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龔鯤元春趕到兩廣總督府,恰逢賈琮等人聚集於此商議京中來信。


    龔鯤乃道:“眼下咱們最吃虧的就是動手太晚,惟願司徒磐越遲如願越好。”


    林黛玉道:“先生言之有理,須得明麵上諸事不理,暗地裏幫著六王。司徒磐這些日子之所為並咱們所猜的後續,得設法告訴某一位大方些的王爺,卻不能六王都告訴。”


    賈琮一愣:“何故不能都告訴?咱們從前都告訴的。”


    黛玉道:“你告訴了六個,他們坐在一塊兒聊天都說了出來,顯見是亂臣賊子挑事兒的了。”


    眾人互視而笑。


    龔鯤又問起台灣那頭近日如何了,黛玉道:“全島都在修路呢。上迴承天府到水泥作坊的路修得極快,璉二哥哥嚐到了甜頭,如今各處均以修路代稅。眼下最缺的還是人力,人太少了些。”


    賈琮道:“人暫且不著急。等路修好了,再來個大減稅,開荒者可得地,不愁沒人湧過來。也不愁養不起人。西洋馬鈴薯已試種出來。此物有幾個好處。喜寒,秋冬能種;不擇地,薄地也能生;最好的是高產。本來在北邊種是好處最多的。北邊冷的日子多、每年隻得一季糧食。橫豎南邊也無礙。再有,印度米的商路已通了,若有個萬一,買糧也成。”


    王子騰忙問:“那個馬鈴薯已經成了麽?”


    賈琮笑道:“已成了。過些日子我會命人寫出種植的大略法子來,送些去平安州,再送些去長安。他們那邊好種。”


    王子騰微微皺眉,道:“你那麽信的過高家?”


    賈琮道:“天下還是司徒家的。單憑咱們一家想要拆散委實太難,除非大夥兒一起動手。但凡不姓司徒且手中有兵的,都是好朋友。”


    王子騰道:“你喂飽了他們,來日就難以收服了。”


    賈琮道:“收服的法子有許多種。可以靠火器、可以靠經濟、可以靠自由意誌、甚至可以聯邦。想建一座新宅子,首先要打地基。”


    王子騰不甚明白,擺手道:“罷了,我知道你與常人不同。隻莫要供出白眼狼來便是。”


    賈琮嘻嘻一笑:“叔父放心,我心中有數。白眼狼不是早讓叔父給宰了麽?”


    王子騰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他說的是賈雨村,不禁有幾分感慨:“那會子竟不知道你有這等本事。”


    要緊的說完,眾人便散了,留下林黛玉與龔鯤元春二人交代些日常事物。


    王子騰在旁瞧了半日,向賈琮招了招手,將他拎到九曲橋上去道:“小龔先生與元丫頭這麽一路孤男寡女的,好說不好聽。他雖身份低了些,也隻得如此了。”


    賈琮怔了怔:“什麽隻得如此?叔父的意思是想把他倆湊一對?”


    王子騰道:“不然元丫頭還能嫁給誰?”


    賈琮聳了聳肩:“這事兒看緣分吧,叔父別憂心這個。大姐姐想嫁人的時候自然會嫁,我恐怕她眼下未必有這個念頭。且他們雖一路跑過來,也就咱們這群人知道罷了,旁人誰還知道?叔父莫要心虛。再者說,有功夫扯旁人閑話的都是沒有正經事兒幹的人,搭理他們做什麽?”


    王子騰皺眉道:“世風如此,流言可殺人,你縱想避開也難避的。”


    賈琮道:“能被流言殺死的隻有弱者。你瞧大姐姐那精神頭兒,是弱者麽?且我特跟朝廷挑了這個島要,便是不想費神去對付這些無用的事兒。島上人少、權貴少,百年前曾有荷蘭人占過一陣子,民風沒那麽死板。若是江南富庶地,單單對付那些不許女子出門幹活的老古董都夠費一陣子的力氣了。這會子但凡是個人皆有用,還分什麽男人女人。”


    王子騰哼道:“江南富庶地哪裏用得著女子出門幹活。”


    賈琮笑嘻嘻道:“是是是!叔父說的對。”


    王子騰正色道:“你莫不當一迴事!這是你姐姐一輩子的事。”


    賈琮伸了個懶腰:“嗷嗷嗷~~”又笑道,“一輩子的事兒讓她自己決定便是。這年頭女人要嫁人不就是為了找個人供她吃飯穿衣?若能自己供自己吃飯穿衣,什麽時候嫁人、嫁給誰皆不用著急了。”乃拽了王子騰迴去水榭,眾人又閑聊一陣便迴裏頭用晚飯去了。


