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帝臨朝後,為籠絡天下士子,於常安城在南興建辟雍、明堂,又為學者築舍萬區。


    博士弟子達一萬餘人,太學規模之大達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


    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


    建興帝必定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究竟與那些昏庸暴君有很大區別。


    很多方麵看得出來他想努力,隻是不知不覺就跑偏了,而且一去不迴。


    太學的士子們學成後必定都是國之棟梁,隻是恐怕建興帝無緣享受到這份迴報了。


    天下,越來越亂了。


    常安城中卻還是裘馬聲色,夜夜笙歌,繁華安逸的宛如一座孤島。


    正月初八的時候,建興帝置前、後、左、右、中大司馬之位,命諸州牧至縣宰皆加大將軍、偏、裨將軍、校尉之號。


    大司馬,馬,武也,大總武事也。


    龍且、衛青、霍去病的剽悍猛勇之風尚未散去,霍光輔政使天下富實的榮光也仿若就在昨天。


    縱使成哀改製後,大司馬名義上已轉為外朝之首,但還是被人視為內輔之臣。


    建興帝就是以三公大司馬的身份篡奪了漢家的天下。


    他比誰都清楚大司馬的分量,削弱大司馬也確實應該,但卻不應該在此內憂外患之際還想著如何鞏固統治。


    芯子已經爛掉了,外麵糊的多漂亮也是一戳就破的。


    建興帝究竟是不懂,還是不願懂?


    郭聖通不知道。


    郭況看著駐足沉思的阿姊,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她每來一迴太學,都要喟歎一番。


    他轉身吩咐常夏和羽年道:“今天人多,你們跟緊了女公子,不要走散了,早些家去。”


    兩個侍女點頭應是。


    郭況便領著家人子往裏進了,開學之日太學人山人海,他早些出發就是不想趕著入學的高峰期。


    雪後初霽,空氣格外清寒,也格外透徹。


    驕陽已經遍地,鬆軟雪白的積雪被數不清的馬車和行人反複踩踏後已經汙穢不堪了,黑乎乎的腳印車輪印看得人難受不已。


    雪踩化了,轉眼就會成冰,滑得像一麵鏡子。


    過往的車馬行人都小心翼翼地走著,韓彥和劉秀卻是大步流星而來。


    劉秀笑著對韓彥說:“這走雪路,是越怕摔就越容易摔。


    隻管放心大膽地走就是了,有什麽好怕的呢。”


    話音還未落地,韓彥都沒來得及應一句是,他就腳底打滑摔了個實實在在。


    韓彥趕忙扶起他來,替他拍後背粘上的雪花。


    “我就知道,走路望天必定是要摔的。


    幸好,雪天摔也摔不髒。


    這要是雨天,你這身新衣裳——文叔——看什麽呢?”


    劉秀並沒有應他。


    韓彥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在雕梁畫棟下立著一個默然出神的女孩子。


    是郭況的姊姊——郭聖通。


    她今日穿了件白狐狸毛圍邊的鶴氅,側臉被陽光點亮,愈發顯得肌膚瓷白。


    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娥眉輕蹙在一起,似是無端蒙上了一層憂愁。


    劉秀想起還留在棗陽舂陵的小妹,心下莫名就湧起了關切來。


    他很想撫平她的憂傷。


    他對韓彥道:“你先進去吧。”


    也不等韓彥答話,他已經疾步而去。


    韓彥無奈,隻得獨自順著人潮往裏走。


    藍天、陽光、樹影、寒風混在一塊渲染開來後,水墨潑就的天地間終於多了些旁的顏色。


    冬日的陽光雖耀眼依舊,但卻是比月華還要清冷,郭聖通站在太陽底下不知多久了也沒感受到什麽溫度,反倒是寒風刮得臉生疼。


    她不自覺地攏緊了鶴氅,轉身準備迴去。


    這天下,她再怎麽操心又能怎麽樣呢?


    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靜待著那戰亂的帷幕拉開。


    人生,就是有如此多的無可奈何。


    你,遠比自己想象的還無能。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郭聖通轉過身去。


    是劉秀,他的眼角眉梢都蒙上了陽光,一片溫暖和煦。


    他開口問郭聖通:“來送郭況嗎?”


    他的聲音清醇,宛如一股清泉。


    *****


    正月的喜氣還未走開,椒房殿內卻是一片死寂。


    來往的宮人都斂聲屏息,生恐惹了皇後不快。


    今早殿裏抬出了四五個宮人,全是去受鞭撻之刑的。


    皇後王氏,原本性子最是和善賢淑,但因著長子、次子先後去世,獨女年紀輕輕卻和活死人沒什麽區別,悲憤之下她硬生生地把眼睛哭瞎了,脾性也古怪起來了。


    今次大發雷霆是因為獨女的失眠症愈發嚴重,宮廷內外卻沒有一個醫者能緩解一二。


    王皇後暴躁之下什麽都覺得不順心,宮人們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卻還是惹了她不快。


    甄璿和母親孔曼剛進到殿內,就有宮人上前來服侍著脫下禦寒的鬥篷。


    甄璿看見母親握著宮人的手往她手心裏塞了塊金子,而後宮人貼近母親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孔曼點頭謝過後,就牽著甄璿往裏走。


    甄璿對這些伺候人的卑賤之人從來都沒有什麽好臉,她知道母親是為了結好皇後身邊的人,但還是覺得那金子是浪費了。


    她問母親孔曼:“怎麽了?”


    母親低聲把事情簡短地說給了她聽。


    甄璿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們今天來是來求王皇後出麵為她的親事做主的。


    畢竟,天子日理萬機,哪有空閑去給一個女孩子挑選夫婿?


    誰想來得不巧,正碰上皇後心情糟糕的時候。


    甄璿真想轉身迴去,但她不敢,這是對皇後的不敬。


    不管陛下的幾個侍妾如何受寵,究竟也隻是侍妾,皇後的地位始終無人可以撼動。


    何況,太子還是皇後幼子,皇後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可是,皇後好像並不明白這顯而易見的道理。


    她總是不開心,幹涸的眼眶中就像有流不完的淚一樣。


    皇後的女兒——黃室室主性子就更古怪了,一個人住在承明宮內,從不與命婦貴女們來往。


    作為天子唯一的嫡女,正當青春年華,也不是沒有人想迎娶。


    但是自從更始將軍甄豐的兒子甄尋假借降神,求娶皇室室主不成,反倒惹怒了天子,使得甄家闔家被滅。


    便是一些完全無辜的家族,也在此案中被牽連進去。


    榮華富貴雖好,但要冒著血雨腥風的危險去求,又有幾個人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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