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南安世子偶於元春院外聞琴,頗覺心情舒暢,而後時常去那四周逛逛,聽琴聲拂水,以解煩悶。偏有一日見綠綺歡歡喜喜捏了什麽在手裏往迴跑,他也是小孩兒心性,特避於一株大楊樹後頭,待她過來忽然跳出去,嚇了綠綺一跳!綠綺忙跪倒在地,不覺將手中之物往身後藏了藏,反倒引得世子好奇,問道:“手裏拿著什麽?”


    綠綺隻得說:“是賈姑娘弟弟的文章。”


    世子一愣:“賈姑娘的弟弟……就是舊年被父王在府門口踢了一腳的那位?”


    綠綺垂頭迴到:“是。”


    世子也聽人說過賈寶玉癡癡呆呆,頓覺好奇,道:“拿來我瞧瞧。”


    綠綺無奈,隻得拿給他。


    原來寶玉近日有幾首詩得了先生讚譽,特謄抄了送給他姐姐解悶兒,可巧讓這世子遇上了。世子打開那疊箋子一瞧,詩句倒是當真有幾分靈氣,不禁點了點頭。又問:“這個賈公子多大年歲?”


    綠綺本是個話多的,日日巴不得有人問她這個那個,何況是世子問的?遂立時將從茗煙那裏聽來的寶玉的年歲、模樣、性情悉數倒了出來,又說:“寶二爺入秋去了雲台書院,如今在那裏念書呢。”


    世子點點頭,將箋子還給她,轉身走了。


    綠綺迴去歡歡喜喜將此事告訴了元春。元春忙叱道:“胡鬧!怎麽能告訴世子?”


    綠綺一愣:“是世子問我的。”


    元春乃歎道:“咱們這府裏不得安寧。若你與世子說那些胡話傳出去,旁人誤以為咱們想謀什麽,豈不惹眼?還是莫招搖的好。來日再有人問你我家中的人,你隻說不知道便是。”


    綠綺雖不明所以,也唯有點頭了。


    元春因見了寶玉的詩,委實不錯,心下喜歡。又暗想,若世子能識他之才,來日仕途也是一條門路。故此不曾過於責備她。


    過了些日子,南安世子與友人出郊遊玩,忽然想起此處離雲台書院不遠,一時興起,策馬過去,向人打聽賈寶玉。問了半日,方在一處花茵找到了,果然與綠綺說的一般樣貌。


    寶玉這會子正依著一塊大石頭偷偷看閑書,正看的津津有味,忽聞有人喊了聲“瞧什麽呢”,抬頭見一位少年豐神俊朗,雙目迥然,慌得將書往身後藏。


    南安世子笑道:“我瞧見了,搜神記。”


    寶玉窘了,低頭道:“才下了學,有幾分煩悶,胡亂翻翻。”


    南安世子道:“我又不是你先生,慌什麽呢。”因明知故問,“不知這位小兄弟貴姓?”


    寶玉忙通了名姓,又問他大名。


    南安世子道:“我叫霍晟。”


    寶玉聽聞姓霍便不覺皺了眉。


    偏南安世子瞧見了,問道:“我的名字有何不妥麽?”


    寶玉忙說:“沒有。”


    南安世子道:“怎麽你方才聞名而皺眉呢?”


    寶玉一愣,苦笑道:“怪道先生說世間總有人能識人心跡於眉目之間。”因告訴他,“我姐姐因……不知何故……入了令同族人的門。”他不能說嫁入,隻得單單用一個“入”字了。直至這會子他才明白,他姐姐與人為姬妾委實是一件極委屈之事,麵色頹然。


    南安世子登時眸中一閃:“你姐姐不願意麽?”


    寶玉歎道:“高門一入深似海,連家人都見不得。”不覺垂下淚來,“舊年連宮裏的娘娘都能省親的。”


    世子這才想起來,當日仿佛聽人說過,那個賈公子來他們府門口鬧便是因為想見見賈姑娘。遂想了想,道:“卻不知是哪家?若我認得,也可瞧著是否有機會讓你們見上一迴?”


