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已是臘月,李紈迎春開始治辦年事。這一日賈琮去探迎春,聽她與探春商議給各府的年禮,想起龔三亦的話來,乃問:“長安高家,與咱們家是什麽親?”


    探春奇道:“你竟連這個也不知道麽?祖父嫡親的妹子便是嫁入高家了,如今還在呢。”


    賈琮嚇了一跳:“還在?豈非極為高壽?”


    探春道:“我若沒記錯帖子,她明年七十大壽。”


    賈琮“蹭”的跳了起來:“明年才七十?”


    探春道:“正是呢。雖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咱們家還有個老祖宗呢,你何須這般一驚一乍的。”


    賈琮假笑兩聲:“我不曾見過祖父,心中隻覺他的妹子怕是已經極老了,原來如此年輕。”待他說完,自己也笑起來。


    迎春笑道:“若是老姑太太知道你說她年輕定然高興的很。你平白的問起他們家來做什麽?”


    賈琮道:“隻是忽然想起來罷了。既是這麽要緊的大壽,咱們家會派人去賀壽麽?璉二哥哥?”


    迎春道:“二哥哥哪有功夫?你們幾位也須得念書。咱們與他們家這些年往來少了許多,左不過打發兩個靠得住的管事去罷了。”


    賈琮想了想:“二姐姐,你查查舊賬,咱們兩家何時開始往來少的?自打祖父過世還是二太太掌家?難道祖母與姑祖母早年姑嫂不合?還是旁的什麽緣故?”


    迎春問道:“你查這個做什麽?”


    賈琮道:“我起先以為他們家不過是什麽外八路的親眷罷了,不想居然這麽近。好好的一門親怎麽莫名的就遠了?我覺得可惜。另有,祖父英明一世,咱們兒孫都入不了軍營雖有幾分迫於無奈,若與姑祖母都遠了,我恐怕愧對祖父。”


    迎春探春不禁忽視了一眼,探春道:“迫於無奈?怎麽迫於無奈呢?從兩位老爺算起,除了你與環兒兩個小的,府裏的爺們早都已經棄武從文了。”


    賈琮扯了扯嘴角:“我爹哪裏棄武從文了?明明就是一個武將好麽?雖然功夫多年不練、荒廢了。兩位姐姐真不明白怎麽是迫於無奈?我隻提醒一件事:祖父去世這些年,軍中餘威依然極盛。那年我去碼頭接林姑父,偶遇賢王司徒磐,誠心耍寶同他道,我在學武。他竟叮囑我不可懈怠了念書。”


    迎春不明道:“這不是好事麽?”


    賈琮道:“我曾聽馮大哥無意間歎道,如今將門子弟從文的愈發多了,卻不知來日邊疆可有大將。姐姐,假如你是九王爺、聖上是你的胞兄,你二人齊心協力從一眾兄弟手中奪得大寶。早年朝中有位戰無不勝的大將,曾南疆北國殺得敵兵聞風而逃。偏他的兒子一個不甚得用、一個從了文。這會子忽然有個他的孫子,雖然年幼、卻頗為聰慧、你也有幾分喜歡他。他說他欲學武。而這會子有人已在憂心朝中將荒之兆已起。你是會勉勵他好生練武、來日與他祖父一般戍邊沙場、保家衛國,還是會叮囑他不要懈怠了念書?”


    迎春不禁怔住了,半日才說:“我竟是讓你繞迷糊了。”


    探春卻是大驚:“你是說,賢王有心讓你莫要習武?這卻是何故?他不欲咱們家有人從武麽?”


    賈琮點頭道:“祖父有些功高蓋主了。在他餘威散去之前,司徒家恐是不欲咱們賈家再有人染指兵權的。”


    他這話本身便引得迎春探春震驚,“司徒家”三個字愈發驚得她們許久迴不過神來,惶惶對視了一眼,探春顫聲道:“琮兒,你是何意?說明白些。”


    賈琮攤手道:“這有什麽奇怪的?杯酒釋兵權你們不是早已讀過了麽?橫豎我與環哥哥都不預備從武的,來日我們考科舉去,不是挺好麽?”


