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啟不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他屬於那種遇強則強的一類,又或者是一群熟悉的兄弟湊在一塊他也有囉嗦的時候,但麵對季風輕這樣話少的晚輩,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變得高深莫測了。


    雖然早有秋逸興跟他打過招唿,但真進到玉虛峰之內後他還是有些震撼。秋逸興跟他說過昆侖的老前輩都住在玉虛峰養老,可秋逸興沒說玉虛峰裏有這麽多洞。他和季風輕選的這一條路全然不像是深山老林的荒路,經過一段略顯粗糙的前門通道之後就是規則齊整的石道,稍微有些坡度,還有十分規整的低長石階。石道緩緩上延,彎曲環繞似是走不完一般。


    正如其他大派首徒一般,季風輕身上也是千篇一律的穩重。百裏啟也在悄悄地觀察他,這季風輕和他們家的大師兄綦少臣的氣質真是大同小異。放在平時,百裏啟自然不會在乎一個事不關己的人到底如何,可臨行前秋逸興囑咐過他此行主要就是看季風輕和項東衢表現如何——想到此處,百裏啟突然拍了一下腦門。


    “前輩怎麽了?”始終無言的季風輕總算是出了聲,畢竟百裏啟的樣子在他看來真的像是突然犯了什麽病。


    百裏啟被季風輕的關心搞得措手不及,他連忙搖頭道:“沒有,隻是突然想起來我的地圖還在十三那裏。”


    “您要看地圖?”季風輕說著,掏出自己的地圖遞了過來。


    “多謝了。”為了自圓其說,百裏啟也不能拒絕季風輕的好意,盡量不尷尬地笑著接過了地圖。他突然想到的不是什麽地圖不地圖的,而是為什麽沒把項東衢和楊臻安排到一塊,連舟渡那家夥心大到令人無言以對,怎麽能“照顧”好項東衢呢?


    “前輩客氣了。”季風輕看著意不在酒的百裏啟草草翻了幾下地圖後又道:“師父給的這張圖我已經反複看過多次了,可進了此地之後總覺得師父是拿錯圖了。”


    “什麽意思?”百裏啟也聽出了問題。他展開圖紙仔仔細細地看過之後又迴想了一下今日走過的路,也明白了季風輕的意思。


    這地圖和他們走過的路相合之處並不多。


    百裏啟困惑不解,他又不便直接道明秋逸興的交代,於是問季風輕道:“你覺得方掌門給錯了?”


    季風輕隻道或許如此,他師父陰晴不定的,他也不好琢磨。


    百裏啟總覺得不至於如此,大派掌門在這種事上犯錯不太可能,可他也不相信這是方通淮是故意的,畢竟方通淮有事不會瞞著秋逸興,而秋逸興知道的話肯定也會提前告訴他。左右思量過後,他琢磨出了另一種比較能說服自己的可能。


    “或許是咱們還沒走到圖上所指之處吧。”百裏啟說,“左右眼下隻有一條路,咱們繼續往下走吧。”


    倆人複歸無言之後又在石道中走了小半個時辰,隱約瞧見不遠處的石道似乎有了那麽點柳暗花明的意思,等走近才發現那隻是石道中攔插了一扇石柵欄擋住了往前的去路。


    一扇石門而已,放在百裏啟眼中和一層窗戶紙沒什麽區別。不過這是季風輕的坎,到底是要他自己過,百裏啟沒必要出頭做這個破門之人。


    季風輕走近石柵門,左右看了看之後指著嵌在柵門正中間的一個石球盒說:“這仿佛是個鎖頭。”


    百裏啟應著季風輕的話,抬手在石球上屈指敲了敲,聽著動靜點頭道:“確實是空心。”


    季風輕掰著石球對手一擰,把半邊石球蓋子轉了下來,露出了裏麵的一個模樣奇罕的石物件。


    “這……”百裏啟覺得這裏頭藏著的小玩意兒有些眼熟。


    季風輕似乎也識得此物,“這似乎是摩詰鎖吧?”


