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話說賈琮恐怕司徒岑玩懶惰玩過了頭, 遂打發了個人去見世子。那小子口齒伶俐, 說話跟倒豆子似的:“我們爺說,他想替三殿下求個情。尋常人剛成親都該有個婚假、受了驚嚇迴來也該歇息一陣子。三殿下不是懶,乃是心裏頭實在想跟新媳婦好生度個蜜月。世子不如成全他,下個月再命他出來做事不遲。”


    世子笑道:“原來是這個緣故。罷了,是我思慮不周。既這麽著, 再放他半個月的假。”乃賞了他五兩銀子, 那孩子歡天喜地走了。


    晚上, 世子與世子妃用晚飯時提起此事來,道:“老三太看重那個媳婦了些。這會子新婚燕爾還罷了,惟願日後莫要耽誤他做正經事。你得空上見見老三家的,稍稍提點下。我有許多事得讓他做呢。”世子妃應了。


    過了兩天,世子妃給裘氏下了帖子, 說後日欲過去她們家逛逛。裘氏心下納罕。世子妃極少出門見人的,莫非有什麽要緊事?果然,來送帖子的公公悄悄告訴裘氏的人, 世子妃聽說裘氏與榮國府賈三奶奶交好,想讓賈三奶奶屆時“碰巧”上裘氏家中來串門。


    到了日子, 裘氏打發司徒岑出門逛逛。可巧賈琮下了帖子約他吃酒, 他便扮作狂生模樣出去了。一時世子妃果然乘車而來,裘氏親迎出門外。裘氏出嫁前她們兩個本來認得,親親密密攜手而入。裘氏一波三折得嫁如意郎君,內裏少不得洋洋自得。世子妃既說想逛逛,遂當真引著她“逛逛”。


    司徒岑雖出自天家,生性浪蕩不羈,又去了西洋幾年,還與賈琮這個後世來人往來甚密,故布置府邸時更隨性些。一應物什擺設皆以“好用”為上,其次“好看”,“顏麵”之物根本沒有。世子府上多處有蜀王親筆所提的楹聯匾額,或是蜀國大儒之作;司徒岑府上一件也無,各處聯匾皆是他們兩口子自擬的。且多照看裘氏喜好,連門簾子、花盆兒都依著裘氏心思。裘氏喜寬闊,府上的屋子全都不曾隔開,能多大就多大,闔府都尋不出幾個屏風來。裘氏愛光亮,司徒岑遂建了一座花廳,三麵皆安著嶺南大玻璃,光亮得都快透亮了。


    裘氏引著世子妃到了花廳坐下歇息會子,世子妃讚道:“這地方好生敞亮!”


    裘氏道:“我們殿下說,這個叫做落地窗,是他從西洋學來的,台灣府那邊也多用。”又指著玻璃門,“那個叫推拉玻璃門,是嶺南的新鮮樣式。有工匠從宋朝典籍中找到古法,又化繁為簡、略做增添,成了如今這樣式。”


    世子妃忍不住張望道:“隻是如此一來,裏頭的人在做什麽,外頭的人不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裘氏道:“外頭不過是花園子罷了,又沒有外人。無非站著些丫鬟媳婦子們,在屋裏他們不也得服侍著?”


    世子妃含笑道:“這屋子,竟如玻璃盒子一般。果真你們兩口子敞亮。”裘氏婉轉一笑。世子妃吃了兩口茶,慢慢的說,“前陣子世子分派三殿下做些差事,他隻推三阻四的,或是尋兩個不著邊際的由頭不去衙門。”


    裘氏掩口而笑:“不過是犯懶罷了。世子隻管教訓他,不必留手。”


    世子妃道:“後來還是賈先生打發人來同世子討情,說他新婚燕爾的想在府中陪著嬌妻。世子方又許了他半個月的假。”


    裘氏慢慢的說:“既這麽著,就多謝世子了。”


    世子妃道:“隻是,國事終究要緊。”


    裘氏忙說:“國事我可不知道。成親那日三殿下同我說,今後我們家大事他做主、小事我做主。國事本是大事,我哪裏管的了;我隻管些吃穿用度的瑣碎罷了。”


    世子妃點頭道:“很是。”乃捧起盞子吃茶。


    兩個主子都不說話,屋裏默然了好一會子。外頭有媳婦子進來迴道:“榮國府賈三奶奶來了。”


    裘氏忙說“快請”,又笑道:“前兒約她看戲她說不得空,怎麽這會子跑了來?可是投了世子妃的緣分不是?”世子妃微微一笑。


    不多時,陳瑞錦盛裝而入,端端正正與她二人見禮。身旁跟著的小丫鬟正是鈴鐺,鈴鐺遂又與裘氏磕頭。裘氏含笑道:“你當真就這麽帶著她來我家裏?”


