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琮冒充高曆之侄從安穀縣令李文處見了平安州的許多無厘頭捐稅冊子,皆是上頭派下來的,不由得疑慮起這位表叔的人品智商。一時李文問他們下榻何處,他因說:“我們乃是去京裏購置老太君之壽禮的,這些東西存放他處恐怕不便。不知大人可否行個方便,借貴衙暫存一夜。”


    李文忙一疊聲的答應了。又有幾分尷尬的道:“隻是我們窮鄉僻壤沒什麽好招待的。”


    賈琮說:“大人不必忙,貴縣想來也有飯館兒,我請大人吃頓飯當是替家叔相謝不查之過。”


    李文何嚐聽說過高官貴眷請下頭的小縣令吃飯的?本來心中隱約有一絲疑慮,這會子全沒了。


    龔鯤乃問:“不知貴縣可有好些的客棧?我們此行人倒是不少。”


    李文苦笑道:“客棧自然有,隻是委實算不得好。”遂想了想道,“不如就請高少爺在縣衙委屈一夜如何?”


    賈琮道:“怕也住不下。隻留幾個在縣衙吧,我晚上細瞧瞧這些亂七八糟的捐稅都是什麽玩意。”


    李文忙答應了,又安排外頭的車馬進來,與他們收拾屋子。賈琮賈環龔鯤幺兒劉豐小溪等晚上預備看賬,便住在縣衙;旁人悉數往外頭住去。一時李文領著他們去了縣裏最好的一家飯館,依著賈琮看不過是個農家樂罷了,口味倒是不錯。臨走的時候龔鯤特依著價目一個子兒不少也一個子兒不多的給了錢。見多上頭下來的人白吃白喝,連此事也惹得李文嗟歎半日,賈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迴了縣衙,賈琮便充起了大頭,幾個人肆無忌憚的查起賬來。李文隻當他是個早慧的小少爺,既能單獨去替老太君采買壽禮,想來不尋常;又一心盼著他能替縣裏免些雜稅,要什麽給什麽。後來龔鯤悄悄替那老頭的白開水裏頭添了點料,讓他先睡去了。


    幺兒瞧著那一長案的賬冊子,歎道:“若獨安穀縣是這般還罷了。若各處皆這樣,天下將崩。”


    賈琮笑道:“不會。這是個窮縣,縱有民變也惹不起多大風浪來。如今天下富足,隻是增些捐稅,數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崩不了的。”


    賈環橫了他一眼:“不賣關子會死麽?快些說。”


    賈琮撇了撇嘴:“何曾賣關子了?還沒來得及說麽。天下的百姓極能忍耐。單從這賬冊子來看,怕是咱們早兩年造的孽。這些捐稅都是從咱們出合縱之計後次年開始逐漸往上添的。”他歎道,“六王因憂心讓天子滅頂,想必暗地裏都欲養兵。養兵是天下最燒錢的事物,他們比著從前更需要銀錢。高家大約是六王爺的死忠,自然開始替主子刮平安州的地皮了。他開始刮了,保不齊別處也刮了。哎,一不留神造了個孽。”


    眾人聞言也不禁默然,半晌,賈環強笑道:“也未必……保不齊……”他說不下去了,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罷了,錯了便錯了,我認。”


    賈琮道:“幸而還聽聞哪裏有民變,大約現在讓他們收手還來得及。”


    龔鯤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道:“三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般倒是與咱們有利。”


    賈琮扭頭瞥了他一眼:“這是小節麽?”


    龔鯤道:“天下太平、天子無物轄治,便唯一人獨斷,這是你說的。”


    賈琮道:“沒錯,是我說的。但我沒說天下亂了就不是天子獨斷。如今我朝富庶,幾個王爺皇子在短短十幾年是沒辦法榨空的。苛捐雜稅古而有之,柳河東曾做《捕蛇者說》,其時捐稅如何?偏他文章寫了過百年後唐朝才滅亡。我說了許多迴,天下百姓極能忍耐。日子過的不如從前,他們能忍;過不下去,他們能忍;過的唯剩一衣一食,他們依然能忍。再者還能去為奴活命呢。除非天下百姓大都活不了了,家中無糧、郊外無野物果腹、又有如黃巾一般號令,才會群起而反。區區尋常小縣民變算什麽?隨便召來一路人馬便可滅之。”


    賈環皺眉道:“依著你說,便是沒法子了?若來日聖人當真欺負咱們家、或是被東府帶累了怎麽辦?”


    賈琮笑道:“隻要各位王爺不犯渾,諸侯富而帝王窮,不論天下散不散架,皆能捏住聖人的手腳。”


    龔鯤道:“如今這般不就是諸侯富而帝王窮?”


