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琮連夜哄罷符老二,揉著脖子迴到驛館,先問賈敘道:“五叔是不是會仿字跡?不太熟的人也行吧。”


    “嗯。”


    “那後頭的都歸你管。”賈琮將符老二之事從頭說了一遍,揉眼睛道,“鄔逢春還真是什麽都知道,嘖嘖。我沒睡好,去補眠了。陳四姐也趕緊歇著去。”遂打哈欠迴屋睡覺。起.點這會子方從房梁上跳下來,取出袖中之信遞給賈敘,乃是她方才在鄔逢春書房順手牽羊來的。


    鄔逢春當日便拔營起寨迴去了。數日後,有個來做生意販驢馬的去廟裏燒香,與知客僧說了幾句話後到人家後山走走。眼見四下無人,他在一株極大的榕樹洞中取了個葫蘆出來悄然懸在腰上,沒事人似的溜達著走了。


    這驢馬販子迴到客棧,拿來小鋸將葫蘆鋸開,從裏頭取出了一封信。信中說到,秦三姑已察覺霍晟在預備打大仗,隻是終究猜不出他要做什麽。另有霍晟下頭的人不明京中事,紛紛勸她留在瓊州,霍晟隻做沒聽見。數日後,此人登舟返迴嶺南去了。


    賈琮因一時無事,開始遊山玩水。海南島在後世頗為有名,如今隻當是公費旅遊了。不想才玩了數日,忽有人來報,霍晟請他去一趟,說是陳王的人來了。他遂領著起.點趕過去一瞧,他認得,來者竟是周小蘭。


    再看此女,穿著一身武騎尉的男裝,神情莊重肅穆悲天憫人,跟當日胡辣湯攤子上全然是兩個人。賈琮心中暗笑,麵上仍一本正經作揖道:“怎麽來的是周大人?”


    周小蘭還了一個揖:“陳王命末將來打前哨,他已領著大隊人馬入了嶺南。”


    “哈?”賈琮扭頭去看霍晟,“他跟你打招唿了嗎?”


    霍晟道:“早就商議了。”


    賈琮斜睨著他:“你嘴夠緊的,一個字沒告訴我。”


    霍晟道:“你也沒說是你攛掇他來的。”


    賈琮道:“我忘了。”


    霍晟道:“我也忘了。”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無聊,我是真的忘了。這種事又瞞不了的,你倆早晚不得碰麵麽?”霍晟不置可否。


    周小蘭乃向賈琮抱拳道:“末將本欲去一趟台灣府求見先生,不想先生就在瓊州。陳王命末將與先生商議,陳州瓊州千裏迢迢,運送糧草極不方便,可否煩勞三爺與王子騰大人美言幾句,我們就在嶺南取糧?”


    賈琮奇道:“有什麽可美言的?買不就是了?放心,他必不會跟你們漫天要價的。縱然你們沒閑錢,也可以寫好欠條賒賬啊,讓霍晟做中人即可。”霍晟挑了挑眉頭。


    周小蘭道:“末將還想見見林大人。”


    賈琮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霍晟,斷然道:“你去台灣見陳四姐周茶花或遊玩皆可,隻是別想見林姑父。”乃哼道,“當我不知道陳王打什麽主意麽?想白得糧草不給錢對不對?門都沒有!”


    周小蘭毫不見尷尬:“王爺命末將轉達敬慕之意。”


    賈琮撇嘴道:“順帶對老頭煽煽情、弄得他沒事就長籲短歎的發愁,我與幺兒哥哥瞧見了心裏必不自在,便會主動幫著他從王叔父手裏弄糧食。要不要算得這麽妥帖啊,萬一我們沒按劇本走呢?”


    周小蘭道:“賈先生誤會了,我們王爺並無此意。”


    “哦,原來是我誤會了,好吧。”賈琮咧嘴一笑,“那他是帶足了錢來的啦?我就不多管閑事了,他與王叔父自己談去吧。”周小蘭微微頷首。


    一時霍晟又設宴款待陳王使者,賈琮作陪吃了一頓。席上周小蘭隻說了些規規矩矩的客套話,倒是霍晟賈琮二人隨意談論東瀛國之事。


    賈琮乃道:“東瀛國人與我朝人全然不同,性忍且堅,個個不怕死。你打服了他他便比你孫子還崇敬你;一旦你稍弱於他,他便不把你當人。他弱時極易使人瞧不上、因而忽視他;他強時你想不到他有多兇殘狠厲。”


    霍晟道:“我又不是為了折服他們才去的,不過是去搶錢的罷了。”


    賈琮拍手道:“小霍,你愈發對我胃口了。”


    霍晟笑道:“打外族人就對你胃口不是?”


