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看花轎吹吹打打進了藺府大門, 世子仿若木雕泥塑一動不動。良久, 撥轉馬頭迴府。


    才剛到門口, 門子上前迴道:“王妃娘娘來了。”世子一愣, 扭頭看門口果然停著他母妃的車轎, 頓時泄氣。


    晉王妃正在屋中與世子妃說話兒, 見兒子迴來,招他來身邊坐下,笑道:“我跟你媳婦兒正商議呢, 再添幾個標致懂事的女人服侍你。”


    世子麵色一沉,道:“不必了。我後院不用這麽些人,正預備悉數打發出去。”


    晉王妃一愣:“你府上才幾個女人?連你老子的零頭都比不了。”


    世子道:“這等事犯不上跟我老子比。孩子留下,人打發走。”


    世子妃忙說:“殿下,使不得!那麽小的孩子若沒了母親, 乳母難以照看。”


    世子皺眉道:“橫豎一個不剩,快些動手。三日之內悉數打發幹淨。”乃站起來就走。


    晉王妃伸手去拉他,被他掙脫了;世子妃也假意去拉,隻沾上衣袖沒拉住, 口裏還道:“世子且等等!哪能沒頭沒尾撂下一句話就走?等等啊!”話音剛落世子已快步走出門去。


    晉王妃霎時麵如金紙, 冷冷的道:“你站住。”


    門外兩個太監嬤嬤忙迎上世子:“殿下, 娘娘請您迴去。”


    晉王妃瞧著世子妃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他自己說要打發後院女人的,你隻管照做, 將那些鶯鶯燕燕悉數清理了, 這府裏獨剩你一個, 可對?”


    世子妃忙垂頭:“兒媳不曾這般作想, 委實是世子的話。”


    晉王妃哂笑道:“你還做夢呢。也不想想,白眉赤眼的他是什麽緣故忽然就要打發後院的女人?”乃看著世子道,“信真今兒出嫁,你可是又惹事了?”


    世子妃身子一顫,世子裏在門口不動。有個嬤嬤進來迴到:“奴才方才尋人打聽了。世子領兵去搶人,信真道長不肯跟他走。”


    晉王妃端坐著瞧了兒子兩眼:“你以為打發了後院的女人,她就肯跟你?”


    世子道:“兒子身為世子,連個喜歡的女人都得不到,這世子做得有什麽意思。”


    晉王妃道:“那你不做世子,就能得到那個女人了?”世子扭頭不語。晉王妃哼道,“你住的這世子府、你穿的衣裳、你帶出去搶親的人手,皆因你是世子的緣故。不然,你還有什麽?”她歎了口氣,“信真若跟了你,她能得什麽?你還敢讓她做正妃不成?她一個道姑、連父母兄弟都沒有,能做的了世子妃?你先想想你嶽父。”又看著世子妃道,“你也記著。你是世子妃,不是尋常人家的少奶奶。你不用得我兒喜歡,隻需讓我兒歡喜便好。日後他繼了王位,自然不會虧待你的父兄。”言罷,不再搭理這小兩口,徑直出門口,越過世子一眼不看,走了。


    世子立著怔了半日,也拂袖而去。


    世子妃失聲痛哭。丫鬟婆子們輕聲相勸,她愈發哭的傷心。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外頭有人送進來一封信。送信的是個孩子,信封上寫著“呈世子妃娘娘慧覽”,並無署名。此時世子妃已收了淚,打開信封。裏頭是一疊剪報,齊齊整整貼在白紙上依序排好。這剪報乃是一篇連載文章,不知連載於哪份報紙上,名叫《現階段北方貴族女子在家庭中的作用》。世子妃從頭看了下來。


    依著這文章,貴族女子的人生分成三個階段。預備聯姻、聯姻、替兒女聯姻。預備聯姻階段便是未嫁時期,學著如何討好丈夫婆母。聯姻階段則已正式出嫁,最是辛苦。須得生兒育女、操持家務、討好丈夫婆母、安置丈夫的其餘女人和孩子。待孩子長大,便著手安排下一輩的聯姻。女子,乃是娘家與婆家政治結盟的信物和紐帶。剪報最後是一張手寫的書單子,列了十幾本書名。約莫一半是台灣府出的書籍,其餘則出自廣州、京城和平安州,還有一本是越國上海書局所出。


    送剪報者顯見是司馬昭之心,且掐好了點兒。世子妃依然結結實實栽了下去。拿著書單子想了許久,世子妃喊了個陪房媳婦子進來,吩咐她立時迴一趟娘家。“看看三房的二爺迴來沒。若迴來了,讓他來一趟。”她這位堂弟如今正在燕京大學念書。陪房答應著走了。


    一時陪房迴來了,道:“二爺前日剛剛放暑假迴來,這會子去藺將軍家吃喜酒去了。奴才已告訴他屋裏的小子們,讓二爺一迴府就過來。”


    下午,世子妃的堂弟來了。世子妃早已將那書單子抄錄了一份,遞給他。堂弟一瞧,驚喜道:“姐姐竟然看這些書?莫非咱們晉國女性意識開始覺醒了?”