    王子騰隻覺賈琮所言純屬胡鬧,特命王太太尋元春去嘀咕了好一陣子,說得元春麵紅耳赤。


    因諸事繁忙,眾人次日便辭行迴了台灣府。


    到了承天府,見街市繁茂、商旅往來,龔鯤笑道:“比我原先以為的好的多。”


    迴到知府衙門,賈璉忙著處置公務,隻見了一麵便匆匆跑了;賈赦拉著元春感慨了半日,又命福兒萌兒上來喊姑姑。元春見他兩個比在京中黑了好幾圈,有幾分好笑。才要說兩個少爺小姐曬成了黑皮猴,忽想起來自己也一般曬黑成這樣,又不好意思說了。


    賈赦早將京中諸事丟去了九霄雲外,或是陪著孫兒孫女玩兒,或是擺弄那些從京中運過來的古玩,沒事的時候溜去外頭聽兩耳朵百姓稱頌他兒子是個清官。


    賈璉自然是個清官。他從不加收苛捐雜稅不說,還使出各色法子來免稅!架橋修路、去水泥作坊做工、幫著碼頭蓋房子俱可抵稅。偏水泥作坊做出來的水泥是拿來修路與建碼頭的;道路碼頭終歸還是尋常百姓使,又不收過路錢!能有這等好官簡直是大夥兒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元春聽說了問道:“璉二哥哥若不交稅,朝廷縱然這會子亂些,豈能不管?”


    賈琮道:“朝廷縱以為他貪了這幾個稅錢,又能有多少?地方太小人口太少,朝廷顧不上。他們司徒家自己已經夠亂的了。再說,還有‘天災’呢。”


    元春聽了才罷了。


    因林黛玉這會子身兼數職、日日忙的不可開交;龔鯤既來了,趕緊將手中許多事物交代給他。賈琮便領著元春策馬出去,到了東郊外的一片空地。元春看了會子,問道:“琮兒領我來這裏做什麽?”


    賈琮微笑道:“這裏歸姐姐了。建房子、做學堂。”


    元春不禁張圓了嘴。


    賈琮道:“我不懂得營造,林姐姐知道些,她手下還有許多廣東那邊請來的大匠。萬丈高樓平地起,你二人商議吧。隻是這裏的學堂自然與京中的賈氏族學截然不同。”說著,就在地下隨意尋了塊平整之處席地而坐。元春見了也在他對麵坐下。


    賈琮道:“這些日子已經說過許多迴了,咱們如今最缺的便是時間,因為起步比諸王晚。故此人力極為要緊。此島上的男女皆須為我所用,且用智比用力更要緊。故此,學堂當中男童女童皆得有。一所學堂自然教不下全島的孩童,隻是一個意思,為了告訴百姓,賈大人手下,男女皆可念書、為官。好將那些聰慧能幹的女子挑出來做事、莫要埋沒了。”


    元春呆了會子,淡然道:“還有麽?”


    “除了教他們識文斷字之外,我另請了幾位西洋先生,學西洋的自然科學。這些看起來不要緊,實則極為要緊。人的邏輯思維多半能從學理工科來鍛煉……額,那個……我的意思是……”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好。


    元春道:“龔先生說你時常有些話沒人聽得懂。”


    賈琮尷尬道:“等我過些日子再想想如何同姐姐說明白這意思,這會子暫且想不出來。橫豎西洋先生會的課極為要緊,甚至比四書五經還要緊。”


    元春蹙眉道:“西洋人的功課比學聖人書還要緊麽?”


    賈琮道:“是。姐姐請聽我說。咱們比起諸位王爺而言沒有優勢,唯一的優勢就是我知道西洋火.槍火炮之力巨大,王爺們尚且不察此事。單是從西洋買這些是不夠用的,西洋人自己還在打仗呢,咱們買不來多少不說,還得吃他們的大價錢。我們要學如何做火.槍火炮,而且要做得比西洋人的更好。不然咱們就等著司徒磐的大軍來收吧。”


    元春道:“故此,這個書院乃是教匠人的?”


    賈琮道:“對我們眼下而言,匠人比什麽人都要緊。至於治國之才,先奪了天下再說。”言罷站起來向元春一躬到地,“拜托大長公主了。”


    元春渾身一凜,默然半日,忽然笑道:“好小子,這般就想讓我替你賣力氣麽?”