    陳瑞錦道:“多謝三王妃。如今我身旁唯有她一個可用,迴頭我去鋪子裏買兩樣好東西謝你。”


    裘氏道:“倒是她的造化。你既要謝我,哪裏在成都買的?你們台灣府新鮮玩意挑好的送些來。阿岑帶迴來的那些,我瞧著樣樣有趣。”


    陳瑞錦道:“這個容易。上迴你說相片新奇逼真,我迴去給你送台照相機來。”


    裘氏大喜:“一言為定!”乃得意向世子妃道,“當日阿岑同賈先生要過這個,賈先生沒給呢。”


    陳瑞錦道:“也怨不得賈琮。那東西還沒調試好,你們家三殿下又是個好奇寶寶。若給了他,他少不得自己上前動手,不留神炸傷了我們可賠不起。我們三爺膽兒小著呢。”


    裘氏笑道:“哎呦,天底下誰不知道你們賈三爺膽子最大,就沒有他不敢說不敢想的。”說著,瞧了世子妃一眼。


    世子妃看她二人說得歡快,正有幾分插不進去,聞言忙說:“三奶奶,我那女孩兒上個月已動身往你們大佳臘去了。”


    陳瑞錦微笑道:“世子妃放心。大佳臘的學校,男女童學的課程一般無二,必能開闊郡主眼界。”


    世子妃思忖片刻,往左右瞧了一眼。裘氏忙將伺候的人悉數打發出去。世子妃這才發覺這玻璃盒子一般的花廳的好處——雖說外頭能看到裏頭,裏頭也能看到外頭。下人想偷聽是斷乎不能的。乃低聲問道:“三奶奶可知道,同去的還有一個小子?”


    陳瑞錦一怔,看了看裘氏。裘氏也驚奇的很,也看著陳瑞錦。陳瑞錦問道:“那事兒的底細……你知道麽?”


    裘氏道:“我知道,阿岑告訴我了。”又看著世子妃。


    陳瑞錦微微蹙眉:“我瞧世子妃的意思,仿佛是不知道?”


    裘氏道:“我瞧著她也不像知道。”


    世子妃忙問:“什麽事我不知道?可是那個小子?”她攥緊了帕子低聲問道,“那小子多大歲數?是個什麽來曆?生母何人?”


    陳瑞錦斷然道:“這顯見是不知道了。”乃喚外頭的鈴鐺進來,“你會騎馬不會?”


    鈴鐺一愣:“奴才不會。”


    陳瑞錦皺眉:“十二三歲的人連騎馬都不會。迴去立時學了。”鈴鐺趕忙答應。陳瑞錦命她與跟著來的鏢師同騎一匹馬,去某街某酒樓見賈琮。“三爺今兒約了三殿下吃酒,他兩個這會子正在一處呢。你照我的原話說給他們聽。就說我說的——”她頓了頓,“這件事瞞天瞞地,唯獨不可瞞著世子妃的。世子莫不是腦子裏進屎了?”裘氏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陳瑞錦隻管揮手打發鈴鐺走。鈴鐺忍笑不已,彎腰行了個禮出去了。


    眼見賈家的丫鬟走了,世子妃愈發急了:“究竟是什麽事?”


    裘氏有幾分犯愁,看著陳瑞錦。陳瑞錦思忖片刻:“先等他們的消息——我男人是不知道的,看你男人有什麽好說的。”乃向世子妃道,“娘娘莫急,不是壞事。”


    世子妃絞著帕子咬牙道:“如何不急?怎麽你們都知道?世子既有男丁何苦來不告訴我?”陳瑞錦與裘氏麵麵相覷,都憋得滿麵尷尬。裘氏趕忙讓人送新鮮點心上來。世子妃自是吃不下去的。


    好容易捱到鈴鐺迴來,悄悄在陳瑞錦耳旁密語了兩句話。世子妃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陳瑞錦正吃小點心呢,聽罷挑眉:“他們就是這麽解釋的?”鈴鐺輕輕點頭。陳瑞錦抿了下嘴角,“你方才聲兒太小了,我沒大聽明白。大聲再說一遍。”


    鈴鐺道:“三爺說,讓奴才隻悄悄說與三奶奶一個人。”


    陳瑞錦瞧了她一眼,拿帕子擦擦手款款的道:“鈴鐺,你到我們家也有幾日了。你說,家裏是三爺說了算是三奶奶說了算?”


    鈴鐺笑道:“顯見是三奶奶說了算的。三爺就是個耙耳朵!”


