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樓乃是長安最大的花樓, 日夜笙歌不止。黃昏,樓中如常聚滿了紈絝,唿朋喚友換盞推杯。入夜, 酒正酣時,忽聽“砰砰砰”數聲響,樓外冒出一群軍漢, 穿著秦國官兵的軍服,手持火.槍魚貫而入。


    老鴇子嚇了一跳,忙笑容滿麵迎了上去:“各位軍爺來啦~~”


    那首領微笑道:“來了。”


    老鴇子心跳得愈發厲害:“不知各位軍爺想要什麽樣的姑娘?”


    首領打量了幾眼大堂, 道:“你這兒還有空閑的姑娘麽?”


    老鴇子笑道:“軍爺們衛國戍邊如此辛勞,沒有也得替軍爺拉兩個不是?”


    首領道:“那倒不用。我們此來並非為著尋粉頭吃酒。”


    “敢問軍爺這是?”


    首領看了身邊的親兵一眼。親兵掄起火.槍“砰”的朝屋頂射了一槍, 驚得滿屋子粉頭齊聲尖叫。首領含笑道:“我們是來綁票的。”


    老鴇子愣了。“軍爺,我們這兒是窯子!”


    “我知道。”首領道, “但你們的客人可都是大爺。”乃大喝,“不想死的, 束手就擒!”


    “砰砰砰砰砰……”兵士舉槍朝著梁柱胡亂射了一通, 跟著喊:“不想死的速速束手就擒!”


    樓中一陣大亂。有個客人熱酒上頭,擼起袖子扶欄跳下, 大吼一聲:“老子怕你……”


    話未說完,便聽一聲嬌叱, 聲如金石:“張大官人不可魯莽!聽他們的!”隻見詩妓眉姑娘快步走出,徑直攔在那客人身前直立,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客人伸手去扒拉她:“眉姑娘你讓開,這是男人的活計!”


    眉姑娘嫣然一笑:“這兒是窯子, 窯子是女人的地盤。”


    她本容貌尋常,比不得樓中各色美嬌娥。偏方才這笑燦爛生動,看得那首領心頭一跳。乃負手而笑:“眉姑娘果然名不虛傳。”


    眉姑娘迎著他翩翩萬福:“畢大官人好。”


    首領挑眉:“你認得我?”


    眉姑娘道:“畢大官人的畫像就貼在我們樓子對麵呢。”


    首領點頭:“好記性,難怪能以才為花魁。不錯,我便是外頭貼的那通緝犯畢大。”


    眉姑娘道:“奴家雖不知畢大官人意欲何為,既要綁票,必有所圖。大官人方才說,你要的是這樓中的大爺。”


    “不錯。”


    眉姑娘盈盈而笑:“奴家等不過是粉頭玩意兒,半分不值錢。且女人膽小多事兼多舌,受了驚嚇喊叫聲兒也不好聽。大官人且聽聽——”此時樓中正亂,眾粉頭驚叫哭喊聲此起彼伏,一片兵荒馬亂。眉姑娘接著說,“大官人做下如此大事,手下人必得謹慎持重,分不得半點神、出不得半點差池。這滿樓的翠襟紅袖在眼前晃悠,若有個什麽意外,壞了大官人正經事倒不好了。不如就放奴家的姐妹們離去。奴家模樣不出挑,留著無礙;我們媽媽歲數大了,也留下服侍各位軍爺,如何?”


    這畢大官人詫然打量了她許久,嘖嘖道:“我畢某來長安數年,竟不曾來見你這般的女子,委實可惜。”


    眉姑娘莞爾:“這不是見著了?”


    畢大官人思忖片刻,又看了眉姑娘幾眼,慨然點頭:“可以。你和老鴇子留下,旁的姑娘先行離去。”


    眉姑娘翩然下拜:“多謝大官人。”


    老鴇子在旁早已出了好幾身冷汗。方才見眉姑娘正色莊容與綁匪交涉,竟有幾分發愣。眉姑娘乃看了她一眼。她忙跟著下拜:“多謝大官人。”


    畢大官人含笑道:“老鴇子好眼色,真真會挑人。”


    眉姑娘再拜:“謝大官人誇獎。”畢大官人哈哈大笑。


    方才從樓上跳下來的那張大官人已清醒了,深深看了眉姑娘一眼,抱拳道:“眉姑娘,今兒我姓張的便跟著你,如有差遣隻管吩咐。”


    眉姑娘忙轉身下拜:“多謝張大官人。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讓各位大爺莫要鑽冰求火、炊沙作飯。畢大官人手中有火器,大爺們縱然武藝高出天去也不是對手。保住客官們性命最要緊不過。若出了人命,我們這樓子日後的生意可還怎麽做?”


