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澈與許曉趕到驛站時,裏裏外外均已被嚴密把控。


    蘇州城施以宵禁。


    曹恬奉使命在蘇州,驛站僅他一人居住,算上從京攜帶的隨身護衛,總共有三十二人護他安危。


    許曉利用職務之便,將宋澈帶入了驛站內部。


    曹恬住在二樓雅舍,大致是兩室一廳,入門即客廳,左側是書房,右側則是臥室,都用珠簾相隔。


    曹恬瞪著雙目,癱坐在座椅上,胸口插著一柄匕首,書桌上還有未寫完的書冊。


    鮮血染紅了衣襟,卻並沒有濺射,可見殺手手法嫻熟,幹淨利落,是一刀斃命。


    “你怎麽將他給找來了?”賀秋瞥著宋澈問許曉,他身旁還有個佩刀大漢,應是曹恬貼身侍衛長楊新。


    許曉說道:“曹大人遇害,關乎到歲幣生意,我便去沈家將宋姑爺請來了。”


    京官死在蘇州,宋澈失去了生意,父母官也難逃其咎。賀秋很清楚,如今他倆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那麽,宋姑爺,有何指教?”賀秋問道。


    宋澈先道:“兇殺現場,人不宜過多,勞煩各位護衛出去,隻留賀大人,許都頭與我即可。”


    楊新卻道:“未能看護好曹大人,是我失職,於情於理我都該留下來協助調查。”


    宋澈說道:“需要護衛之時,自會找你問話。”


    楊新眉頭一皺,望著宋澈,眼神頗有冷意,“恕我直言,你隻是個商人,且正在與大人做生意,你比誰都該避這個嫌。”


    宋澈沉聲道:“曹大人之死,對我沈家百害而無一利,我為何要避嫌?”


    楊新嗬道:“那你叫我們離開,意思是說我們該避嫌了?”


    的確。


    如此嚴密的護衛,曹恬被人一刀斃命,拋開護衛不力不談,更不排除是自己人所為。


    宋澈懶得再說,將目光瞥向了賀秋。


    賀秋即刻會意,“楊護衛,此次案件重大,蘇州府會全權包辦,若真需要你們協助,等待傳令即可。”


    話已很明了,楊新隻能板下臉,冷了宋澈一眼,帶著護衛退出了客房。


    許曉將門窗掩好。


    “賀大人,可了解基本情況了?”宋澈走至書房,邊檢查屍體邊問。


    “我也才前腳剛到,”賀秋說道:“你若是個二把刀,便莫要亂動屍體,我已差人去請仵作了。”


    宋澈說道:“殺手是專業人士,幹淨利落,一般不會留下蛛絲馬跡,請仵作不堪大用。”


    賀秋問道:“那你在搗鼓如何?搞得自己很專業的樣子。”


    “判斷死亡時間唄。”


    沒當過法醫,還沒看過刑偵劇麽?


    “屍體麵部與四肢僵硬,鮮血已結痂,身體還不算完全涼透,天氣如此炎熱,它還沒長屍斑,死亡時間大概在一個時辰左右;”


    宋澈又指了指屍體脖頸上的指印,以及其胸口的匕首,挪步至屍體身後,“從指印的走向上看,兇手是從身後,先掐住曹恬咽喉,再一刀刺入心髒,就像這樣——”


    他複刻個殺人的動作,“兇手必定技藝高超,動作快準狠,不然鮮血絕不會流得這麽緩。”


    “為何兇手,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許曉好奇道。


    宋澈說道:“這便是殺手的高明之處,脖子上有大動脈,割喉肯定會噴血,若是濺射到了身上,便會留下蛛絲馬跡,給破案人員有機可乘。”


    “驛站四麵都有守衛,他是如何進來殺人,又如何脫身的?”許曉問道。


    宋澈將整個雅舍都打量了一番,總共有兩麵窗戶,臥室與書房各一扇,分別正對著後院與大街。


    一個多時辰前,大街上有行人,他必不可能從臥室進入,後院倒是可能性大些,但後院有護衛把手,一個如此謹慎高明的殺手,大可能不會冒這個險。


    “有沒有可能,他一直便藏在房屋中。”賀秋提了一嘴。


    這話倒是點醒了宋澈,雅舍簡約別致,能藏人的地方,除了衣櫃便是床底,而衣櫃與床都在臥室,兇手絕不可能繞後殺人。


    那麽……


    宋澈緩緩抬起了頭。


    屍體所正對的平棊,是一根大橫梁,距地麵約四丈來高,若不是刻意上望,沒人會注意到有人躲藏。


    “大梁日久積灰,若兇手真蹲守於此,應該會留下腳印,”宋澈又問許曉:“這個距離,你可上得去?”


    許曉說道:“輕而易舉。”


    賀秋叮囑道:“切記莫要覆蓋了證據。”


    許曉點點頭,踏上窗台借力,用力一蹬,在牆上連踩了兩腳,身法變換了三道,輕而易舉便攀上了房梁。


    宋澈叉著腰,連連感歎。每當人使用一次功夫,他都要感歎,中華武術,博大精深呐。


    “如何了?可有腳印。”賀秋急切。


    許曉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


    賀秋暗歎:“看來我們都錯了。”


    “那倒未必,”宋澈又問房梁上的許曉:“連灰都沒有麽?”