    世子妃道:“這單子……是人家薦我看的。”


    堂弟連聲道:“謝謝他謝謝他!”雙目憧憬的看著他堂姐,“姐姐這是想看啦?放心放心,包在弟弟我身上!小弟這就幫你買去!快馬加鞭!”


    世子妃忙說:“不用著急!你慢慢找便好。”


    堂弟笑道:“何須慢慢找?有幾本太原就有賣。我先給姐姐找來,再去一趟……嗯,平安州還遠些,去一趟邯鄲。邯鄲最近,管保姐姐前頭的沒看完後頭就的買來了。”


    世子妃嗔道:“胡鬧!好容易迴來,不在你老子娘跟前盡孝、結交些朋友,跑去邯鄲算什麽事兒?既知道有賣,打發人去便好。”


    堂弟想了想:“姐姐說的是。”乃歎道,“我跟我老子沒法子說話,代溝有馬裏亞納海溝那麽深。姐姐,等我畢業大約就留在京城了,晉國呆不住。”


    世子妃微微皺眉:“你不迴晉國?那你母親如何是好?”


    “若是她老人家願意,日後我接她去京城。”堂弟哂笑道,“她滿心巴望著我能迴來跟大哥搶財產。要錢還不容易?跟我老子借些本錢開廠子便是。或是更幹脆些,跳上大海船去北美淘金。看報紙上說東瀛的幾個金礦也要動手開采了。犯得著跟大哥爭那麽點子產業麽?真不算多。再說我一個學新聞的,晉國連個報社都沒有!”


    世子妃思忖道:“報社……是先王爺不許開的。”


    堂弟聳肩:“那我迴來作甚?縱然有報社,咱們晉國這社會製度,也將是我們新聞人的地獄。對了,姐姐,我今兒在藺家聽說……”


    世子妃冷笑道:“世子被那道姑迷了心竅。”


    堂弟抿了下嘴:“姐姐,是世子想強搶民女。”


    世子妃淡然道:“整個晉國都是王爺的,日後便是世子的。民女本為世子的奴才,沒有什麽搶不搶的。”


    堂弟聞言盯了世子妃半日,緩緩的道:“姐姐若是懷抱了這般心思,這些書看了也無用。”


    世子妃垂目吃了口茶:“天下皆如此。”


    “非也。”堂弟道,“燕國第一樁正式離婚案便是燕王四子的姬妾跟丈夫離婚。燕、趙、平安州皆為晉國鄰邦。姐姐不過是無力掙脫、自欺欺人罷了。”他乃傾身向前,“姐姐,你身前萬仞絕壁擋路,殊不知轉個身海闊天空。我先替姐姐找書去。”言罷,舉起茶盅一飲而盡,起身告辭。


    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這堂弟便捧了四本書笑嗬嗬給世子妃送來。還沒來得及看,世子打發人傳話,讓世子妃先將府中沒有生育的姬妾打發了。世子妃領命,遂先上各位姬妾屋中告知安撫、與管事娘子商議如何安頓她們,直至二更天。卸下釵環、換了外頭的衣裳,世子妃方秉燭夜讀。


    次日,娘家來人與世子妃商議世子在藺府胡鬧之事。世子妃實在困倦,足足花了一刻鍾才爬起來。與她嫂子說話時渾渾噩噩的,壓根一個字沒聽進去。


    過了幾日,皇城司甘可熙又收到快活樓荷香姑娘的帖子,遂如上迴一般過去了。到了荷香屋裏,他亦如上迴一般順著梯子到了樓下,賈琮笑嘻嘻等著。


    賈琮乃問道:“你們書庫那個喬統領是個女的吧。”


    甘可熙微怔了一瞬:“是。”


    “應該有五十歲左右吧。”


    “不錯。”


    “你還能見到她麽?”