    張大官人讚道:“眉姑娘好大的心,竟還想著日後的生意。”


    眉姑娘一本正經道:“天大的事總會過去不是?日子還得過、生意還得做。一座尋常窯子,做出名聲來容易麽?您瞧瞧外頭,一整條街棲滿了鶯鶯燕燕,同行極多且厲害,這碗飯可不好吃。”


    畢大官人不禁撫掌:“如此大方的粉頭我還是頭一迴見。”


    兵士們遂持槍挨個屋子搜人,眉姑娘陪他們一道去,勸說客官們拱手而降,並將粉頭們送去樓下。老鴇子並不驚動客人,隻安排手下姑娘聚集到外頭的遊廊,悄悄送出去。不多時,樓下廳堂便聚集了滿滿當當的男客。


    畢大官人登上一張桌子,抬腿踢幹淨上頭的杯盤壺碗,拱手大聲道:“各位朋友,對不住。今兒在下綁個票,諸位都是人質。其實我也不是壞人,隻想跟咱們王爺談談。”


    眾人一片喧嘩。有人戰戰兢兢道:“將軍隻管同王爺商議去,與我等何幹。”


    畢大官人歎道:“王爺哪裏是隨隨便便能見到的。我不鬧出點子動靜來,壓根兒近不了王府門前的石頭獅子。”


    眾人才剛開始議論,便聽那眉姑娘脆聲笑道:“既然這麽著……大官人,你可使過銀票子?”


    畢大官人挑眉道:“眉姑娘何出此言?”


    眉姑娘道:“世上本沒有銀票子。乃是錢莊為了方便行路的大客商、恐怕他們帶著大宗銀子上路不方便,才創出銀票子。銀票子分許多種票麵。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是一千兩,兩張五百兩是一千兩,十張一百兩是一千兩,一百張十兩還是一千兩。都是一樣的。何不將一百張十兩兌換成一張千兩的,帶著也便宜些?”


    畢大官人愕然看著她,半晌才說:“好個機靈丫頭!好厲害的嘴。”


    眾客人糊塗了,在下頭交頭接耳:“眉姑娘說什麽呢?”


    人群中閃出一個四十來歲商賈模樣的人道:“眉姑娘,待今日事了,來我家做掌櫃如何?我請你做海貨行大掌櫃!你做粉頭實在屈才。”


    話音剛落,另一個儒生打扮的人上前拱手道:“眉姑娘,我是中華聯邦駐秦國辦事處的幹事。你可願意來聯邦為官?姑娘這樣的直可進禮部。”


    眉姑娘眼波流轉:“禮部?你們攝政王用一個粉頭做禮部官吏?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那儒生道:“我們聯邦政府用人隻看德才,不論出身。戶部郎中羅泰娘大人從前是個老鴇子。”眾人一陣喧嘩。


    眉姑娘道:“羅泰娘的大名奴家有所耳聞。多謝特使大人眼青,這會子我還沒想著改行。”


    儒生道:“姑娘但凡有意做官、去更大的平台彰顯才能,隻管來告訴我。我隨時等著姑娘。”


    眉姑娘含笑點頭,盈盈的看著畢大官人。畢大官人背著胳膊道:“你們秦國拿得出多少一千的票子?”


    眉姑娘道:“大官人想要幾個?官府轉眼就要來人了,大官人隻管要去。大官人今日來此想必也不是無的放矢。有話,說給一個要緊的人聽,賽過說給一千個閑人知道。我秦國雖不居中原,有骨氣有擔當的朝廷大員還有幾個。”


    畢大官人哼道:“是麽?我若要你們王爺呢?”


    眉姑娘道:“何苦來非得出這般死題?就要我們平安侯、國舅爺如何?”


    畢大官人哂笑道:“我可不傻了麽?若要了他們,你們王爺怕是巴不得我撕票。還不如要朱巍。”


    眉姑娘立時眉開眼笑:“極好!算他一個吧。我替大人再添幾個,禦史大夫丁博章如何?還有吏曹郎中令樂嵐。嗯……廷尉郭信,都指揮使何雲,護軍參領歐成將軍乃是我們王爺極信任的。再從王爺貼身的內侍中擇一位公公。差不多了吧。”


    畢大官人拍手歎道:“你們王爺當真該讓姑娘去做官的。”


    下頭可算有人明白眉姑娘之意了,“哎呀”聲一片。“原來眉姑娘是想讓這些大人來換咱們出去!”


    眾人掐手指頭一算,若依著眉姑娘所言,秦國必是做了賠本買賣。劉豐雖已辭相印,朝中依然有人支持他,挑頭的便是丁博章。反對劉豐的老臣,首領為樂嵐之父樂老學士。朱巍從前在朝班中並不顯,可他如今正在偵辦浮雲堂的案子。郭信為秦王孤臣,何雲歐成皆為武將魁首。若再添上一位內侍公公,便是整個秦國秦王最不能舍的人物了。


    有人喊道:“眉姑娘,王爺不會答應的。”


    另有人道:“這些何隻一千兩,好幾萬兩了。”眾人頓時泄氣:說白了,樓中不過是一群紈絝爺們,哪兒值得拿朝廷大員來換?