    許曉跳上大梁,從頭抹到了圍,搖頭確認:“真沒有,整條橫梁幹幹淨淨。”


    房梁久無人打掃,怎可能沒灰?


    宋澈笑望著賀秋:“有時蛛絲馬跡並非留下才叫蛛絲馬跡,有些人也往往會因聰明反被聰明誤。”


    賀秋疑惑,“驛站自曹大人造訪後便未曾接待過其他客人,又有護衛嚴加看管,兇手是如何進得了驛站的?”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有資格進入雅舍的隻有三類人,第一是主人,第二是仆人,第三是侍衛。”


    賀秋皺眉更重,壓低聲音,“你是說,兇手很可能便藏在這座驛站中?”


    “有這個可能,”宋澈抿著嘴唇,思緒片刻,與許曉道:“這樣,許都頭,你去召集驛站所有人於院中等候。我與賀大人在一樓設一處暗室,叫到誰便將誰帶進來,我們錯開詢問。”


    “沒問題。”


    ……


    錯開審訊的好處便是,可從不同供詞中尋找到破綻。


    在審訊之前,宋澈與賀秋一同將曹恬今日的行程梳理了一遍。


    白天很熱,曹恬未曾出屋。


    夕陽垂暮時,由於明日便要押送歲幣返京,曹恬想著給家人帶些江南特產,便與護衛楊新、李成出了驛站。


    待賣完特產後,又到八寶樓吃晚宴,大概一更天迴到驛站,隨後便閉門不出。


    未逢二更時,驛站夥計黃三,進雅舍送洗臉水,結果發現曹恬被人刺殺,隨後楊新到蘇州府報案,恰好二更天。


    驛站防衛分為三層,第一層是外圍,二十四人分成三組,每組八人,三個時辰一換,輪流巡邏與看門;第二層是內圍,分前院與後院,由八名從京城帶來的護衛交叉看守。


    外圍的護衛,都是本地招募,戶籍都在蘇州,底子很幹淨,沒有太多作案動機,如此一來,重點排查的對象便是曹恬從京城帶來的八名貼身侍衛。


    “賀大人,待會兒我詢問了什麽,他們答了什麽,你都要幫我登記,方便做成口供簿。”宋澈囑咐道。


    “我倒覺得,你更像是蘇州知府。”賀秋極不情願地磨著墨。


    “咱倆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為的是商途,你為的是仕途,應該通力協作。”宋澈說著,傳喚道:


    “先將驛站夥計黃三帶進來。”


    片刻後。


    許曉帶著黃三進屋。


    黃三戰戰赫赫。


    “黃三,我且問你,自轉運使入住驛站,可有什麽生麵孔徘徊?”宋澈先問。


    黃三搖頭道:“沒有,曹大人使命斐然,自入住那日起,驛站便謝絕了公差,連驛夫都暫時遣返了。”


    “入住前,你可有打掃雅舍?”


    “自然是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了。”


    “房梁呢,可有打掃?”宋澈又問。


    黃三啊了一聲,連忙跪了下來,“是小人一時疏忽大意,忘記打掃房梁了,懇請大人贖罪!”


    “問問罷了,你不必驚慌,”宋澈頓了頓,又問:“今日你入過幾次雅舍?”


    黃三答道:“兩次,早上一次為曹大人送洗臉水,下午一次,黃大人出門後,我為他疊被打掃房間。”


    “窗戶可是掩上了的?”


    “是掩上了的,曹大人房間抵夕照,為了不入熱氣兒,我離開時將所有窗戶都關上了。”


    “反鎖了麽?”


    “自然是瑣了,夏日天時常會刮怪風,打偏東雨,曹大人書房中有許多信箋書薄,小人不敢馬虎,瑣上之後還拉了幾遍,確確實實吹不開才走的。”


    “你倒是仔細。”


    “小人雖隻是個看店的夥計,再怎麽也是吃皇糧的,就怕自己不謹慎。”


    “出去吧,記住,切勿與旁人說我們問過你什麽,任何人都不準說。”


    “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黃三退出暗室。


    賀秋順勢放下筆,不愧是狀元郎,快速筆記也能將字寫得這麽優美。


    “你問了他這麽多,可洞察到什麽了?”賀秋問道。


    宋澈說道:“既然房梁沒打掃過,說明正是兇手為掩蓋足跡所為。黃三臨走前將窗戶梭上了,說明兇手這時還沒進屋。”


    賀秋稍加思索,也道:“前院與後院都有護衛把手,從正門進屋八成是不可能,右側臥室窗戶臨街,更不可能從那裏進入。那麽兇手入室,必須得走左側窗戶。”


    宋澈補充道:“且必須要人將窗戶從室內打開他才進得去。”


    賀秋沉聲道:“那麽,誰若是在這個時間段入過雅舍誰便是兇手。”


    “帶前院護衛周泰與韓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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