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得心神恍惚地玩了好幾盤葉子戲才漸漸收聚了心神,等著宴席開後,他望著坐在對麵的表妹又不由有些驕傲。


    他的表妹桐兒,長大了啊。


    華燈初上,賓客散盡後,他踟躇了半響終於對母後說:“我想要一個妹妹——就像桐兒那樣的——”


    真定王後被獨子的話逗樂了,“桐兒現在不是你妹妹嗎?”


    劉得道:“那也隻是表妹啊,她現在不就迴自己家去了?我想要一個親妹妹。”


    真定王後笑笑,不再說話,心下倒是暗忖得兒都十歲了,也站住了,是該費些心思想想怎麽才能再生養一個。


    她的手無意識地撫向小腹,這麽多年沒再生養,她的子嗣上確實也艱難了些。


    但望著氣度儼然、豐神俊朗的獨子,她又大為慶幸:上天到底還是厚待她。


    *****


    郭聖通這一天也是心神不寧,她渾渾噩噩地迴到家中時甚至都想不起來是怎麽和大舅、大舅母還有二舅告辭的。


    暮色四合中的漆裏舍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生氣滿滿。


    見著她迴來全都拜伏在地,向她問好。


    郭聖通含著淡笑點頭而過,夜風微涼吹拂起她的裙擺。


    月不知何時就掛在高高的天穹上,清冷皎潔的光輝漫灑下來,屋頂上台階上都銀白一片,遠遠望去似一層秋霜般。


    她忽地平心靜氣下來,天下大勢若是已亂,憑她一己之力也是無力迴天的。


    縱然是現在就說服了大舅,又能如何?


    難道大舅就能力挽狂瀾?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能先知,可以對未來做出應變,便已經是萬幸。


    盡力而為,無愧於心便好,又何必想那麽多呢?


    郭聖通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清冽微寒的空氣,方才抬腳進去。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再次證實她的先知的確存在,而不是胡思亂想。


    郭聖通由著侍女們伺候著洗漱更衣後,就把她們全打發了,隻留下常夏和羽年同她說話。


    不知為何,她很篤定這兩個照顧著她長大的侍女值得她信任。


    縱便是從她嘴裏吐出什麽驚人之語,她們惶恐不解之下也絕不會向旁人吐露半句。


    這種自信,就好像她們不止是伴了她八年,而是伴了她一生,已經用漫長的時間證明了她們的忠誠。


    青銅連枝燈上燭火搖曳,滿室明亮。


    蜀錦窗幔已經從銀鉤上放下去,掐絲鎏金饕餮紋香爐中燃著馥鬱甜香的闍提花香,刻漏滴滴噠噠地走著。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隻覺得分外安心自在。


    漆裏舍天然就帶給她一種安全感,是以她開門見山地問常夏同羽年:“王皇後是個什麽樣的人?”


    郭聖通記得她怪燒之前曾確確實實聽到有人叫“母後”、“太後”的,會不會和王皇後有什麽關聯?


    常夏同羽年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眸中看到了訝然。


    女公子病了這一場後,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就好像一夜之間長大懂事了不少,像今日在馬車上就聽了勸乖覺地關了窗。


    但又似乎不止那麽簡單,像今日在碧玉軒外聽見真定王和王後勸說翁主改嫁時,她們就該勸女公子走。


    但不知為何,望著逆光而立女公子的背影,她們兩個都有些不敢去勸。


    從前是怕她發脾氣,今日卻似乎單純地就是有些畏懼。


    事後她們迴想起來時還當是錯覺,但此刻遲疑下迎上上首女公子的目光時心下竟真有些亂跳。


    女公子身上似乎多了點氣勢,就像是真定王身上的氣勢。


    莫不成是外甥似舅?


    “咳——”


    郭聖通清了清嗓子,微微蹙眉催促著常夏同羽年。


    她知道她忽然問起王皇後是有些叫人生疑,但小孩子家對鳳座之上榮耀無限的皇後好奇也屬正常吧。


    還是,王皇後根本沒她想象的那般風光?


    郭聖通心下驀然一跳,凜然看向常夏同羽年。


    常夏歎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眸中閃過哀切同情之色。


    “說句僭越不敬的話,王皇後也實在是個可憐人,聽說眼睛都已經哭瞎了。”


    啊?


    郭聖通瞠目結舌,誰敢給一國之後氣受?


    旋即她腦中晃過一個念頭:是皇帝?


    常夏接下來的話漸漸證實了她的想法,“王皇後是孝昭皇帝時丞相王訢之孫——宜春侯王鹹的掌上明珠,嫁給當今天子後生了四子一女……代漢立新之前,天子曾退隱新野……天子的二子王獲因殺了一個奴婢而被天子逼迫自殺……”


    郭聖通嚇了一跳,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親?


    或許天子如此秉公執法,正好證明了之前郭聖通偶爾聽人談及的天子種種賢德之舉所言非虛。


    但她就是從情感上有些接受不來,王獲是錯了,確實該受到懲治,但由親生父親將之逼死總叫她心下心有戚戚然。


    她也開始同情王皇後,她作為一個旁觀者都如此痛心,何況親生母親?


    常夏還在繼續,“元始四年的時候,天子長子因犯禁而被下牢,在牢中飲毒自殺。後來又不知怎麽就連天子長孫王宗和孫女王妨也先後死了,王皇後連遭重創,悲傷不已,日夜哭泣……一雙眼睛生生哭瞎了……”


    說到這,郭聖通已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麽叫因犯禁下獄?


    犯了什麽禁?


    又是多嚴重的罪連孫子和孫女都不能放過?


    她心下一片冰冷,不由自主地往最壞的可能性想去……會不會是……


    要不是的話,為什麽王皇後會無力阻止?會哭的眼瞎?


    常夏的話到這裏卻還是沒有完,“孝平帝病逝後,當今天子先為為攝皇帝,後從天下請命而稱帝。


    他的長女是漢平帝的皇後,在漢平帝薨後成為太後。


    但在父親成為新朝皇帝後,她的處境就變得尷尬微妙起來了,先是改稱為定安公太後,後來又改稱號為黃皇室主。


    王皇後憐女兒年紀輕輕便守寡,愈發悲傷,常年臥病在榻。”


    郭聖通瞪大了眼,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從前隻是隱隱知道在新朝建立之前天下稱漢,但她不知原來當今天子還是前朝皇帝的嶽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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