    迎春因閉目思忖了會子,也帶了幾分顫聲說:“原來……天家對咱們家……並非日日聽來的那般聖寵無雙。”


    賈琮笑道:“哪有什麽聖寵無雙?祖父又不是老聖人的cp!縱然是,老聖人也退位了。這榮國府不過是褒獎祖父當年南征北戰立下的汗馬功勞。因為他功勞高、故此酬勞多罷了。天家又不是開養生堂的,還想一人功績吃幾代?如今這般實在已經很對得起咱們了。”


    迎春探春自幼聽家中長輩言說,咱們家如何如何得天恩榮寵,習慣成自然,心中早將聖人隆恩當作“本來如此”,從不曾想到這一則,都有幾分不知所措。


    賈琮故意在旁齜牙咧嘴道:“這個很難接受麽?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


    迎春道:“那……來日咱們家可還能得聖人眼青麽?”


    賈琮擺手道:“這幾年咱們先消停吧,總歸祖父是老聖人的心腹。待那老頭龍禦歸天,我與環哥哥寶玉哥哥也可以科舉入仕了,我們算是天子門生,與老聖人無關。隻是與姑太太一家不能淡了去。咱們可以手裏無兵,不能親眷無兵啊!萬一有個什麽意外之事,例如遭到東府裏珍大哥哥那大傻帽的拖累,司徒家動起手來連個顧忌都沒有。”


    此言一出,嚇得迎春探春都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賈琮又裝出滿臉莫名來:“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迎春握著胸口道:“你可莫嚇我,我已讓你嚇出了一身冷汗。”


    賈琮愈發奇了:“我沒嚇你們啊!姐姐們平素也讀過史書,這些實在太正常了,哪裏不對?我又沒說司徒家要滅我們的門!隻說恐怕被東府帶累罷了。”


    他越說越大,迎春探春都讓他嚇著了,麵如白紙渾身發顫。賈琮這才發現玩大了,趕忙安撫道:“橫豎老聖人還在,待他走了,我們這幾個也該出去了。姐姐不必憂心,你弟弟不是無能之輩,定能在朝中謀一席之地。環哥哥也是。凡連坐之罪,不過是天家拿來施威給旁人看、以殺雞駭猴的。若被連坐的人極要緊,他必然舍不得人才。我們兄弟幾個將來都做了朝中棟梁,聖人也舍不得連坐我們。再說,珍大哥哥也未必真的會惹禍。他那二貨,縱然惹禍,能惹出多大來?”說完再看他兩個姐姐的臉色,不禁假意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有這麽不會安慰人麽?怎麽你們好像愈發驚恐了?”


    半晌,探春方坐下,歎道:“琮兒可不許笑我們。我們何嚐想過這些。罷了,你且先去吧,我們靜會子。”


    賈琮也知道今兒玩過火了,忙打了幾個哈哈,溜了。


    迎春探春靜坐半日,迎春斷然道:“珍大哥哥必有不妥之處。”


    探春點點頭:“隻怕琮兒知道些蛛絲馬跡。”


    她二人又對視一眼,均見對方眼中波濤洶湧。迎春道:“早年我因被王媽媽轄製,日日隻苦捱罷了。後琮兒替我向二哥哥告了一狀,我便以為從此一世安康了。不想……咱們在府裏日日吟詩作畫、猜字拆枚,府外竟是那般兇險。”


    她兩個又默然了。過了會子,探春喊侍書進來:“去請林姑娘來,切記莫驚動四姑娘。”侍書領命而去。


    過了會子,林黛玉悄悄溜了進來,笑道:“侍書這個丫頭愈發鬼了,悄悄與我打眼色比劃了半日,還特站在邢丫頭與四丫頭都瞧不見的地方。”忽然溜一眼,見她二人皆神色慌張,忙問出了何事。


    探春深吸一口氣,打發侍書出去,拉了黛玉到身邊坐下,低聲將方才賈琮的話說了一迴。


    自從聖人以林海為餌那事起,林黛玉早已讓賈琮帶偏了。她這半年來去探了許多迴地道,同賈琮那群神盾局也熟識了,因時常在一處說話兒,難免受他們影響,心中對天家失了崇敬。故此莫名道:“他的話很是啊,你們驚慌什麽呢?”


    二春又互視一眼,迎春道:“你也覺得他的話很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黛玉問到:“依二姐姐看哪裏不對?”


