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璿不覺得皇宮有什麽不好,她喜歡那些威嚴壯麗的宮殿,喜歡過往宮人都匍匐在她腳下的感覺,喜歡奇珍異寶堆滿懷的感覺。


    她也不覺得嫁給太子有什麽不好,那是一國儲君。


    她如果嫁給太子,將來郭聖通即便成了真定王後也要向她躬身行禮。


    可是,她不想當妾,她想當正妻。


    良娣說的好聽,實質上不還是妾。


    這樣就算身份上高過了郭聖通,說不得郭聖通暗地裏也會笑她屈居人下。


    但父親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把她嫁給太子,母親勸了他幾句反倒招了埋怨。


    父親說沒有比太子更好的人選了,何況還不一定就能如願嫁給太子呢。


    甄璿知道父親是疼她,才想她嫁的好。


    可是,想到要為妾她到底心有些不甘。


    她把這話和父親說了,父親笑著說真是個孩子,淨說些天真的話。


    太子妃是有了,但皇長孫卻還沒有。


    她隻要能受到太子的寵愛,先一步生下兒子來。


    曆史上無子被廢的皇後還少嗎?


    再換言之,母以子貴的例子還少嗎?


    父親的話就像是在甄璿麵前鋪開了一條光明大道,但她還是隱隱覺得哪不對。


    她想,會這麽簡單嗎?


    但是想想前朝武帝的衛皇後不過歌舞姬出身,都能做到皇後,她又為什麽不行呢?


    或許,就是如此簡單。


    母親孔曼還有心勸她,“璿兒,你心性純真,又沒有什麽心計,母親實在是不放心你嫁給太子。


    母親還是為你再尋一門親事,我們挑那人口簡單,公婆和氣的,你嫁過去絕對不用操一點心。就比如——”


    人口簡單,公婆和氣,還是王公貴族的,孔曼在心中琢磨著人選。


    甄璿聽著母親的話,沉默下來。


    沒有人比劉得更符合母親的這些標準了。


    可是,他不會娶她。


    也正是因為他不會娶她,父親才要求陛下為她賜婚。


    為的就是讓他們知道,甄璿隻會嫁的更好。


    就如父親所說,太子是最好的人選了。


    甄璿下定了決心,她抬起頭望著母親斬釘截鐵地道:“如果太子願意娶我,那我就嫁。”


    *****


    郭聖通從平府出來後去了太學。


    隻要郭聖通出了門,總會順道去太學接郭況。


    誰知道這次等到了申時末也不見郭況出來,郭聖通使人去問,說是郭況的博士還在講書,一整個學舍的人都被留下來了。


    劉秀和韓彥最近的生意做的越發順利,倆人一邊走一邊討論著到底是是擴大規模趁勝追擊還是鞏固現在的市場。


    這些年天下雖然名義上還是統一著,但卻已經顯出崩離分析的亂象來,各地烽煙四起,民亂不斷。


    生意做大了做小了都不是件好事,倆人有些傷腦筋,一時還真拿不定主意。


    劉秀忽地頓住腳,“韓彥,你先迴去吧。”


    韓彥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是郭聖通。


    韓彥有些好笑,“又要去開解救命恩人啊?”


    劉秀瞪他,“好好說話。”


    韓彥笑著服軟,“我知道,你就是看著她就想起你的小妹來。”


    劉秀不再理他,大步而去。


    郭聖通正盯著屋簷上的積雪發呆,忽地聽見身後有人說話。


    “郭況今年的博士是個飽學之士,最是誨人不倦。


    你隻怕還得等上半個時辰。”


    郭聖通迴過身去,見是劉秀便笑道:“誨人不倦總比誤人子弟好。”


    劉秀也笑,“這倒是。”


    他嘴邊總是彌漫著朝陽般的笑容,實在不像夢中那個寒氣逼人的男子。


    兩人寒暄間,有士子從他們身邊經過,情緒激動大聲地訴叱著什麽。


    太學中的士子總是格外關心天下大事,郭聖通在他們身上看到了熱血和希望。


    他們說的是巨鹿郡馬適求謀反一事。


    馬適求欲以燕、趙兩國之兵討伐建興帝王莽,不幸被大司空士王丹發覺,奏報給建興帝。


    建興帝派三公大夫前去逮捕追究馬適求的黨羽,士子們對此議論紛紛,都以為又會是一場血流成河的大牽連。


    有那性子急躁的忍不住說道:“如今天下處處民不聊生,已是千瘡百孔。如若安定富足,誰人想反?”


    他這話一落地,如石子投湖般激開了圈圈漣漪,附和聲此起彼伏。


    郭聖通見狀,前日的夢境又浮上心頭。


    劉秀對如今天下情勢怎麽看?


    她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劉秀有些意外,像是沒有想到她會問他這個。


    一陣寒風來,隱有臘梅冷香浮來。


    劉秀溫潤的麵容微微沉肅下來,“妄議朝政沒什麽好處。”


    這是不欲多談的意思了。


    他這謹慎的樣子和夢中那個鋒芒畢露的男子實在是不像,郭聖通心中驀地一鬆。


    她輕鬆下來,有了說笑的興致。


    “你這倒真不像是……”


    “劉氏子孫是嗎?”郭聖通的話沒有說完,被劉秀笑著接了過去。


    郭聖通楞了一下,“還有誰這麽說你?”


    劉秀道:“我大哥。


    我們雖是親兄弟。個性卻是南轅北轍。


    我從前沒到常安求學來時,在家鄉幹農活是一把好手。


    我大哥劉縯不喜歡這些,他好俠養士,心中有宏圖大誌。”


    郭聖通聽他這麽說,想起了前朝高祖劉邦和他的兄弟劉喜。


    劉邦也是不喜農事,被其父太公訓斥為“無賴”,並說他不如勤於農事的哥哥。


    後來的故事誰都知道,劉邦成為了大漢開國之帝。


    劉秀像劉喜。


    “我父親說我出生時,紅光照破長空。


    是年,稻禾一莖九穗,我父親因此為我取名為秀。


    我長姊每說起這事,都說我善農事的天賦是天生的。”


    赤光乃天之異象,這又有些像劉邦了。


    劉邦母劉媼曾經在大澤的岸邊休息,是時雷鳴電閃,天昏地暗,有蛟龍伏於劉母身上。


    劉媼由此生下劉邦。


    郭聖通望著侃侃而談的劉希,忽地想起三年前立夏節和大舅母以及母親去蒼岩山遊山時,半路遇了大雨,她們隻得原路折返。


    下山時,她坐在轎中,心中無端冒出兩句話。


    “立夏不下,旱到麥罷……立夏不下雨,犁耙高掛起……”


    這應該是農諺。


    她又不曾事稼穡,更曾接觸過農夫,怎麽會知道?


    總不能是劉秀告訴她的吧?


    郭聖通被心中閃過的這個荒唐念頭嚇了一跳,繼而又好笑起來。


    不會的,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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