    寶玉搖頭道:“我不能再隨性子惹禍了。”因沒了興致瞧搜神記,將書隨手撂在一旁,整個人懶懶的。


    世子忽有幾分歉然,忙隨口尋了些話頭來,二人便聊開了。雖不過萍水相逢,倒是頗為投緣。寶玉隻當他不過是哪位同學罷了,還問他住在何處。世子隻說自己是路過的。寶玉是個老實人,他說了便信,也不多問。說了許久,眼看天色將晚,二人便就此別過了。


    後南安世子又去尋寶玉閑聊了幾迴,因從不曾提及自己的身份,寶玉既不問他也不提起自己出自榮國府,二人交往極為簡單,不覺彼此熟絡起來。


    另一頭,林黛玉琢磨了這兩年多的地道,又時常偷偷去現場細探,愈發明白起來。這日他們一行人又在地道下頭轉悠,陪著來的這幾個都以為今兒也不過尋常、待黛玉瞧了一陣子收拾東西迴去便是。誰知她忽然前後跑了兩個來迴,將四處機關都略作撥弄,忽聽“吱呀呀”一陣響,眼前竟憑空露出了三扇門洞!幾個人嚇了一跳,正待拿油燈去照,卻見黛玉又不知弄了什麽,門洞後頭亮起燈來。


    那裏頭不是路,是一個極大的地下大廳。黛玉昂首笑道:“這裏,便是那演武場的地下。”


    眾人忙提了燈走進去,隻見眼前齊刷刷的布滿了兵器架子,密密麻麻的遮眼,架子上排滿各色兵器,根本是一個武器庫。


    賈琮恍然:原來金位,便是兵器。


    賈環早搶步進去了,一麵瞧一麵歎:“好家夥!什麽都有。該不會是偷盜了製造庫的庫房吧?”


    他們也跟著走了進去,果然見裏頭當真十八變兵器樣樣皆有,連弩機、火繩槍都在其中,另有鎧甲若幹,以目視之可見寒光陣陣,隻怕件件精良。


    黛玉忽然道:“我記得聽你說過,這宅子從前乃是義忠親王的?”


    賈琮點頭:“是。”


    黛玉道:“我看那裏還有馬甲。真無庵那般大的地方,房舍也不少,姑子卻不多。你那護城河對岸的宅子極其偏僻,走馬尚且不查。若養步兵於真無庵,遇事則從你那宅子送騎兵,一並到此處披掛了,再從大宅出去,殺入京城,隻怕義忠親王大位已得了。”


    幺兒點頭道:“想來這是龔先生之計,隻不知為何不曾用上。”


    賈環道:“大約義忠親王不敢?”


    吳小溪道:“他連造反都敢了,難道此造反與彼造反有別麽?”


    一句話將賈環噎住了。


    賈琮又四麵環顧一番,笑道:“別說,還真是孤注一擲的好計策。想來,還沒來得及用上義忠親王就兵敗被擒了。”


    他們幾個又在大武器庫裏轉悠了半日,雖眼饞這些東西,倒是分毫沒取,退出去閉了機關,滿心激動的迴到了“基地”。


    這個地道辛密折騰了賈琮四年多,如今終於揭開了,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好痛快!”


    黛玉笑道:“我將這些解開來也極痛快。”


    賈環忙問:“林姐姐,你是怎麽找到的?”


    黛玉道:“我在《營造野記》中翻到有位前朝將軍的私宅選址風水脈絡與你畫的圖紙瞧著極為相似,隻不過人家建在地麵上罷了。後又在許多別處也看到有相似的,一樣樣取來拆開,思忖當日建那些房屋、地道的人,最初是作何想法。那些機關,也是書裏頭有許多類似的模樣,我將種種解開來瞧。”


    賈琮撇嘴:“解構主義。”


    因他時常說些沒人聽得懂的話,眾人也習慣了,不搭理他。黛玉話匣子打開了,忙鋪開紙張,一一細論她是如何猜度分析的。偏她說的賈環賈琮都沒興致,哥倆硬撐著眼皮好懸沒睡著,倒是幺兒劉豐小溪三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和紙,生怕錯過一個字、一個表情。


    次日,賈琮特去見龔三亦,告訴他已經尋到了地下的兵器庫。


    龔三亦歎道:“這麽快。”


    賈琮立時跳起腳來:“快?四年多了!不過是些兵器,早告訴我們不就得了麽?枉我還猜是藏了許多金銀財寶麽。”


    龔三亦冷笑道:“你猜四年算什麽?可知道我建了多少年?不過是些兵器?你可知道那是本朝最好的兵器,悉數為禦林軍所用。”


    賈琮懶懶的說:“這都是重兵器,朝廷正規軍用的,大半還是騎兵裝備,山大王拿來反而不方便。咱們要他作甚?又不造反。”


    龔三亦瞧著他:“你不想造反麽?”


