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璉兩口子都是利字大於天的人,如今林海身上維係著賈璉的前程,得罪不得,賈母寶玉自然落了下乘。王熙鳳思忖了半日,笑道:“此事也不是沒法子。”


    賈璉喜得向她作了一個揖:“多謝二奶奶!”


    王熙鳳笑盈盈拋給他一個媚眼兒,款款的換了衣裳見賈母去了。


    賈母近來雖一日勝過一日的不喜歡賈赦爺仨,因鳳姐兒素來爽利會奉承,倒是依然喜歡的緊。這迴見她麵色肅然,忙問:“可有什麽要緊的事麽?”


    王熙鳳湊到賈母身邊低聲信口道:“林姑父給大老爺寫了一封信,說是來日林妹妹不養在咱們家了,這次京中之事一完他要接迴揚州去。”


    賈母大驚:“何以忽然要接迴去?他哪裏連個主母都沒有,誰來教養?”


    王熙鳳垂下眉眼:“姑父在信中隱晦示意了要另娶續弦,倒是沒有明說。”


    賈母連聲兒都顫了:“敏兒去了這麽幾年都無事,這迴來京也與咱們家親近的很,平白無故的怎麽忽然要續弦了?誰在他耳邊挑唆的!”


    王熙鳳眉頭動了動,道:“說是寶玉那迴去他們家的時候,說了許多孩子話,什麽‘一桌子吃一床上睡’的,還日日往女孩兒們的院子裏跑,有時竟連臥室也隨意進出。他已是不敢將林妹妹交與咱們家養了。”


    賈母急道:“寶玉才多大點子!不過是個小兒罷了,哪裏有那許多忌諱!況那日我……”她猛然想起當日派去林海宅子的女人們迴來說的林海的那些話,看著仿佛是不計較了,實在細細想過去,句句敷衍,不禁拍案:“那日他竟是在糊弄我!”


    王熙鳳垂頭不則一聲。


    半晌,賈母問:“你們老爺想來還不曾迴信?讓他拿來我參詳。”


    王熙鳳道:“老爺想著,林姑父乃是聖人心腹、官職又高、與咱們家又親密,這門親實在疏遠不得。已立時迴信了,說是他一時忽略了此事,幸而得他提醒,改明兒他會使人守著姑娘們的院子,再不放寶玉進去。況寶玉如今還小,日後規矩些便是,孩子的頑笑話誰來當真呢?又信誓旦旦的說了許多好話。林姑父還不曾有消息迴來,也不知信不信呢。隻是我們二爺覺得寶玉的性子唯愛在女孩兒們當中玩耍,怕是不肯的。”


    賈母又思忖半日,終是含笑道:“寶玉同姑娘們玩耍未必要去她們院子裏,在別處也一樣。”


    王熙鳳心中暗喜,口裏忙不迭奉承說:“還是老祖宗周詳。如此既保全了姑娘們的名聲,又不委屈了寶玉。”


    賈母點點頭:“老大的迴信倒是不錯,就這樣吧。先尋些妥帖和善的女人來替姑娘們守著院子,寶玉那頭我去同他說去。再讓三丫頭給黛玉寫封信細細說清楚此事。”


    王熙鳳應了,又奉承賈母幾句,興衝衝的迴去告訴賈璉去了。


    賈璉聞言撫掌大讚:“二奶奶果然聰明!得此賢妻、夫複何求。”


    王熙鳳得意道:“二爺謬讚了。我不過想著,老祖宗再疼寶玉,也是想他好的。她一心一意隻想把林妹妹與他配做一對兒,若是人都跑了、可半分想頭都沒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是?”