    賈琮道:“怎麽是替我賣力氣呢?難道不是替姐姐自己賣力氣?”


    元春瞧了他一眼:“你也是拿這話引得環兒三丫頭幫著你的?”


    賈琮道:“此事是環哥哥他們先攛掇我的,我才是被攛掇的那一個。至於三姐姐四姐姐,她們若不想做那些事,誰能逼著她們麽?大姐姐不覺得三姐姐與一群人盤算兵餉俸祿比早年在京中盤算茶水點心錢有趣?四姐姐跟著林姐姐四處查看道路、規劃港口,不比藏在屋子裏畫什麽花花草草的快活?大姐姐若不想幹也無礙的,再尋個旁人幹也使得。”


    元春站起來望了望那片空地,問道:“這一片多大?”


    賈琮便知道她心中允了,道:“八十多畝。”


    “你既然著急用人,單是建這一片房子都得不少時日。”


    賈琮道:“在城中早有一座宅子先挑了二十幾個學生在教著呢。這裏待建。建房子的事兒也是林姐姐她們管的,大姐姐隻管與她們商議建成什麽模樣的便是了。”


    元春點了點頭。


    賈琮又道:“另有一事與大姐姐商議。在廣州的時候,王叔父將我拎去說了半日,想讓龔翼之與姐姐成親。我以為這是你二人自己的事,不願意管。你二人誰對對方有意,自己設法追去,兩人都答應了便可成親。保不齊你們過些日子又能看上旁人呢?台灣府有這麽多人。”


    他隻顧自己說著,元春早羞紅了臉,惱道:“不與你相幹!”


    賈琮忙說:“就是麽!本來不與我相幹!”


    元春瞪了他兩眼,別過頭去。


    賈琮在旁幹等了半日,忍不住問道:“大姐姐,你瞧著,這學院還有旁的問題沒?沒有的話咱們迴去就交接。這些日子還是我替你管的呢。”


    元春怔片刻,嗔道:“本來就是你的事!怎麽成替我管的了?”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跳上馬往城裏跑去。賈琮撇了撇嘴跟著跑。


    他二人迴到城裏,賈琮引著元春到他先前買下來辦公的那處宅子說:“大家平素都在這裏公幹,起了個名字叫做瀟.湘館。”


    元春問道:“何以起了這麽個名字?”


    賈琮道:“我本來說就叫辦公院極妥當,讓林姐姐三姐姐臭罵一頓,隨便起了這個名兒。”


    元春歎道:“可見你也不是不能取個雅致些的名兒。”因抬起頭來,隻見門口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有鳳來儀”四字,又問,“這是個什麽典?”


    賈琮望天:“大姐姐!這個當真沒有什麽典!就是我忽然想起尚書裏頭有‘簫韶九成,鳳皇來儀’的句子,順口謅的,偏林姐姐說聽著順耳,就用上了。”


    元春搖了搖頭,二人將馬交給門房,一齊走了進去。


    才一進門就聽見有人在吵架。舉目一看,是吳攸與賈惜春兩個立在院中不知道爭什麽,辯的麵紅耳赤。元春一皺眉,才要過去,賈琮伸手拉住她:“姐姐別理他倆,咱們進去吧。”


    元春惱道:“四丫頭一個女孩兒家與人這般爭吵,哪裏還有儀態?”


    賈琮撇嘴道:“他兩個天生八字不投,也不知道吵過多少迴了,商議水軍營寨如何建的時候見麵就吵!後來林姐姐與楊將軍幹脆繞開他二人獨自商議去。誰知道他們今兒又吵什麽呢,橫豎不吵幹舌頭是不會罷休的。大姐姐見多了就習慣了。”乃拽著她進去了。吵架的那二位也沒察覺他倆。


    到了裏頭,賈琮領著她一間間屋子轉悠。“這是工業部,沈鶴來見見我大姐姐,來日管教育部。”“這是建設部,林姐姐管著的,這會子既然不在大約還在龔鯤那兒交接呢。”“這是財務部,周圍那五六個人都是來要錢的,當中那個打算盤的就是三姐姐。三姐姐好~~”


    探春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大姐姐,我這會子忙,暫且沒空招待你喝茶了。迴去咱們姐倆再說話。”


    賈琮笑道:“你今晚上可加班麽?若加班的話,你迴去大姐姐早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內什麽,少女元春昨天跟王大人玩“猜猜我是誰”,要是喊了舅父大人不就沒的猜了麽……好吧,關於那個情節其實我想表達的是,人的本性都愛自由,一旦得到機會解放,之前壓抑多少年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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