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算不上是動搖,隻是有些原本很清楚的事突然不懂了。方廷和一直試著想明白那些困惑,直到他教出來了個本來能比他更早考上狀元卻調頭紮進江湖裏的楊臻之後,他才想明白那些纏繞了他近十年的問題。


    經史為輔國佐政而存,但手握經史的後來人卻並不必將其視為自己的歸宿,“齊、治、平”說到底沒有“修”來的純粹。


    柴心柔笑道:“既然是方老先生說的,那想必是真的了。”


    “所以所以!”聞南煜蹭的一下在石凳上站了起來,“我得趕緊去找他,不然他走了怎麽辦?”


    柴心柔把他從凳子上拉下來,牽著他坐穩當並問他:“你找臻臻有事?”


    聞南煜噘嘴:“沒有,就是想找表哥玩嘛……”


    柴心柔掩齒笑道:“你放心吧,臻臻哪次迴來不來咱家?況且最近父親舊疾發作,臻臻更會來瞧瞧了。”


    “也是啊……”聞南煜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便又拎起自己的小書袋掛到脖頸上,“那我先迴書房了,先生留給我的帖子我還沒寫完呢!”


    看著聞南煜跑沒了影後,柴心柔低頭縫好最後幾個針腳,藏起線頭後剪斷長線,將佩帶疊好放到桌子上對丫鬟們說:“把針線收起來,這條佩帶要熨好,明日司務要用的。”


    幾個小丫鬟屈膝應下,紛紛將石桌上的物件收走了。


    柴心柔調頭去了太師夫人的房中,將楊臻迴來的消息轉達給了聞夫人。這些日子聞夫人也是愁得很,自家老頭子的腰疾太折磨人,可她又無奈它何,如今自己那寶貝外甥迴來了就好了,她也算是有盼頭了。


    次日,楊恕早朝歸家之後便陪著楊臻和嵬名峴去了太師府。


    由於楊臻要給聞訓古看病,聞南煜也就沒多鬧騰,隻是老老實實地跟在柴心柔身後同她一起候在門外。


    聞訓古的房中,楊臻將最後一根銀針斜紮進了聞太師的腎俞穴上後,虛合雙掌稍作運氣,將帶了衝經元氣的手掌覆在了聞太師兩側的腰間。


    聞南曜坐在榻旁幫聞訓古拎著衣帶,看著楊臻的一舉一動。


    “臻臻啊,”聞訓古的聲音明顯疲倦又難掩舒坦,“我這老毛病要是沒了你,還真不知該怎麽辦了。”


    “姑父您還是要自己注意,這種腰腿上的毛病最忌勞累了。”楊臻說。


    聞訓古笑了笑沒說什麽,一旁的聞夫人長歎一聲:“能怎麽注意啊,我隻盼著他哪天辭了官好好休息休息。”


    “朝野安定,我這把老骨頭也可以歇歇了。”聞訓古笑道。


    楊臻看著趴在榻上的聞訓古,說:“姑父,其實我今日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想求您應允。”


    “你說便是。”聞訓古感覺得出楊臻言語中的遲疑。


    “嵬名峴找到了。”楊臻說。


    “既然如此,收押了便好了。”聞訓古伏著身子點了點頭。


    楊臻收迴了手掌起身撤步拱手道:“姑父,關於此人,若佟有事相求。”


    聞訓古勉強抬頭看著他的樣子,皺眉道:“何事?”


    “若佟已經查明,行刺之事真正的主謀是一個江姓之人,嵬名峴隻是被人利用了,所以還請姑父饒他一命。”楊臻說。


    聞訓古把話聽罷,久不作聲。聞南曜看了他片刻,抬眼問楊臻:“什麽‘江姓之人’?”


    “就是那買兇殺人之人,隻是自從事敗之後便沒再出現過。”楊臻說,“此人故意把江姓留在掮客處,怕是意在讓姑父您知道的。”


    “江姓之人……”聞南曜摩挲著下巴尋思了片刻,“父親,您怎麽看?”


    聞訓古凝神了許久方才開口:“那個嵬名峴現在何處?”