    賈琮道:“諸侯富不在諸侯府,而在諸侯治下百姓、在諸侯自身的人望。天下富庶,商旅則可謀財,何須刮尋常百姓的地皮?再不濟還可以劫富濟貧嘛。當然劫富濟貧也不是什麽有天理的事兒,隻劫仇家便是,哪怕劫了朝廷稅銀呢。依我看,如今之勢與皇朝之末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十年二十年極難弄散朝廷。唯有走東周那條路,王朝仍在、隻是帝王不論錢糧兵才皆未必強於諸侯,才能捆綁他的手腳、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龔鯤聞言想了半日:“聽著仿佛也有幾分道理。”


    賈琮道:“合縱是我們的點子,這個爛攤子我們得自己去收拾才行。”乃迴頭看著幺兒,“恐怕要麻煩幺兒哥哥出馬。”


    幺兒想了想:“既然我們思慮不周替世人惹了大難,我出頭倒是沒什麽。隻是平白無故的若是我提醒六王爺,豈不是會讓他拿到短處?我信不過其人,恐怕他以為我們心向百姓,來日慣常以無辜者相逼,愈發難辦了。”


    他話音剛落,吳小溪拍掌笑道:“幺兒哥哥也是個死心眼子。你不會拿這個跟六王爺替你哥哥換媳婦麽?”


    眾人一愣。


    小溪道:“過了這麽些時日,大兒哥哥也派到去了,那裏頭各色美嬌娘何等齊全,我竟沒見他對旁人動過一絲一毫的念頭。”


    賈琮眼角一耷拉:“小溪你不會也常去吧。”


    小溪道:“先生常去,我自然常跟著去。”


    賈琮賈環齊齊向龔鯤翻了個白眼子。龔鯤含笑道:“小溪是個女孩兒,若想成大事,世間百態俱當見見。青樓乃是女孩兒最是當見識之處。”


    小溪揮手道:“莫岔開話題。六王雖然合縱,總有人想當首領。六王爺隻怕比旁的幾位念頭更重些,因為最初便是他的提議。我看大兒哥哥是個癡情的,八王爺算計他之事也未必沒有人知道。不如幺兒哥哥跟六王爺做個交易,以兩年為限,幫大兒哥哥把媳婦弄來,想來兩年的時日足夠六王爺將那位姐姐與八王爺斬斷得徹底——立時就把人弄來太紮眼了,隻怕會惹得八王爺起疑心。”她見眾人都愣了,哼道,“我就知道,你們隻將大兒哥哥哄過當時便罷了,沒一個留心他心裏是如何想的。”


    半晌,幺兒道:“我聽父親說,那門親事作罷,兩年一說不過是讓他漸漸明白過來的借口罷了。”


    小溪道:“若他兩年後不曾明白過來呢?”


    這屋裏的人都沒談過戀愛,賈琮上輩子談過,分手也隻難受了小半年,紮進魔獸就忘了,不由得都麵麵相覷。賈環嘀咕到:“仿佛不劃算,這麽要緊的一個*ug,才換一個尋常婦人。”


    幺兒擺手道:“那位女子雖然尋常,我哥哥卻要緊的很。”


    劉豐也說:“這般也好,若是幺兒哥哥將兄弟看的極重,六王爺除非傻了,否則當不會再打他家裏的主意。”


    賈琮點頭道:“其實我也覺得有點虧,這買賣不劃算。橫豎是補咱們自己的錯,便宜點就便宜點吧。”


    此事便議定了。他們又看了半宿的賬冊子,因機會難得,都看到了天明,趁李文還沒睡醒全都爬去炕上睡了。幸而李文家眷俱在老家,也請不起仆婦,沒人發現。


    另一頭,吳攸也沒閑著。他早已經是老盜了,晚飯時分龔鯤隻做閑話般向李文打探過,那仗著朝中有人不交稅的人家姓潘,家主是定城侯府三奶奶的舅舅。此人既然不在榮國府親眷之列,誰還與他客氣?是晚吳攸領著一群兄弟輕輕鬆鬆翻過潘家的院牆——較之榮國府的高牆此處簡直是平地,撬開人家的庫房溜進去一瞧:也沒什麽好東西,都是些不甚值錢的家具擺件,吳攸等人見多識廣壓根瞧不上。再說,如今李文缺的是錢,這些東西沒用。他膽子也大,直往人家帳房去了,也隻尋到一百來兩散碎銀子。他們幾個人商議了會子,連帳房都沒幾個錢,唯有去找正主。


    方才聽李文說,這個潘老頭已經六十五了,居然有六房小老婆!他們溜達了一圈兒,捅破了好幾個窗戶才尋到他,正抱著一個小妾睡覺呢。吳攸在門前一撥便將銷子撥開了,蒙著臉悄悄進去,先抬手打暈了那小妾,眼見潘老頭要醒來,猛然一把捏住他的喉嚨。潘老頭一聲發不出來。吳攸啞著嗓子道:“銀子呢?”


