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正式定親禮前一個月,我姨娘和邱姨娘十幾年的戰爭終於分出了勝負。因前陣子我定親的事,我姨娘完全傻了,以至於連巴結我爹的工作都不夠盡心盡力,讓邱姨娘領先一步生下了兒子。

    我爹老樹開花,抱著新弟弟喜歡得不得了。邱姨娘趁著爹爹高興,提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建議,為著幼子將來有依靠,怎麽也得給他親姐找門好親事——這樣吧,既然齊老國公能不嫌棄六丫頭的身份,自然也不會嫌棄七丫頭,不如跟祖父說說,把這門親事讓給七丫頭吧。

    ——不得不說,邱姨娘和我姨娘的實力的確旗鼓相當,難怪能纏鬥十幾年。

    樂昏了頭的我爹還真樂嗬嗬地去跟祖父說了,當場樂極生悲。

    沒有曾祖母攔著了,祖父很解氣地用家法狠狠收拾了我爹一頓,我爹足足大半個月沒法下炕,連我的定親禮都是大伯父扶著他出了一麵,意思意思算完。

    “你以為齊老公爺是瞧上了你,才肯聘你閨女做孫媳婦的?!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樣,我替你臊也臊死了!”

    這是祖父痛打我爹時罵的話,其實也是說給六位伯父伯母聽的。

    這樁婚事處處透著奇怪,三位伯母都是人精,怎會貿貿然行事。隻有我那倒黴的爹,還有更加倒黴的邱姨娘才這麽傻。

    曾祖母過世後,祖父丁憂在家,閑時無聊,早想著要收拾我爹了。偏我爹絲毫不曾察覺,居然還自己送上門去,這不找抽嗎。

    原本祖父為父親準備的磨煉,不過是到一個窮鄉僻壤去做書吏,收收紈絝子弟的性子。不求他聞達天下,至少能不敗家。而這件事後,祖父發現我爹的愚蠢程度遠超自己的預期,於是待遇升級了,我爹一養好傷,就要被送到西北荒漠某小城去當編外教諭。

    我爹當時就軟了兩腿,哭爹喊娘地被押送上車。臨行前,我嫡母心情很好地把我爹的一大堆女人召集起來,詢問“老爺長年在外不能沒人伺候,可有人自願跟隨”?

    此話一出,眾女眷靜默半刻,然後齊齊向後退一步。隻父親素日最寵愛的李姨娘不知被誰推了下,轉身不及,突出眾人而立。

    嫡母拍掌而笑:“好好好,我就知道平日老爺沒白疼你。來人,給李姨娘收拾行囊!把十哥兒送到我屋裏來,小心些,別驚著小孩子了。”

    李姨娘頹然軟倒在地上,滿臉驚懼。

    父親走後幾日,邱姨娘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祖父最恨妾侍插手哥兒姐兒的婚嫁。

    有人說她被發賣了,有人說她沉塘了,剛出生的十二哥兒自也由嫡母撫養了。至此,父親的一嫡二庶三個兒子,全都在嫡母手中了。

    姨娘瑟瑟抖了半日,對我道:“太太果然不是吃素的。”

    “你還想生兒子嗎?”我問。

    姨娘歎道:“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吧。”

    不過嫡母不算壞人,到七妹妹快滿二十歲的那年,嫡母果然給她準備了三個婚配人選:一個家境貧寒的有為秀才,一個出身大族的喪偶縉紳,一個十分富裕的江南布商。

    據說,最後七妹妹靠搖骰子決定了江南布商。

    我及笄後的第二年,徹底抽條長個,渾身肥肉消失無蹤,成了個嬌媚可愛的少女——姨娘大鬆了口氣。沒過幾個月,祖父起複,齊盛兩家很低調地辦了婚事。

    挑開大紅蓋頭,我看見了新婚夫婿,是個清俊嚴肅的少年。喝過合巹酒,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我想,他可能是嫌棄我配不上他。

    看著龍鳳燭泣血般滴淚,我委屈得想哭。這樁婚事又不是我求來的,人家早準備好要當有錢人家的老板娘或秀才娘子的,你既不喜歡我,幹嗎還要乖乖成婚呢。

    我低聲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夫婿僵硬地扭轉脖子,習慣性地點點頭。我頓時淚雨滂沱,他立刻慌了手腳,忙不迭地搖頭又點頭:“不不不,我是說我喜歡你,不是不喜歡……”