    陳瑞錦道:“既這麽著,就聽三奶奶的。”乃示意,“說。”


    鈴鐺又看了三位娘娘奶奶一眼,小聲道:“三爺說,世子倒也沒做錯。唯有先瞞住自己人,方能瞞著外人。”


    “胡扯!”陳瑞錦道,“世子妃是郡主的親娘。她不知道,後頭還不定惹出多少麻煩來。”乃命鈴鐺出去,扭頭向世子妃道,“娘娘平素可聽戲麽?”


    世子妃眼神一動:“偶爾也聽些。三奶奶愛聽什麽戲?”


    “我實在不大聽戲,隻粗淺知道些故事。什麽鐵弓緣啊、再生緣啊、祝英台之類的。”世子妃驀然睜大了眼。陳瑞錦無事人一般道,“哎呀說起世子那個私生子,世子妃要不要送個聰明點子的娘家侄女到大佳臘去陪小郡主念書?日後學成歸來也好有個伴。”


    世子妃心念一動,恍如醍醐灌頂,旋即瞠目結舌:“這……這……這能行麽?”


    “行不行先試試看再說。”陳瑞錦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等她們那一輩大了,誰知道世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世子妃又愣了半日的神方緩過勁兒來,長出了口氣,依然滿麵愁雲。抬目看陳瑞錦笑指案頭一件雞油卷兒做的好,方發覺腹中有幾分饑餓。乃也吃起點心來。過了會子,她含笑問陳瑞錦:“三奶奶可見過那位小爺?長得什麽模樣?”


    陳瑞錦啞然失笑:“你問我?我又不曾見過,哪裏會知道?”世子妃與裘氏皆笑了起來。“既是世子的兒子、世子與三殿下又是親兄弟,想必與三殿下一般、有幾分男生女相?”


    裘氏橫了她一眼:“我們家三殿下何嚐男生女相了?”


    陳瑞錦道:“男生女相本是福相,人家想要還要不來呢。京裏頭做秦氏可可茶的那位秦東家之弟也是男生女相,如今已富貴得了不得,還買海船雇人手和跟著燕王的人馬上南美搶金礦去。男生女相不好麽?”


    世子妃笑得合不攏嘴:“好極好極!她既有這個福相,但願也有那個福氣。”言罷忽然斂了笑意,又發起愣來。


    陳瑞錦心中一歎:不論知不知道世子的計策,世子妃都得愁斷腸子。乃咳嗽一聲,道:“那孩子除了男生女相,想必天資平平,膽兒略小。”她看了看裘氏,“還有什麽?”


    裘氏道:“個子比尋常男娃兒矮。”陳瑞錦撲哧一笑。裘氏也撐不住笑了,“說話細聲細氣的有幾分靦腆。哎呀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對了,小時候充做女孩兒養到五歲,故此打了耳洞。”


    世子妃思忖道:“橫豎要去大佳臘念好些年的書呢,性子模樣都保不齊會變。也不知道到了南邊可住得習慣不習慣,我明兒打發人給他送些東西去。”


    裘氏道:“禮單子給王妃瞧瞧?世子妃可莫要舍不得好東西才是。”


    世子妃含笑點頭:“好主意。”


    裘氏拍手:“哎呀你們世子得了兒子,我可以打發走春牛巷那兩個女人了。”陳瑞錦猛然想起司徒岑好懸要幫世子配種,扶著桌子憋了半日,終撐不住大笑起來。裘氏心下暢快,雖不知陳瑞錦笑什麽,也跟著笑。世子妃可算知道了世子在外頭並無私生子,女兒竟有望襲位,也笑起來。三個年輕的媳婦笑作一團。


    良久,世子妃撫著心口道:“打從出嫁我便沒這般痛快笑過了。”


    陳瑞錦指道:“三王妃這屋子好。又敞亮、又沒人打擾,故此你心情好。”


    世子妃透過玻璃門窗看了幾眼外頭,輕歎道:“我心裏實在羨慕的緊。世子決計不會肯弄這麽個屋子的。”


    裘氏道:“你隻告訴他這屋子的好處——裏頭能看得到外頭。”世子妃起先對裘氏有幾分芥蒂,這會子已沒了大半,妯娌兩個驟然親近許多。


    一時陳瑞錦告辭迴去。晚上,有世子妃娘家的人送了份厚禮來,說是多謝賈先生替世子出的計策。陳瑞錦輕輕一笑,喊賈琮:“明兒打著幫世子妃母家出主意拉攏‘私生子’的名頭去見見世子的老丈人。”


    “幹嘛?”


    “劉豐不在,他們一時查不到鈴鐺她爹上哪兒做勞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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