    “就在堂前,和我爹一起。”


    聞南曜頓時皺了眉:“臻臻,你就不怕……”


    “表哥放心,”楊臻明白他的介意之處,“嵬名峴並未帶任何兵器,他肯來這裏就是為了給太師府一個交代。”


    “那就——”聞訓古的腰起了一下沒起來,還悶了一聲。


    聞南曜和楊臻連忙扶住他,他擺擺手隻道無礙。


    他似乎忘了自己腰上還紮著針了。


    “罷了,待會兒我去前堂見見他便是了。”他說。


    前堂中,隻有坐在楠木椅上的楊恕和站在楊恕旁邊的嵬名峴,倒茶隨侍的丫鬟小廝都被楊恕遣下去了。


    “我聽臻臻說你是牧雲決的徒弟?”楊恕用茶蓋刮著茶氣問。


    嵬名峴點了點頭。


    楊恕曾與牧雲決有過幾麵之緣,但卻並未深交。他又問:“他還在找唐重嗎?”


    嵬名峴皺眉,他一向不了解自己的師父,更不知道自己師父在找人,可是他怎麽都覺得唐重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楊恕等了片刻沒有得到迴答,側臉看他道:“怎麽?”


    嵬名峴搖頭:“我不知道。”


    對了,唐重是原來撫江侯府的人,可扈堅良不是說唐重死了嗎?嵬名峴想不明白了。


    楊恕哼歎一聲:這個“不知道”是不知道牧雲決找沒找到人還是不知道牧雲決在找人?這小子也是木了些,這倒和唐重有點像。


    聞訓古挺胸直背、腳步輕鬆地走進堂中,楊恕瞧見他後立馬起身相迎。


    聞南曜和楊臻跟在其後進了堂中,各自問候過後即言歸正傳。


    聞訓古與楊恕一同坐下,看著分撥站在麵前的年輕人們。


    楊臻戳了戳嵬名峴,嵬名峴便自覺站到了堂中,稍微一躬身道:“見過太師。”


    聞訓古插了會兒腰,平視他:“你是來認罪的?”


    “是。”嵬名峴看著麵前這個曾經差點被自己捅死的老人家點頭道。


    “認罪便要伏法。”聞訓古說。


    嵬名峴偷偷看了看楊臻,見他並未動作,便道:“先前確實是在下的不是,還請太師原諒。”


    楊臻身在江湖,自然懂得讓嵬名峴這等人物的傲骨絕不遜色於文人風骨,能讓他來低頭認錯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可聞訓古等人就不這麽想了,太師大人威重,江湖中的人說到底不過是些平民百姓,甚至遠不及工商。平頭百姓拜見朝廷命官,哪有站著迴話的道理?


    不過今日聞訓古身上鬆快舒坦,也不在乎這些麵上的東西。


    “老夫既然有言在先,自然不會要了你的性命,但終歸是要給你個教訓的。”聞訓古側臉看了看站在他旁邊的聞南曜,聞南曜會意,接話道:“殺人者以手持劍,若不能令殺人者無劍,便隻能令殺人者斷臂了。”


    嵬名峴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這種結果可是楊臻未曾對他提到過的。


    楊臻也被聞南曜的話嚇到了,從前他隻知道聞南曜溫雅又果敢,卻從未聽聞南曜說過這樣殺伐果斷的話,他甚至從未聽聞南曜說過有關生殺的話。他看向聞南曜,卻發現聞南曜的話雖然是對這嵬名峴說的但目光卻並未放在嵬名峴身上。


    聞南曜在看他。


    楊臻心頭突然慌了一下:難不成這迴惹表哥生氣了?


    楊恕正如昨日所言,隻管旁觀不管事。


    聞訓古點頭問嵬名峴:“怎樣?”


    “姑父,斷臂對於持劍之人來說未免……”楊臻不肯坐視不管。


    “臻臻。”聞南曜喊住他,“你跟我出來一下。”


    “我——”楊臻不明所以,被聞南曜拉著往外走,聞南曜說:“如何處理全憑父親大人做主,我你在外麵等著便是了。”


    楊臻被拉到門外之前留給了嵬名峴一個“別衝動”的眼神。


    聞南曜牽著楊臻一直走到了後院的那棵老槐樹下。


    “不是要在堂外等嗎?”楊臻終究放心不下,他無法確定嵬名峴在沒有他的情況下會做出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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