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不僅順水而下,又是逆風而行,大大加快了航行速度。


    午時剛過,來往的船隻愈漸增多,杭州城的身姿若隱若現。


    “夫君!我看到杭州城啦!”


    沈文君握著望遠鏡興奮道,“這千裏鏡真是個好東西,日後隻要站在咱們家閣樓,便能望到雲水坊。”


    “好了,你都看一上午了,別將眼睛看花了。”宋澈勸道。


    沈文君卻抱著望遠鏡不肯撒手:“讓我再瞧一會兒嘛,昨日我書信到了周家的,雅昭她一定會來碼頭接咱們,我得在船上先找見她才行。”


    宋澈笑著搖了搖頭,自然是她開心便好。


    “不好!”沈文君突然表情嚴肅,指著不遠處的岸邊:“有一夥人在行兇,還拿著棍棒呢!”


    宋澈順著望去,肉眼大致可見,是有一群人在岸邊追打著誰,“嗯……不知前因後果,咱還是少管閑事。”


    “被打的是個少年,打人者好兇戾,往人家腦殼上敲,不信你瞧!”沈文君遞過望遠鏡,眼神含帶迫切。


    宋澈笑道:“哦?那他們將少年敲成菩薩腦殼了沒?”


    “不開玩笑的,要打死人了!”沈文君急切道。


    宋澈用望遠鏡瞅了一眼,打人者都是成年漢子,一人穿朱衣,三人穿藍衣,衣服款式相同,好似哪家的家丁,被打者是個布衣少年,年齡莫約十五六歲,被打得抱頭鼠竄,在岸邊滾成泥人了都。


    “許是這小孩兒偷了人家的錢才遭到毒打的呢?”


    哪怕沒偷錢,這世上以大欺小,恃強淩弱者比比皆是,嗯……都是閑事。嗯……不要多管閑事。


    沈文君大聲道:“偷了錢可以交給官府,故意在城外毆打,明顯是要殺人!”


    宋澈無奈道:“可河灘又沒有碼頭,客船吃水這麽深,咱也上不了岸啊。”


    沈文君奪過望遠鏡,越看越急切,“那少年都要被打得爬不起來了,哎呀……夫君,你快想想辦法嘛!既然此事被我們瞧見了,便不能坐視不理!”


    宋澈長歎一口氣:“唉……誰叫我家夫人心地善良呢?”


    為避免發生意外,客船上都備有輕舟,宋澈與船老大說明了一番,船老大很爽快地便放下了小船。


    沈文君本也想去,卻被宋澈給推了迴去,這幾個家仆下手毒辣,可不好管閑事。


    船老大親自搖槳,載宋澈往河邊劃去。


    少年雙手護著腦袋,蜷縮成一團,任由棒打腳踢也不沒喊過一聲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還敢去報官!我看你是活膩了!”


    “給我打!打不死也要卸他兩條腿!”


    施暴家仆,邊打邊罵,好生兇狠。


    “都給我住手!”宋澈隔岸四五丈,大聲嗬斥。


    那穿朱衣的家仆,明顯是個頭頭,瞥了一眼宋澈,不耐煩大聲驅趕:“去去去,莫要來找不愉快,不然連你一起打!”


    宋澈本想著說先好生問問情況,可瞧這麵由心生的惡仆,孰好孰壞幾乎不言而喻。


    他拔出手槍,瞄準眾仆腳下,“啪”一聲槍響,當即便懾住了惡仆,“再不住手,下一槍便打你的腦袋!”


    朱衣惡仆惡狠狠道:“小子,你知道我們是誰麽?”


    宋澈冷聲道:“我管你們是烏龜還是王八,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要將人活活打死不成?”


    朱衣惡仆斜著眼睛,與其餘三人使了個眼色,“給我上!”他揮舞著木棒,剛沒衝出兩步——


    “啪!”