    我破涕為笑。

    後來夫婿才告訴我,成婚前老國公曾威脅過孫子,一定要好好待我,不然要收拾他。夫婿坐在床邊是太緊張了,冥思苦想如何才能讓老國公滿意。

    是夜,他十分努力地“好好”待我。

    夫婿是端莊穩重的人,不知如何才算閨房之樂,更不知怎樣討女孩高興。我偏偏喜歡頑皮地逗他,兩人倒也相得益彰。日子久了,他越來越愛在人前嚴肅,人後和我嬉鬧。

    公爹可能也不很滿意這樁婚事,但還是能以禮待我。婆祖母是早就沒了的。唯一的麻煩是我婆婆,她明顯不喜歡我,可統共隻有一個兒子一個兒媳,除了我,她也沒別的兒媳可喜歡,並且除了站規矩,也沒別的法子可收拾我。

    進了齊府後,我才知道老國公立過一條奇怪的規矩:婆母不許插手兒媳的事。具體表現為不許給兒子房裏塞人,納妾開臉是人家小夫妻自己的事。

    當年齊大太太曾想給剛進門的大兒媳一個下馬威,結果被老國公當著滿府人的麵弄了個灰頭土臉。我的婆婆出身還不如長嫂呢,更不敢造次。

    在這條神奇的家規下,我很順利地生下了長子,次子,長女和三子。

    眼看兒孫繞膝,家裏一日日熱鬧起來。婆婆再不喜歡我,也隻能漸漸軟化,左邊抱一個,右邊摟一個,懷裏坐著一個,脖子上還吊著一個,對著我也繃不住冷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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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在大房子嗣淒涼的情況下,我一個人生的孩子就抵過大嫂和三弟妹兩個加起來了。婆母站在長嫂齊大太太麵前,底氣愈發足,天天滿麵紅光。

    那年,婆母染了風寒,久病不起,我直接睡在她的榻前,日日侍奉湯藥,給她洗澡,換衣,喂飯,梳頭,甚至伺候出恭——如此,足足兩個月,婆母病愈了,我卻足足瘦了一大圈,虧得自小身板壯,不曾累倒。

    縱使人心是頑石,焐久了也會熱的。婆母終於放下冰冷的麵孔,拉著我的手道:“你是好孩子,以前……是我委屈了你,我總覺得,覺得你配不上我兒……”

    她紅著眼眶繼續道:“現在瞧來,是我魯莽了,到底老公爺有眼力,你這孫媳挑得極好。”

    一經卸下心防,婆母便真心真意地待起我來,把我當親生女兒待著,連夫婿瞧了都假作醋意。

    聽說齊家兩個兒媳都是老國公親自挑來的,想想也是,老公爺這樣精明厲害的人,怎會挑那種真正心腸歹毒的婦人為媳呢?

    “公爹這輩子,也算是坎坷了。”婆母歎氣道,拉著我開聊。

    都說美男子克妻,這句話在老公爺身上應了個十成十。

    老公爺一生總共娶過三個妻子,頭一位是嘉成縣主,新婚不久即死於“申辰之亂”,據說死法極不光彩。第二位是晉南申氏大族的嫡女,家中屢出大員,曾生有一對龍鳳胎,可惜那年隨老公爺赴任閩南,恰逢時疫爆發,母子三人一齊殞命。第三位是慶寧大長公主的嫡孫女,婚後不久夫妻倆即承襲國公府爵位,新夫人生下二子後過世,時年不滿三十。

    第二年,平寧郡主夫婦也過世了,此後老公爺便不再續弦,隻留兩個老姨娘服侍日常起居,親自撫養兩個兒子長大。

    “是以大伯和老爺都對公爹敬重極了,也孝順極了,從不敢有半分違背。實在公爹是真不容易呀,又要顧裏頭,又要顧外頭,又當爹又當娘。”婆母喟歎著。

    “其實我在娘家時曾聽人說過,公爹那年赴任閩南時,所有人都叫申氏夫人不要隨行。且別說那兒瘴氣濕熱,北方人水土不服,兩個孩子也都還小呢……唉,誰知那位申夫人死活非要跟著去,一時一刻也不肯離開公爹,後來釀成慘事,申家人也無甚可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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