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桂在長安時常出門閑逛,與尋常的小姑娘沒什麽兩樣。也曾扮作男裝逛花樓。起初兩三迴柳小七董愚必有一個陪她去,後來也懶得陪了。過些日子,秦王派來盯梢的兵士漸漸懶散,不大耐煩跟著。大老爺們,誰樂意跟著個小姑娘瞧些花兒朵兒的?賈桂遂自己玩兒去。


    這一日她逛到明德門,買了串糖葫蘆吃著走了。過了會子,有個捕快悄悄過來問那賣糖葫蘆的方才那小姑娘跟他說什麽沒有。賣糖葫蘆的道:“她打聽這一帶有沒有一個算命的瞎子。”捕快臉色沉了沉,快步走了。


    秦王聞報向丁滁道:“這王福兒打聽的瞎子,可是早先死的那個細作?”


    當時瞎子之死各種線索真真假假,丁滁到現在都沒弄明白瞎子究竟是不是細作、是誰家的細作,亂七八糟死了不少人,已成一樁懸案。如今忽有人打聽瞎子,丁滁頓覺有了希望,道:“她也不打聽旁人、隻打聽那個瞎子,縱不是一夥的也必有線索。橫豎瞎子已死,且看她下一步做什麽。”


    秦王點頭:“此事便由你管。”


    過了兩日,賈桂又開始玩什麽“深入街頭巷尾體驗長安風貌”,專門跑長安小街窄巷。如此兩日,晃悠到一條小巷子,負手踱步路過一戶人家門口,瞧了半日,伸手拍門。半晌無人答應,有個街坊路過,麵色古怪的瞧了她一眼。賈桂忙向那人道:“我瞧這戶人家青藤青苔都長得生機盎然,想必住的是雅致文士,欲求與主人談談詩文。敢問這位老先生可是不在家麽?”


    街坊忙說:“這屋子死過人,沒有人住!當日住的也不是什麽老先生,是個怪人。”賈桂嚇得打了個激靈,忙拱手道謝,撒腿跑了。


    那宅子曾死過一位綠林高手,長安知府的次子的屍首也是在這兒發現的。且依著仵作所斷、那陳二爺是死從別處後移屍到此。又是一樁懸案,丁滁也鬧得滿頭霧水。如今聽說王福兒還去打探了那宅子,愈發深信她與這些人都有幹息了。


    再過幾日,賈桂遂往城外跑去。先胡亂跑了兩日的馬,第三日信馬由韁逛到一處莊子,在某農宅前後轉了數圈,撥馬走了。那農宅如今也沒人住著,早先也曾發現過兩具屍首。二人仿佛互毆而死,事後有精明的仵作發覺他們皆是捆綁著被第三個人所殺、而後布置成鬥殺而亡的模樣。此事依然是懸案。而兩個死者之一乃是長安高家的老兵薑老四、曾被衙門疑心是殺死算命瞎子的兇手;另一個乃長安城中尋常的馬車夫,丁滁查了他,也有些鬼鬼祟祟甚是可疑。


    當日榮國府的賈琮來長安探親,被人綁架了不足一晚上便救迴,後長安便連著出了數樁懸案。要說這些人之死與賈琮沒關係,丁滁是不信的。偏他又什麽都沒查出來。如今忽然得了這個姓王的姑娘,丁滁仿佛瞧見一絲光亮。


    從城外迴來的第二天,賈桂又籠著袖子出門溜達去了。吃著點心走過一間郵局,她隨手往信筒裏頭丟了封信,又沒事人一般走了。那信旋即被扮作閑漢跟著她的捕快取了出來,送到丁滁手裏。


    丁滁取出信來一瞧,裏頭是白紙一張什麽都沒有。再看地址,是送進京城的,“獵鷹書局”。丁滁倒吸一口冷氣。獵鷹書局的東家姓殷他知道。秦王半軟禁的這姓殷的小哥實在太年輕,他沒往京城那位頭上想。思忖半日,並不敢確定這位殷七哥就是那位殷七爺。乃找了個行家來瞧這張白紙。這位也不含糊,將白紙聞了聞舔了舔,最後取了盆水將信泡進去。過了會子,信紙上顯出字跡來。上頭寫著:“線人悉死,死因不明。並有不相幹之人同死。”字跡旁還畫了個神盾局的圖案。過了會子字跡圖案便沒了。