    又是一聲槍響,精準命中發冠,朱衣惡仆當即癱坐在地,顫抖著抹了抹被子彈燒焦的頭發,終於忌憚起宋澈來。


    “這一槍,本該打你的腦袋,可惜偏了些,”宋澈槍口指著惡仆,笑著問道:“能否再給我個機會,讓我再試一槍,這次保準兒正中眉心。”


    朱衣惡仆咽了咽口水,連滾帶爬往岸邊退去,走時還不忘衝地上少年威脅:“小.雜.種,今日便放你一馬,從今往後你若是再踏入杭州城半步,我定將你宰了丟進這河裏喂魚!”


    好一個狠惡之人!


    少年緊攥著拳頭,撲棱了幾次也沒能站起來。


    宋澈讓船老大靠岸,上灘去將少年撫起,鼻青臉腫的模樣,被打得連媽都可能不認識了,虧得是少年郎身體好,若是年紀稍大些,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小兄弟,你與那些人有何恩怨?為何他們要在此毒打你?”宋澈問道。


    少年倔強地咬著牙,“他們……害死了我全家!”


    “這……”宋澈眉頭一皺,都涉及到人命了麽,“為何不去報官?”


    “報官?”少年罵道:“官商相互,我們窮苦人家,死了都討不迴公道!”


    少年仰天哭嚎:“爹!娘!姐!恨我不中用!無法為你們伸冤報仇啊!嗚嗚嗚……蒼天無眼呐!蒼天無情呐!”


    這幾聲無奈咆哮,叫宋澈聽了好不揪心。


    一旁的船老大也跟著抹起了眼淚,“是啊,這世道窮人哪能好活啊……”


    “小兄弟,方才那群人應該隻是狗腿子吧?”宋澈問道。


    少年點點頭,“他們都是周扒皮的手下。”


    “周扒皮又是何人?”宋澈又問。


    “周扒皮便是杭州城北周氏商行的掌櫃,這畜生見色起意,奸.淫了我姐,姐她不堪羞辱,當夜便跳進了這運河……我爹去找周扒皮理論,他卻死不承認,還差惡仆將我爹打成重傷,沒過兩日我爹便含恨而終,家母傷心欲絕,過不久也嘔血而亡,我去官府告了七次,六次都被拒之門外,今日上午,那周扒皮遣人來燒了我家祖屋,欲將我帶到城外亂棍打死……”


    天呐,世風日下,還有如此大兇!


    少年恨得雙眼充血!


    “周氏商行,可是那賣珠寶的?”宋澈問道。


    少年說道:“正是!”


    宋澈深吸了一口氣,這特麽不是外婆家麽?


    船老大這時道:“小夥子,今日你運氣甚好,你可知眼前此人是誰麽?他便是蘇州城內,赫赫有名的大豪商,沈家的宋姑爺,平生樂善好施,鋤強扶弱,今兒個你遇見了他,定能沉冤昭雪的!”


    這張好人卡,來得猝不及防!


    少年當即便跪在宋澈腳下,啪啪啪便是三個響頭:“若姑爺能為我家伸冤昭雪,方琦這輩子願為給姑爺當牛做馬,終生為奴!”


    宋澈趕緊將少年撫起,這該如何是好呢?周家可是娘家,那周扒皮既也姓周,指不定也是沾親帶故的。這這這……


    “我畢竟是蘇州人,而這裏是杭州,縱使我想幫你,也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爭個盡量,”宋澈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遞給少年:“這錢你拿著,先將傷養好了再說。”


    少年趕忙拒絕,“姑爺今日救我於毒手,已是大恩大德,我哪兒敢再要您的錢啊!”


    宋澈卻強行將銀子塞入少年手中,歎道:“小兄弟,周家在杭州隻手遮天,找他們報仇肯定很難,但你記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拿著這錢,先將傷養好,再去拜個師傅,或學一門技藝,或學一身武藝,改變不了這世道,便努力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到那時你才有資格讓壞人付出代價。”


    “姑爺……”


    “我走了,咱們有緣再見。”


    宋澈撒開少年,長歎一口氣,不論少年如何挽留唿喚,他也沒有迴頭,快步踏上輕舟,就此離開了河灘。


    “老孫,待會兒夫人問起事故,你便說不知道,懂了麽?”宋澈叮囑船老大。


    船老大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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