    “不止。”賈琮道,“最要緊的是不跟外族人講道理。我朝儒釋道文化數千年,凡事都得講個‘理’字。實在眼下這一百來年是唯一不能對外族人講理的時代。百年後可以慢慢假裝講些理,現在絕對不行,連假裝都不要,哪族講理哪族倒黴。”


    霍晟抽了抽嘴角:“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跟我說過好幾迴了。西洋人將印第安人滅族,得了大片國土去,絕無報應!我都能背下來了,沒完沒了。”


    賈琮諂笑道:“這不是怕你一個不留神,給人家講個仁義道德麽?”


    霍晟哼道:“仁義道德?我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賈琮“哦”了一聲,放下筷子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了是了,你是從秦三姑手下活命的人!嗯嗯,你比陳王可靠些。陳王有劉登喜慧太妃太上皇護著,你還得護著你母親。你與小衛都可靠。”


    霍晟嫌棄的撥開他的手,向周小蘭歉然道:“見笑了,他就這麽個性子。”


    周小蘭抱拳說了聲“不敢”,麵色無波。


    酒席散去,賈琮搖搖擺擺出門,霍晟親送出門外。從頭至尾,周小蘭不曾瞧起.點一眼,起.點亦然。


    迴到驛館,賈琮問起.點道:“你小師叔愛吃什麽?咱們先預備下?”


    起.點道:“沒有。”


    “哈?”


    “身為女衛,不得有什麽愛吃之物。”


    賈琮怔了怔:“我一直以為這種事情是閑得無聊的寫手瞎掰的……好可憐見的。”扭頭問秦三姑,“三姑姐姐當年做探子時也不許有喜歡吃的東西麽?”


    秦三姑道:“探子倒是好些。”


    賈琮又瞧了一眼賈赦,賈敘道:“從前都過去了。”


    可知他從前也是如周小蘭一般過來的。賈琮抿了抿嘴:“好吧。”又看著起.點問,“那你現在有喜歡吃的東西麽?”


    起.點思忖片刻道:“楊衡將軍從西洋帶來的那個可可茶我愛吃,隻是太少些。”


    “哈哈哈!”賈琮連連鼓掌,“巧克力哈哈哈……”他笑了會子才說,“說個故事給你們聽。從前有個法力高強的妖怪被大仙封進一個瓶子。後來有個人撿到瓶子,誤打誤撞放出妖怪。妖怪道,你是個好人,我要送你三個願望。那人便許了第一個願望:變成天下最有錢的人!妖怪給了他一座金山。第二個願望,當天下最大的官!妖怪便給了他一個國家讓他當皇帝。第三個願望: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喜歡我!你們猜怎麽著?”


    秦三姑道:“快說,少買關子。”


    賈琮笑道:“妖怪把他變成了一塊巧克力。”說完環顧一圈兒,沒人笑,他自己忽然笑了起來。旋即惆悵萬分,歎道,“眼下調飲可可的秘方還在西班牙人手中,上迴楊衡去西洋沒想起來讓他弄來,下迴得記得。再有……”他想了想,“我若沒記錯的話,可可豆在我朝不大好種,倒是馬來西亞和印尼盛產這個。”抬頭見旁人俱是一副聽不懂的模樣,又苦笑了兩下。“這兩個國家都在南洋,且都離瓊州不算遠,眼下都已為西洋人所得,都是東印度公司的地盤。以鄔逢春這麽點子兵力應當是打不下來的。”


    賈敘道:“倘若隻得一個種吃食的好處,暫不打也罷。”


    賈琮道:“五叔,別瞧不起吃食。可可是種神奇的吃食。若能尋到可可豆脫脂之法、調以蔗糖、牛乳等物,便可做成極好吃的巧克力來。這玩意可以賣得很貴很貴很貴,而富貴人家的女眷孩童都喜歡。誰打下這兩國來,誰就如同得了一座金礦!隻是……”他又是一歎,“我們這些王爺沒一個會有這種眼光。要說服他們太難,還不如來日找兩個小王子來教教。”


    起.點忽然說:“小師叔仿佛是喜歡吃魚的。”


    “嗯?”


    她道:“我記得小時候有幾迴吃飯,她一下都不動魚,卻瞧了幾眼。我猜大約是心裏喜歡,隻不敢讓人知道。”


    賈琮撓頭道:“剛吃完的酒席,咱們也不可能再給她弄魚來。點心呢?有麽?”