    畢大官人想了想,道:“眉姑娘這個主意,我且掂量掂量。”眉姑娘微笑下拜。


    先頭出去的粉頭們早已跑到衙門報案去了,這會子有人趕過來在外頭喊話。官兵將春風樓團團圍住,火.槍火炮重重疊疊。樓頂彎月如鉤,忽然,撲棱棱飛出去一隻鴿子。


    隻見春風樓大門裏走出來一位綁匪,向秦軍舉起雙手:“我不曾帶著兵刃。”


    秦軍前頭是位將軍,瞧此人實在不像匪盜,不論身形氣度皆分明是精兵。乃命手下道:“讓他近前。”


    這綁匪大步走到將軍馬前,抱拳道:“我們大官人有幾句話,煩勞將軍轉告秦王。”


    將軍打量了他幾眼。“壯士請講。”


    “大官人說,這趟算他輸了,可王爺也沒贏。天底下的人都是一樣的。貪墨之人未必不是好官,清廉之人未必忠心。如若不信,請王爺明兒派幾個信得過的人跟我們大官人走一趟,讓王爺看個熱鬧。我們大官人既輸了,這就離開秦國。隻是有幾個要緊的人在王爺手裏。這些人對王爺而言不算什麽,我們大官人卻舍不得丟下。這春風樓裏頭的人沒什麽官職,隻怕長安各戶都有,值多少錢我們大官人也不知道,拿來換幾個人我們的人……大略還是換得起的。”


    將軍點頭道:“畢大想拿這些客人跟官府換你們的人。可是拿在獄中的囚犯?”


    “不錯。”那綁匪道,“砸牢反獄實在麻煩。再有,王爺手下若有真正一心為民不懼犯險的,但凡分量足夠、我們大官人覺得不吃虧,亦可換個人質。換完了,明兒我們大官人帶他們去看個風景,王爺定然不虧。”


    將軍思忖道:“讓我們派朝中大員進去換下裏頭的人質?”


    “不錯。”綁匪微笑道,“我們大官人說了,要一文一武,一位公公一位王爺的親眷,還有朱桐大人,攏共五位。要換就快些,過了四更天我們大官人要睡覺,就不換了。”他拱拱手,不待將軍答話,轉身便走了。


    將軍冥思半日,吩咐手下人:“好生守著,我去王府迴稟王爺。”遂撥轉馬頭走了。


    這將軍趕到時,王府裏頭已聚集了滿滿一屋子人。他遂一字不差將那綁匪之言說了一遍。眾人聽罷齊刷刷看著朱桐。朱桐立時道:“那快些去換吧。”


    崔先生道:“朱大人,這等事不可逞威風。”


    朱桐苦笑道:“若在別處也就罷了。可長安……春風樓是城內最大的窯子,裏頭的客人士農工商各色都有,住處也是東西南北遍布全城。眼下百姓們尚且不知出了何事。等到明天,誰家有子弟在裏頭當了人質可全都清楚了。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大人莫忘了,長安城曾遭過一迴綁匪,且撕了票。老百姓難免驚恐,驚恐則易出亂子。”群臣遂一陣議論。


    崔先生思忖道:“也有理。”乃看著他道,“人家可是指明了要朱大人。”


    朱桐微笑道:“既是指明了我,我還愁什麽?橫豎有我一號。”


    崔先生笑道:“好、好。既如此——”他站起來道,“王爺,也算微臣一號如何?微臣先把那‘一文’占了。”


    話音未落,樂嵐之父樂老學士站起來道:“崔先生並未在朝為官,那‘一文’算給老夫。”


    崔先生與朱桐齊聲道:“哪能讓您老人家去當人質!您都多大歲數了。何況這會子天冷。”


    禦史大夫丁博章道:“老大人業已退居林下,並無官職。還是下官去吧。”遂與樂老學士爭執開了。秦王還沒來得及插上話,已淚流滿麵:為著不驚嚇百姓,孤王之臣竟爭著去綁匪處當人質!


    過了會子,外頭來了個嬤嬤乃是太後身邊的,向秦王行禮道:“太後說,庾二老爺的清客正在勸說他去做人質換迴長安百姓。那人口才極好,必能勸動國舅爺。”


    話音未落,有人笑道:“別!我去!”眾人一瞧,一個穿鬆花色蟒袍的年輕人笑嘻嘻站了起來,“兄弟,我是你親眷不是?”


    秦王哽咽:“是。”


    此人走到秦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我去。你可以不用欠下你舅舅人情。不然,他日後愈發持功妄為,你一點法子都沒有。”


    那嬤嬤頓時紅了臉,喝到:“大膽,你是何人?敢跟王爺動手動腳的。”


    年輕人嘻嘻一笑,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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