    丁滁重重的喘了幾口氣,思忖到:瞧這意思,算命的瞎子、隱居長安的綠林高手必是神盾局線人無疑了。陳二爺、薑老四和那個車夫裏頭隻怕也有他們的線人,並有不相幹的人。當日賈琮走後,秦國請了高手從頭細查過這些懸案。依著瞎子的屍首並許多線索,認定瞎子乃薑老四所殺。如今根本不知道薑老四究竟為何要殺瞎子、是不是與高家有幹息、或是與賈家有幹息。


    又過了一日,賈桂忽然扮作男裝出門去,在長安城北一個極小的酒館裏頭吃酒。盯梢的一直盯著她,並未瞧出什麽來。偏她慢慢的吃酒慢慢的看新買的綠林評話,足吃了大半個時辰才走。三日後她又去了,這迴隻吃了不到兩刻鍾便歡歡喜喜蹦著出了酒館的門,直奔銀樓。賈桂在銀樓逛了許久,花了兩千多兩銀票買頭麵首飾。


    丁滁登時發覺不對。賈桂他們那夥人說過幾次,沒帶多少錢出門,秦王也不曾賞他們那麽多銀兩。這個王福兒哪裏來的錢?想來想去,那個城北的酒館甚是可疑。他遂命人半夜圍了酒館,拿住裏頭的掌櫃夥計夥夫六人。帶迴來細細一審,頓時頭大如鬥。


    合著天底下靠販賣消息為生的綠林人不止神盾局一家,他們家隻是最大的;這小酒館雖小些,也幹的那一行。賈桂頭一迴過來就是來賣消息的,她坐了那麽久便是跟店家討價還價。今天她是來拿錢的,小酒館花十萬兩銀票買了她一個消息。那消息就是:太上皇被囚井岡山。賈桂還附送了一個消息,井岡山匪首萬彰可能是燕王的人。因賈桂得了錢就買首飾去了,丁滁的人隻管跟著她走,便沒留意這小酒館。酒館裏一個夥計跟賈桂前後腳出門,上他們養鴿子之處將五十多隻信鴿悉數放走了,這會子還不定送了多少消息出去,說不定已有人把這消息轉手賣出去了。這事兒倘若傳出去了,會不會天下大亂就天曉得了……


    丁滁實在摸不清楚神盾局這夥人是來做什麽的,幹脆登門拜訪。在廳堂中相迎的唯有董愚和賈桂兩個。丁滁拱了拱手:“下官姓丁。”


    董愚也拱手:“晚生姓王。”


    丁滁望著賈桂道:“聽說王姑娘賺了十萬兩銀子。”


    賈桂怔了怔:“哎呀,你們這麽快就知道啦?挺不錯的嘛。”


    丁滁冷著臉道:“王姑娘這是何意?”


    賈桂聳肩:“賺錢唄。這麽大的消息,不賺錢是不是太可惜了?”


    丁滁掃了他二人一眼:“神盾局何不自己賣這消息?”


    賈桂大驚,扭頭去看董愚。董愚也驚了驚,旋即平靜下來,含笑道:“這消息太紮手,難以平安賣出、縱賣出也容易招惹禍端。再說,一個行當能昌盛,一家獨大是不成的,少說得有兩家競爭。偶爾培養一下對手,對我們局子沒有壞處。”


    丁滁麵沉似水:“董先生,你們究竟是去華山做什麽的。尋常小事總不可能驚動殷七爺。”


    董愚與賈桂麵麵相覷了半日,董愚咳嗽一聲:“我們七哥雖姓殷沒錯……”


    便聽柳小七在後頭道:“罷了,不用哄他了。丁大人也是個人物兒。”乃含笑負手而出,向丁滁作了個揖,“丁大人名不虛傳。”


    丁滁伸出一根手指頭來:“我打個響指便能招來千軍萬馬。憑殷七爺是什麽人,眨眼踏成肉泥。”


    柳小七笑道:“秦國也是小店的老主顧了。何必呢?大家互利互惠不好麽?”


    “互利互惠?”丁滁冷笑道,“殷七爺才剛收的那十萬銀票是個什麽意思?”


    柳小七道:“做生意而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神盾局也要吃飯的。”乃走到主位首座,董愚忙站起來讓座給他,自己跑去賈桂下首坐了。柳小七吃了兩口茶,緩緩的說,“我們這趟來華山,當真因為孩子吵鬧。我們孩子當真是上了太上皇的當。”


    丁滁抬了抬眼皮子,沒言語。


    柳小七又道:“太上皇的事兒,還是秦國最先知道,也是秦國最先派人出去查的。別的王爺縱然從綠林買到消息,他們不得先查查真假?江西這些年早已成了綠林的地盤,各家王爺的人想去查事兒皆不容易。井岡山乃是江西最易守難攻之處,那萬彰大王更不是尋常人物。丁大人放心,有我們幫忙,太上皇依然會讓秦國得了來。”


    丁滁道:“我隻問你們賣消息之事。”


    董愚在旁插嘴道:“廢品也可以迴收再利用的不是?一條消息能利你們亦能利我們,豈不好麽?再說,怎麽也是我們先得到的消息,我們隻賣十萬已極吃虧了。”


    丁滁淡淡的道:“你們不敢去京城賣,難道不是因為京城在燕王手裏?”