    起.點苦想半日,道:“委實想不出來。”


    隻聽房梁上一聲輕歎:“我並沒有什麽愛吃之物。”眾人抬頭一看,周小蘭不知何時已落在上頭了。她旋即輕身如燕飄了下來,向賈琮抱拳道,“失禮了。”


    賈琮斜覷了她一眼:“既知道失禮,就當不要做才是。”


    周小蘭垂目道:“還望先生海涵。”


    “要是我不海涵呢?”賈琮歪了歪頭,“你給我禮我才能給你禮不是?”


    周小蘭道:“欲知心腹事,需聽背後言。”


    賈琮站起來圍著她轉了幾圈,道:“小師叔,你心裏可有你自己想吃之食、想用之物、想去之處、想做之事?”周小蘭默然。他接著說,“你跟著陳王、聽他的吩咐,是因為什麽?”


    周小蘭道:“他是主子。”


    “他為什麽是你主子?是你父母將你們姐妹賣給了劉登喜麽?賣了多少錢?”


    周小蘭道:“我們自小便長在宮中、聽命劉公公。”


    賈琮道:“總有個緣故吧。要麽是賣的、要麽因罪罰的。你與胖大嬸沒查過麽?我記得你們有家族的。”


    周小蘭道:“全家女眷因祖父獲罪沒入宮中。”


    “誰判的?先帝?”


    周小蘭苦笑道:“我明白先生之意。隻是,慣了。”


    賈琮撇嘴道:“你若告訴我你們打小看著陳王長大,頗為喜歡他、甘願幫他,還罷了。上迴給我們報信時……”他忽然一滯,擺手道,“算了算了。陳王是個什麽意思?”


    周小蘭道:“陳國小且貧,王爺沒那麽多錢。”


    賈琮道:“別的不說,我家還的那八十萬銀子,除卻太上皇已經花掉了的,其餘大都在他手裏吧。”


    周小蘭道:“打仗實在花銷大。”


    “我知道。”賈琮揮手道,“不然我早自己打去了,哪裏用得著四處攛掇別人打。但是迴報也大啊!他這是去搶錢的。賒個賬、搶了東瀛的金銀迴來還給王叔父,不是很好麽?他是仍舊以為自己貴為王爺、王叔父就應當免費送他糧草?還是放著林海這個迂腐的老忠臣不利用一下太可惜?”


    周小蘭不語。


    賈琮瞧了她幾眼,問道:“小師叔覺得,他此計能成麽?”


    “不知。”


    賈琮道:“我知道,成不了。”


    周小蘭默然片刻,苦笑道:“我也知道成不了。賈先生本為天人下界,自小便不甚敬重先帝,太上皇在位時亦曾有違聖意。隻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乃我等本分。”


    賈琮道:“然後被君榨取剩餘價值。”乃解釋道,“你們替君賺了十萬兩銀子,君發給你一百兩當作俸祿,其餘九千九百兩就是剩餘價值,皆被君白白得了去。”


    周小蘭瞧了一眼起.點道:“賈先生就是這般說服你的?”


    起.點道:“不是。我因劉公公死後成了無主之人,先另投了旁人,領頭的又命我投榮國府。後跟著三爺聽了許多話皆以為有理。”


    周小蘭道:“天家將我自小養大,教養成材,豈能背主?”


    賈琮懶洋洋道:“農人將豬自小養大,膘肥體壯,豬豈能背主?再將之賣給屠夫,則屠夫便為豬之主,豬豈能不忠?屠夫要殺豬,豬豈能不直著脖子等死?”不待她反駁,長歎一聲,極為沮喪。半日才說,“我還以為你年輕、有本事、又曾有過悄然反抗之舉,原來……比林姑父還迂腐些。這種根深蒂固的奴性,才是來日最大的敵人。”過了片刻,又歎一聲,“今日有你與胖大嬸閉眼跟著陳王,明日就會有人閉眼跟著滿人,後日會有人閉眼跟著東瀛人。我朝不是毀在外族之手,而是毀在這種除不盡拔不掉的奴性之手。”


    他乃闔目思忖了許久,忽然問道:“小師叔,你可有底線?”


    周小蘭道:“先生何意?”


    “有什麽是你不能忍的?陳王想納你為妾?慧太妃要你殺你姐姐?有什麽是你不能忍的麽?”賈琮正色道,“我不是在譏諷與你。”


    周小蘭半晌才說:“先生實在無禮。”


    賈琮立時道:“你在我房梁上偷聽也極無禮,扯平了。”


    周小蘭默然片刻道:“都不能忍。”


    “哦,那還好。”賈琮拍了拍心口,“還有救。”他忽然齜牙一笑,分明笑得光明正大,眾人皆看出了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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