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聖通想到兩年前自己還覺得建興帝賢明聖徹,一種無法言喻的諷刺感就湧上了心頭。


    其實又何止自己看走了眼呢?


    孝元皇後王政君出身王氏,但王氏卻不僅僅是依附於皇後的外戚家族。


    王氏先後有九人封侯,五人任大司馬,族中之人多為將軍列侯。


    在這樣的環境中,王氏少年背靠大樹好乘涼,大多驕奢淫佚,揮霍無度。


    而生活簡樸,粗茶淡飯,孝順寡母,尊敬寡嫂,撫育侄子,好學謙恭的王莽自然就成了鶴立雞群的異類。


    及至為官後,王莽越發謙卑,竭盡所能地展現著自己的才華,深得成帝的信重。


    他禮賢下士、清廉儉樸,常把自己的俸祿分給門客和平民,甚至賣掉馬車接濟窮人,在民間深受愛戴。


    朝野的名流都稱讚王莽的賢能,他的名聲甚至超越了為大司馬輔政天子的叔伯。


    在社會矛盾日益激化的當時,王莽被看作是唯一能力挽狂瀾的救世主,時人稱之為周公再世。


    誰都沒想到,就連王莽的姑母——孝元皇後都沒有想到終結王朝生命的會是這個她被冠以周公之名的侄子。


    也或許在王莽設計使長女成為平帝皇後時,孝元皇後就有所預感。


    隻是她性格優柔寡斷,身邊圍著的親信宮人乃至姊妹都受了王莽的好處,成日裏向她說的都是王莽如何能幹如何賢明。


    是以,孝元皇後到底存了點奢望,奢望這個侄子不會辜負她的重用。


    直到有人奏請使王莽仿周公輔成王的先例攝政天下,孝元皇後才猛然醒悟到她這個侄子的野心究竟在哪。


    他不是想當周公,而是想當成王!


    隻是她明白的太遲了,被架空到隻剩一個太皇太後名號的她隻能下詔稱王莽為攝皇帝,南麵朝群臣,聽政事,冕服禮儀“皆如天子之製”,並改元稱“居攝元年”。


    攝皇帝終究不是真皇帝。


    王莽於初始元年正式稱帝,代漢建新,改長安為常安,稱“始建國元年”。


    至此,從前的太皇太後成為了新室文母太皇太後,從前的孝平皇後先是改稱定安公太後,後又改稱為黃皇室主。


    為了叫姑母接受新室文母太皇太後的身份,王莽拆拆毀了元帝的廟,並特意在元帝廟的舊址上為她修了生祠。


    因為王政君尚健在,不便稱廟,就稱為長壽宮。


    如此這般,弄得王政君悔恨交加,鬱結在心,終於在始建國五年離世。


    和前朝關係最緊密同時又和王莽密不可分的便隻剩下孝平皇後,也就是他的長女王嬿了。


    王莽到底是人,流的也是熱血,他不能把用在姑母身上蠻橫霸道的做法用在唯一的嫡女身上。


    他期望女兒能接受新室公主的身份,能重新開始燦爛輝煌的人生。


    所以他為女兒在朝中挑選青年才俊,希冀她能改嫁。


    孝平皇後忠烈,始終不從。


    王莽氣怒之下又何嚐沒有內疚心疼,當初畢竟是他叫女兒嫁入漢室成為皇後的啊,如今又哪有臉來指責女兒的忠義?


    說到底,是他對不起女兒。


    是以,他到底還是容忍了女兒住在未央宮中,飲食起居還按照漢家規矩來。


    是以,在孝平皇後失眠症越來越嚴重後,他一麵想盡了辦法想要治愈女兒,一麵又嚴格封鎖消息不想人知道孝平皇後生病。


    因為,病因就在他身上。


    他能告訴世人是因為他篡奪了漢室的江山而把女兒氣病的嗎?


    不能。


    他告訴世人的是:他的江山來的清清白白,是前朝末帝劉嬰讓位於賢,禪位於他的。


    人性真的太複雜,複雜到根本沒法用簡單的好壞來定義劃分。


    從前王莽一心想著要獲得更大的聲望時,他可以犧牲次子。


    為了穩固地位,他可以把長子和孫子孫女都下獄,逼得他們自殺。


    而當夢想的一切終於握在手中後,從前藏在角落裏的慈父之心也跟著冒了出來。


    他希望女兒一生順遂,享盡榮華富貴。


    所以他在自己的底線內盡可能地去彌補女兒。


    這個底線便是他的帝位,他的聲名。


    郭聖通迴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對男人來說,所謂的血脈親情都抵不過重權在握俯瞰天下的滿足感?


    還是說,隻有王莽是這樣?


    想到這裏,她禁不住自嘲一笑。


    天底下隻盼望著家庭和睦美滿的女子或許很多,但不戀棧權利的男子隻怕是沒有。


    晚風從支起的車窗中飄進來,拂的她頭上的珠釵輕輕晃動。


    她眼前驀然顯出一個身影。


    一個風流天成的身影。


    她不禁笑了,或許這個為了亡妻肯付出一切的神秘男子會說一句權利算得什麽吧。


    畢竟,權利再好,也得有命享受。


    什麽都沒有生命重要。


    而他連生命都肯舍棄,熟輕熟重顯而易見。


    郭聖通雖然不喜歡這莫名其妙強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卻沒法不同情他。


    隻是,可惜她終究不是他要找的人。


    夜裏下起了雨,先是小雨,而後越來越大。


    郭聖通伴著稀裏嘩啦的雨聲睡得迷迷糊糊,一會覺得自己迴到了那個雨夜聽荷的夢境,一會以為自己在漆裏舍,父親正在院裏和弟弟放風箏。


    第二日醒來後,她依稀還記得些殘影。


    心中不免又是好笑又是酸楚,弟弟還在繈褓中時父親便去了,他如何有機會能由父親陪著玩耍?


    郭聖通望著滿地朝陽,輕輕地歎了口氣,梳洗妥當用過早飯後打起精神去書房念書。


    文講席今日開始講《易》,對郭聖通學相麵之術大有幫助。


    隻是說來好笑,郭聖通在奇門遁甲上真是沒什麽天分,每次想著強迫自己看會書,沒一會就會昏昏然睡去。


    母親看她也不像要學出什麽名堂的樣子,暫時也就讓她自己學著。


    稀裏糊塗地繞了一上午卦象後,郭聖通簡直腦袋都打結了。


    下午跟著王先生學醫術,聽著醫理郭聖通覺得腦子無比清明。


    她在心中哀歎:可能她真的是少了那一根筋吧。


    但為了掩飾以後她可能會蹦出來的驚人之語,她還是要繼續自學。


    申時末的時候,她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學習,迴屋洗漱一番涼快了下就往昭明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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