    柳小七道:“這也是緣故之一。畢竟我們在京城開了店,燕王是地主。賣他的要緊消息,萬一讓他遣禦林軍圍困我們書局,損失人手不說,別處也沒有京城的地利。”


    丁滁盯了他會子,森森的說:“我再問一次。你們來秦國是做什麽的。”


    柳小七吃了口茶道:“太上皇當真是意外收獲。”丁滁眯起眼睛來。柳小七旋即笑道,“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丁大人。丁大人這些日子是不是都盯著我們福兒了?是不是忘記我們楊二伯了?”


    丁滁大驚:“楊老頭呢?”


    柳小七道:“他老人家在後頭打拳玩兒呢。”他頓了頓,“隻是秦王大張旗鼓的把我們半關於此,又沒告訴旁人我們是誰,好奇的很多。總少不了什麽打把勢賣藝的啊、算卦的搖鈴的、賣小吃的賣雜貨的路過我們這宅子前門後門。楊二伯模樣和氣,為人可親。小輩兒若是嘴巴乖巧,他就愛跟人說話。這些日子已不知道多少人來尋他套話了。”


    丁滁冷著臉道:“他說什麽了麽?”


    “哎呀,我也不知道。”柳小七笑眯了眼,“大概說了些,我們給秦王送了要緊的消息、能幫秦王一個大忙之類的。對了,他好像還告訴過別人我們是神盾局的人。他還說了我就是京城獵鷹書局的殷七。”


    “七爺想引貴局的人來救你?”


    “不不,丁大人誤會了。”柳小七架起二郎腿來,笑得愈發欠扁,“我們神盾局隻是些綠林中人,並沒有兵馬在手。不然燕王能容下我們在京中胡鬧麽?秦國有我們的人,也不過是探子、線人罷了。想靠武力手段從秦國脫身是不可能的,我們沒那個本事。”


    丁滁想了想:“想傳信出去讓燕王來救你們?”


    賈桂才旁也忍不住笑了:“燕王與我們什麽幹息?為什麽救我們?丁大人,你根本就是名過其實嘛。我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們願意跟秦國合作、願意幫著秦國喂~~你不覺得我們是人才嗎?”


    董愚也笑著說:“丁大人不如猜猜看,那些來套楊二伯話的貨郎啊閑漢啊都是誰派來的?”


    賈桂接口道:“還用猜麽?閉著眼睛都知道的嘛。秦王又不是隻有一個兒子。”


    丁滁驀然睜大了眼。是了,秦王的兒子們。旋即冷笑道:“你們會幫他們?”


    柳小七笑眯眯道:“你怎麽知道不會?萬一會呢?你怎麽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萬一掉了呢?”


    賈桂脆聲道:“丁大人,你要是把我們怎麽樣了,隻怕你全部的少主子都不會放過你的。”


    丁滁頓時明白了。秦王的兒子們都來打探過他們,那楊二伯向每一個都透露了自己這幫人的身份。那些人大約都替他們各自的主子來拉攏過他們,楊二伯也答應每一個幫他們主子。自己若是動了這些人,每個少主子都會覺得“丁滁在針對我”,且都會以為“丁滁必定已投了我的兄弟、方害死我的膀臂。”


    因華山上那太上皇的私生子寧可賠進自己和母親,特特引得秦王去救太上皇,顯見是有後手的。秦王不知道他們的後手是什麽,遂不大敢相信重臣大將。不由自主便信了兒子多些。倘若有各位殿下相勸,保不齊秦王過不了多久便會放了殷七這些人。


    柳小七看他變臉變色的變了半日,含笑舉起茶盞子道:“丁大人,你不覺得世上有我們挺好的、對秦國挺有利的麽?越是天下大亂、越需要我們這樣的誰都幫、誰都不幫的。我們隻認三樣東西。銅錢、銀子、金子,不比背後帶著主子的好相處麽?我瞧丁大人也不是什麽愚忠之人,要不要跟我們合作?當我們的線人就好。錢好商量,消息也比別處快些準些。”


    丁滁眼中猛然射出一股古怪的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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