    百裏啟點頭,他之前見自家師父把玩過類似的玩意兒。


    摩詰鎖是改進八卦鎖而成,整個鎖樞呈八棱球形,由多條榫卯相銜的條棒拚插而成。這東西原是神兵城主溫居延給自家孩子做出來的玩具,可卻因為對於世人來說太過難解而成了世間上乘的鎮宅護寶的神器。


    季風輕大概也是知道摩詰鎖的磨人之處,轉而問百裏啟道:“前輩可會解這摩詰鎖?”


    百裏啟隨口而笑:“這玩意兒光是看著就讓人頭大,不過從前家師倒是有一個,他老人家把玩了多年,最後還是被我們那小十三給拆開的。”


    季風輕皺眉,如此一來就隻能靠他自己琢磨了。憑他的內力想要破門而過怕是難為,可若隻因這點阻難就調頭而返的話就太辜負師父的期許了。


    百裏啟看著麵對著摩詰鎖為難的季風輕,不禁想起了從前楊臻偷拆秋清明的摩詰鎖之時的樣子。那個時候楊臻也不過是十一二歲,當時他剛從京城被接迴來,在逆元山門中野得厲害,瞧著秋清明整日裏把玩著的摩詰鎖稀奇,便和秋甜兒一起趁秋清明不注意把摩詰鎖偷了出來,等後來秋清明等人發覺再找到那倆小孩之時,被秋清明盤了幾十年的八棱木球已經變成了零散的木棍。


    楊臻這一壯舉還令馮奭失眠了好幾宿——自打馮奭入門之後,就一直盯著秋清明的那塊摩詰鎖想要解開。馮奭算是那個時候少有的明麵上的神兵城機關術的追捧者了,師兄弟十幾個也就他喜歡搗騰這個。他平時就想方設法地研究一些在旁人看來稀奇古怪的東西,可苦熬了多年、和摩詰鎖較勁了多年都沒能得逞,反倒是被自家那個新入門沒幾天的小師弟搶了先,這可就讓他鬱悶了。


    不過從前聽馮奭解釋說,摩詰鎖並未有固定的模樣,雖然基本的道理是固定的,可呈現出來的樣子卻是千變萬化,哪怕是一個小凹槽變了樣,那最終的解法也會大有不同。所以,即便是當時楊臻把摩詰鎖當著他們的麵裝起來又拆了一遍之後,他們還是學不會到底怎麽解摩詰鎖。


    季風輕待人處事一向嚴謹認真,麵對這個稀奇古怪的摩詰鎖,雖然毫無頭緒,但他能耐得住心緒細細地琢磨它。摩詰鎖的特點便是所有的鎖柱之間嚴絲合縫、穩固牢靠,隻有找出最關竅的鎖柱將其取出,才能蟻穴潰堤般地慢慢把鎖頭拆開。季風輕把每根鎖柱都挨個撥過一遍後,發現沒有一根鎖柱能抽出來。原本還端莊地站在石柵門前的季風輕漸漸彎下了腰。到後來幹脆就是蹲到地上看著摩詰鎖默默較勁。


    百裏啟盤坐在一旁提醒道:“我記得從前十三拆鎖的時候,好像不是硬拔的。”


    季風輕迴頭看他,滿目請教,等著他再多說點什麽。


    “仿佛是得轉一轉、按幾下,取出第一根的時候就跟開了個鎖差不多。”百裏啟說。


    說是說了不少,可似乎並沒有什麽用處,扭扭轉轉之類的,季風輕不是沒試過,這塊摩詰石鎖又不會因為百裏啟多說一遍就無師自通地開竅了。


    百裏啟也是沒辦法,他沒有自己十三師弟那樣令人心慌的記性。他把從前楊臻拆摩詰鎖的樣子反複迴憶了好幾遍,總是想不出什麽新的線索。楊臻拆鎖的時候他隻顧著和旁人嘲笑馮奭了,真正關鍵的東西他一點都沒往心裏去。


    他和季風輕尷尬對視間,真覺自己白擔了季風輕一句前輩,這等事上他卻一點用處都沒有,全然辜負了秋逸興對他的囑咐,浪費了逆元的名聲。他迴頭看了看他們來時走過的幽深石道,也有了些許沒把季風輕分給楊臻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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