    甘可熙想了想:“我去晉王府迴事時可順道去瞧瞧她。”


    賈琮道:“幫個忙,明兒請她吃個便飯。”


    甘可熙道:“她武藝極高。”


    “我知道。”賈琮道,“大內女衛嘛。我媳婦也是大內女衛。她們大內女衛挺出息的,出了一個國主、一個長公主、一個皇後、一個攝政王妃。其實是爪哇國的長公主周大梅想約她見麵,又不願意進晉王府。你隻管請她吃飯,別的一律不管。大內護衛自有一套聯絡的法子,我也不知道。”


    甘可熙點點頭。忽想起一事,他道:“世子妃之父昨兒公然在朝會上不讚成世子下頭一位要員,可是王爺所為?”


    賈琮道:“不全是。不過世子妃娘家對他的支持會越來越少,這是毋庸置疑的。”


    甘可熙琢磨道:“王爺真的隻是想讓世子繼位後攛掇藺東陽造反麽?那豈非太慢了?聽聞王爺性子很急。”


    賈琮眨眼道:“你猜?”


    甘可熙也眨眼道:“我猜定然不是。橫豎隻等著瞧熱鬧。”


    “這就對了。”賈琮拍手道,“橫豎不會少你的熱鬧瞧。你看,隻要心打開了,整個人都輕鬆了吧。”


    “倒也是。”二人相對而笑。


    第二天,甘可熙果然迴書庫去請喬統領吃飯。喬統領想著,這孩子如今出息了,十分高興。師徒二人來到太原城最貴的酒樓飽餐一頓。飯畢,甘可熙迴衙門,喬統領自己走迴晉王府。


    喬統領走到離晉王府隻有半條街之處,忽聞一陣唿哨聲,渾身一震。乃屏氣凝神怔了半日才接著往前走。


    當天晚上,喬統領換了夜行衣悄然離開晉王府。才剛躍出牆頭,便看見一條黑影在前頭一所衙門的屋頂招手。喬統領忙趕了過去,月下正是昔年的同僚、女衛江宛。江宛行禮道:“郝師叔,我師父來了。”


    喬統領怔了片刻,頗為嗟歎。半晌才說:“周統領呢?”


    “小師叔在太原有處宅子,師父住在那兒。”江宛道,“郝師叔請跟我來。”遂前頭領路,二人高高低低月下飛騰。


    不多時到了一處宅院,二人皆踩瓦而入。江宛道:“師叔稍後,我去迴稟一聲。”乃撩起門簾子走入屋中。那門“咯嘣”一聲關上了。


    喬統領大驚,才剛欲縱身而去,便聽有人喊了一聲“郝護衛莫動!”暗處走出了三個男子,個個手握火.槍。一人笑道:“郝護衛,各為其主,對不住了。你莫跟我們比快。我們三個也都是大內出來的。”


    喬統領果然是郝喬,張望了一眼道:“你們不是周小蘭的人。”


    “不是。”


    “上迴闖入晉王府的便是你們,和江宛。”


    “對。”那人道,“除去江宛,我們都是柳家的。不過已經跟周大梅統領說好了,讓她收留你。”


    郝喬皺眉:“收留?”


    “周統領舍不得殺你。”那人道,“她在爪哇也挺寂寞的。郝護衛何不看看她去?上南洋玩個一年半載再迴來也好。”


    郝喬冷笑道:“我若不去呢?”


    那人含笑道:“郝護衛,這不是邀請,是綁架。”


    說時遲那時快,“架”字才剛出口,兩槍齊發。偏兩槍都沒打著郝喬本人,皆打中了她的發冠。並有暗器從屋中射出,撒向郝喬頭頂。郝喬腳下的地麵忽然打開。郝喬若往上躍起則槍子暗器一塊著了,唯有不動。遂結結實實掉入陷阱。


    陷阱不深,乃是一個鐵網。郝喬拔出腰間匕首劈開一層鐵網,誰知第二層鐵網又掉了下來。眨眼間已包裹了七層鐵網,將郝喬緊緊裹住動彈不得。


    郝喬被擒。不多時,五花大綁送到地麵屋中。隻見那三個柳家子弟和江宛都在,案頭赫然坐著燕國攝政王賈琮。賈琮笑眯眯道:“郝護衛,南洋十分好玩。你去玩一圈迴來就好。放心,我們不會動郝家的。”


    郝喬長歎一聲:“我早猜到王爺親臨太原不會是修鐵路這麽簡單。皇城司的事兒都是你做的吧。”


    “不是。”賈琮麵不改色道,“是你們東瀛二大爺做的。我隻是幫了兩手、好讓你們不發現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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