    迎春不禁垂下淚來:“平素老祖宗日日說咱們家聖寵極深……原來……”


    黛玉道:“老祖宗說的也不錯,你們家委實聖寵極深。隻是,就如琮兒所言,這些聖寵不是平白從天上砸下來的,乃是外祖父拿功績換來的。”


    探春也含了淚:“平日我們總說寶玉哥哥在做夢,原來咱們自己也在做夢。”她又歎道,“豈止咱們,隻怕連老太太、老爺都在做夢。”


    黛玉道:“大舅舅沒在做夢。”


    探春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虧了他老人家醒了。”因道,“既這麽著,我們隻怕須得早些將這幾年與高家之疏遠描補迴來。”


    迎春點點頭,她兩個便喊人將多年前的舊賬都送來細細查閱,黛玉留下來幫著。費了許多功夫查到,果然自打賈代善去後,兩家頓時少了往來。榮國府送去的各色年節禮從次年起便薄了許多,起先五年那邊迴來的禮卻不減,自打賈代善去後的第六年起便與榮國府之禮持平了。幸而不至過於疏遠。黛玉不禁脫口而出:“莫非當真是外祖母與……”她忙掩了口。


    半日,探春也低聲歎道:“我素日以為老祖宗是個最知道事理的……”


    迎春忽然笑道:“怪道那日琮兒拎了本《資治通鑒》給我瞧呢。”


    黛玉忙問:“他鬧什麽呢?”


    “他說,金紫萬千難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女子雖不得出去為官作宰,胸中也需有些大丘壑,來日方不至於因短見誤了家族。”


    三人又互視了幾眼,探春道:“既這麽著,今年咱們須得好生備下往那邊去的年禮了。”


    黛玉道:“隻怕他們會不明所以。我有個不甚厚道的主意,你們可要聽聽?”


    二春忙說“相爺請講”。


    黛玉苦笑道:“我一時也想不出別的來,隻能想到……”她瞧了探春一眼,“咱們總不便說外祖母的不是。不如就由二姐姐休書一封,說你們二人與大嫂子初次掌家,恐有不妥之處,故此細細查了許多年的老賬——此事本也是真的。發覺這些年來與姑祖母家竟疏至此,實在是我們家的不是。早些年一直是二太太掌家……”


    迎春“撲哧”笑出聲來。


    黛玉笑道:“橫豎一個不妥,總不能讓外祖母背著,就讓她孝順一迴替背個不是罷了。想來姑祖母也是心知肚明的。”


    探春道:“我迴去細細與她老人家繡個抹額去。”


    迎春道:“那我做個荷包。”


    黛玉歎道:“這兩年橫針不拈,豎線不動,日日都在琢磨那些房子地道了。我是做不動針線活的。迴頭或是寫個一字一扇,再讓琮兒替我想法子弄個什麽別致有趣的小禮物送去罷了。”


    探春笑道:“相爺使喚學生倒是利落的緊。”


    黛玉遂斜倚在炕上哼道:“我這些年白白替他出了多少主意,也沒見一個銀子的謝錢,讓他想這麽個小點子也是便宜他了。”


    說得迎春立起來正色向她行了個禮:“林相爺幸苦,我替主公謝謝相爺了。”


    三人遂笑做一堆。


    不多時紫鵑便替她家相爺傳了令箭到梨香院。賈琮愁眉道:“別致的小禮物我自然能尋到的,隻是禮物終歸隻是禮物。林姐姐文采好,不如做篇什麽思親賦,要麽寫個什麽頌揚祖父功績的詩詞,都不錯的。”


    紫鵑笑領了他的話迴去了。


    賈琮想了想,此事也須得告知賈赦,便跑去尋他老子,隻說是迎春探春查賬的時候發覺此事,都以為不妥,特打發他來當個信使,問問可要與他們家恢複往來。


    賈赦從前對高家不滿乃是當人家瞧不上自家沒了實權;況他早年荒唐,也不曾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如今聽了這話,合著竟是自家先疏遠人家在先!不禁大怒:“老太太實在頭發長見識短,誤了咱們一大家子!”


    賈琮在旁偷偷撇嘴,心想你自己不也沒關心過麽?


    賈赦想了想:“兩個丫頭說的很是,自然當好生與姑母家重新親近。既是我們的不是,今年的年禮須得多多加厚!”


    賈琮道:“林姐姐還出了個鬼主意,讓她們給姑奶奶寫封信,隻說早年是二太太掌家……”


    賈赦聞言撫掌而笑:“好、好!林丫頭果然聰明!”因忽然想起來,“仿佛好些年沒給你姐姐們買東西了。”


    賈琮點頭:“是!好些年了!”


    賈赦笑道:“你的姐姐們個個都是好的!明兒咱們逛街去,給你姐姐買些好東西壓箱底兒!”


    賈琮歡喜的直跳:“好好!也給我買些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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