    潘老頭隻瞪著眼。


    吳攸隨手撕下一塊帳子塞住他口,又反手一擰,將他雙臂扭在一處,隨意取件小衣裳捆了,還好意替他披上大袍子,低聲道:“拿錢換命,不然我殺了你自己也能尋的著。”


    那老頭依然瞪著他一動不動。


    吳攸想了想,保不齊這個是守財奴,問話隻怕費力氣,便搖醒了那小妾。


    小妾恍恍惚惚醒來,忽見眼前有個蒙麵人,大驚,才要出聲又被吳攸一手捂住了嘴:“知道這老頭將銀子藏在哪兒了?若說出來你還能活,不然就去地下陪他吧。”


    那小妾忙說:“老爺書房有個暗格,大宗的銀兩都在裏頭呢。”


    那老頭立時悶叫一聲撲過來,吳攸單手捏住他,冷笑道:“你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這位小娘子不過十七八,也不怕缺德!”


    那小妾聽了頓時淚如雨下,一雙漆目楚楚可憐的望著吳攸。吳攸年歲雖小,倒也是個風流的,笑嘻嘻道:“這位小娘子,他可幹過什麽喪盡天良的事兒麽?”


    小妾忙說:“多呢!早年在家便時常聽說他搶人家的地、奪人家的牲口,還打死了人!我本也是他搶來的……”因嚶嚶的哭起來。


    她才欲再細說,偏吳攸這會子沒空,忙接口道:“打死了人這一條足矣。”乃伸手去捏那潘老頭的項子。潘老頭嗚嗚的猛掙紮了起來。


    吳攸笑道:“還給錢不給了?”


    潘老頭連連點頭。


    吳攸哼道:“早讓你給錢麽。”便讓他穿了鞋,自己壓著他往書房去了。


    到了潘家的書房,潘老頭顫著開打暗格,裏頭整整齊齊的排了許多銀錠子,少說有上千兩。吳攸也不客氣,抬手將他打暈過去,吹了聲口哨,兄弟們悉數進來熟絡的均分了分,兜底端走了。


    吳攸遂將那老頭單手拎迴了那小妾屋裏,小妾早已換好了衣衫。吳攸乃問她:“你家裏可有什麽人沒有?”


    小妾道:“父兄俱在。”


    吳攸皺了皺眉,抬手又將她打暈了。


    他縱比尋常孩子聰慧些,也不過是個少年,今晚頭一迴獨自行事,不過是隻菜鳥,也頗為魯莽,許多思慮不周。如今他不好處置這女子,隻得先將潘老頭捆在炕上,又去書房取了紙筆就著月光寫道:“有美一人,綠林壓寨,如妄動翁舅,滅爾滿門。”


    有個兄弟笑道:“吳哥哥預備收她壓寨麽?”


    吳攸擺手道:“我們哪裏帶的了人?不過是虛晃一招罷了。你們先迴去,我安置這女子。”


    眾人都不大,聞言也不多想,果然先迴了客棧。吳攸便將那威脅潘老頭的紙條子撂在他小妾的梳妝台上;因下午踩點的時候早發覺這縣城有許多空宅,又將那女子送入離潘家頗近的一處空宅方搖醒她。


    那女子一夜讓他打暈兩迴,也有些害怕,縮在炕上。吳攸便將方才之事說了,末了道:“我家大王道,諸事須得問過兩頭才能決斷。偏這會子我也便不審問他,故此不知道他是否當真手上有人命,不便處置。他今晚受了驚,明日必然慌亂一陣子。你且拿著這些碎銀子,也有上百兩,明日一早將臉抹些灰逃出城去。我留了話嚇唬他。”乃將那紙條子細細解釋一遍,“就在你梳妝台上。他見了想來不敢惹你的家人。”言罷,看那女子還癡癡呆呆的,也不敢久留,撒腿跑了。迴去想了半日,越想越覺得此事疏漏百出,竟憂心得沒睡著覺。


    次日一早,李文還未起床,賈琮等才入睡不久,有人將縣衙的鳴冤鼓敲得連天作響,門口嚎哭一片。“作死的賊人害了我家老爺~~~”


    衙役忙進來喊醒了李文,急慌慌的道:“大人,不好了,潘家的老爺子昨晚讓賊人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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