高祖。


    高祖說得出分他一杯肉羹,他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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