    賈琮道:“造反太累。若皇帝不逼著我反,我是懶得反的。”


    龔三亦嘴角輕輕動了動:“你這樣的性子,縱然皇帝不逼著你反、你也定然會以為他在逼著你反。”


    賈琮喊道:“冤枉~~”


    龔三亦道:“件件天下人能忍的事你都忍不了。”


    賈琮委屈道:“哪有……”


    龔三亦擺手道:“罷了,你自己想吧。”因甩手走了出去。


    賈琮在後頭望了他半日,撇嘴道:“我縱然要反、也不是這般明火執仗的反好麽?我必是夜黑風高、隨風潛入的。”因跟了出去,拉著他的袖子問道,“那麽多兵器,何以沒派上用場?”


    龔三亦負手而立,半日才說:“當年若依著我的意思,不必蠍蠍螫螫那許多。引兵入城,殺入宮中,成王敗寇。他偏說,此為賊道。王道者,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賈琮撲哧一聲笑了:“拜托~~那是亂世所用的王道好麽?他以為天下唯有一種王道?”


    龔三亦含笑問道:“天下有幾種王道?”


    賈琮利落道:“不知道!”隨即解釋道,“世事無定律。時間、地點、人物、形勢不同,王道也不同。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委實是王道,偏那隻能是一朝已終一朝未起、群雄逐鹿而不知鹿死誰手之境遇下的王道。因稱王必引人覬覦,猛虎也怕群狼呢,須得低調些、厚積薄發。義忠親王本是太子,天下早已被他們司徒家當了三代,沒有群狼了!一窩虎仔子內鬥還怕什麽?大家都有名頭。縱他殺盡父母手足,隻要的得了寶器,而後隨便他怎麽說。李建成當真想殺李世民麽?隻怕不見得吧。外官外將不服怕什麽?他們總不能造反。造反可就成逆賊了。”


    龔三亦道:“王爺若打入京城豈非也在造反?”


    賈琮道:“隻要老聖人不在了、旁的王爺控製住了,他就不是造反。皇子造反與臣民造反不同。王莽篡漢,因為他姓王不姓劉,故此他就成了逆賊,縱然已經登了基也是偽的。下頭有許多旁的姓劉的,不論是不是真劉邦之後,隻要姓劉就可以緩緩聚齊力量滅了他,而且叫做平賊。朱棣殺了侄子上台難道不是篡位?偏他就能光明正大呢?簡直是登位不久就四海平順了嘛。他若不姓朱試試?天下人定群起攻之。”


    龔三亦道:“依著你說,當今之世,不姓司徒是無法反的了?”


    賈琮道:“隨時隨地可以反啊,隻是反完了拿不到皇位罷了。若一個不小心沒逃走還得死無葬身之地。”


    龔三亦舉目盯了他半日,賈琮道:“這般一統天下,是反不了的。”龔三亦還看著他,他又說,“除非諸王割據。諸王割據之後,中央控製力必然弱,中央控製力弱則必有諸侯割據。例如各色將軍、節度使、總兵,但凡手裏有兵的便聽調不聽宣,將這一整塊的大江山拆成零件。縱然名義上不拆、實際上也拆了。”


    龔三亦問:“最後這句何解?”


    賈琮道:“東周、晚唐。”


    龔三亦點點頭。


    “人性狂妄、互相不服。且有兵力者必有野心。因不姓司徒的極難登大寶,而姓司徒的但凡能坐上那把椅子便能當皇帝,故此,諸王必然先內杠。”


    龔三亦道:“我聽聞這兩年諸位王爺往來頻繁。”


    賈琮笑道:“這個自然。人在危牆下,為了自保必須團結。若有一日聖人死了、他們割據了,往日手足今日仇敵,準保他們自己打起來比誰都快些。反倒是其他的將軍、節度使,他們大約不肯放在眼裏。隻想著有一日得了寶器,再慢慢收服他們便是了。招安嘛,給一份官袍俸祿嘛,橫豎他們不姓司徒。”


    龔三亦點點頭:“說下去。”


    賈琮兩手一攤:“沒什麽好說的了。然後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座宅子想必龔先生費了許多心力,委實可惜。”他因手指演武場那邊道,“這些密道如想用來造反,唯有姓司徒的可用。來日或是司徒磐想反,不如借給他做個人情。”


    龔三亦忽然笑道:“你早已想好了該如何反麽?”


    賈琮道:“不是,是剛才你提起來,我臨時想的。平素沒事誰想這個?我不過是從前打遊戲打慣了……”他頓覺不妥,忙掩了口。


    龔三亦擺手道:“罷了,我也不逼著你反。總有聖人逼反你的那一日。”他走了兩步,忽然迴身笑道,“平安州節度使,姓高名曆,長安人氏,與你們家是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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