    賈璉哼道:“就他那個懵懂樣兒,林姑父瞧得上才怪。”


    王熙鳳抿嘴一笑,果然下去安排了四班人,都是妥帖粗壯的婆子,日夜輪流替姑娘們的院子守門,隻說是老祖宗的意思,但凡寶玉來了一概不得放進去。偏她沒說旁人,這些人又都是她的心腹,故此賈琮賈環甚至賈蘭去時都通行無礙。


    另一頭賈母使人將寶玉喊來費力勸了半日,隻說“如今隻裝兩個月給你林姑父瞧的,待他迴南邊去便撤了。你若想姐妹們,去你珠大嫂子那兒候著,她們總要上學的。”


    寶玉唯想不明白,何以不能去看姐妹們?心裏實在委屈的緊。跑到姑娘們院子門前,果然讓一群糟心的婆子守著不許他進去。他費了半日的神喊也喊了怒也怒了罵也罵了,闖又闖不進去。沒奈何、又尋不到人商議,竟一跺腳尋賈琮去了。


    賈琮這會子正在自己屋子前頭練習拳腳,見了他也不停下來,隻喊紅.袖照顧,又說:“寶玉哥哥等會子,我打完這套就同你玩兒。”


    寶玉哪裏等的了他打完?就立在他旁邊呱噪,將賈母如何說的、那些可惡的老婆子如何說的嘀嘀咕咕述了一遍,又道:“聽聞此事乃是林姑父提醒。兄弟姐妹們親香本是世間常事,林姑父為何不許?他縱不許了,也須說出個緣故來。偏他也沒個道理。”


    賈琮讓他鬧的了不得,隻得停下拳腳歎道:“我的天賜仙君寶二爺!這世上許多事都不是唯獨一方有理的,時常有些各方都有理、卻分辨不出哪方更有理之事。俗話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麽。如今老祖宗與林姑父都有理,卻怎麽辦呢?”


    寶玉道:“那也當求同存異才是,為何一個不許我去見同姐妹們到一處玩,一個卻要哄林姑父呢?”


    賈琮大奇:“哈?你也覺得哄林姑父不好麽?”


    寶玉道:“自然是不好的。既然都有理,也當尋個中庸的法子,何故要哄人呢。我雖日日想著林妹妹,卻是不願這般哄人的。”


    賈琮心下偷偷翻白眼,你也知道中庸!一頭隻拍掌道:“如此便妥帖了!寶玉哥哥委實是個實在人。咱們不哄他,照約定好的辦了!”


    寶玉急了:“怎麽就照著約定的辦了?我如何不能與姐妹們一道玩耍去?”


    賈琮這迴當真翻了個白眼子:“你就不能尋點子正經事兒做麽?我日日忙的不可開交,你倒是無聊的緊。再說,你屋裏漂亮的丫鬟姐姐那麽多,你又住在老祖宗院子裏、她老人家那兒丫鬟姐姐也都漂亮。橫豎都是女兒,跟誰玩不是玩?難道你瞧不起她們是丫鬟、不肯同她們一道玩不成?”


    寶玉愈發急了:“哪有這等事!天下女兒都是好的,丫鬟姐姐們也都是天靈地秀,哪一個比誰差呢?我如有那個心思,立時化作灰飛散了去!”


    賈琮兩手一攤:“卻又來!那為何非要同小姐們一道玩呢?”


    寶玉讓他繞暈了,啞口無言。半晌,不禁點頭道:“你說的很是,一般是女兒,同她們玩也是一樣的。莫非她們心中有疑我瞧不上她們麽?”又跺腳說自己該死,往日竟是忽略了,須得快快安撫妥帖才是。


    自此日日同丫鬟們玩去,唯恐她們心中誤以為自己瞧不上她們;姑娘們院子又死活闖不進去,倒是漸漸的不強闖了,隻往李紈處候著便了。賈母也放心下來,特吩咐姑娘們下學莫急著迴去,先陪寶玉玩耍一迴。


    黛玉得了探春的信說給林海聽,林海撚須點頭,讚道:“你這個大舅舅雖粗獷了些,竟當真是個能做主的。”又有幾分疑心黛玉可與那賈寶玉心有眷戀,繞著彎子試探了她幾迴。


    他若是接了黛玉出來當日便試探,怕是黛玉還有些看他與眾不同;如今卻是早已將他忽略了許多。


    跟父親在外頭一個多月,如今又趕著過年,又是在別人家中借住,內宅獨她一個女子,許多事物都須得親自張羅。她一個小孩子家哪裏辦過這些?偏林海是個爺們、也不曾想到請個人來教她;縱然天資絕慧,到底見識有限,常常有拿不出主意的時候,又不肯去煩擾林海,每日腦中全是盤算這些事兒,哪裏還記得賈寶玉是誰?實在沒法子了,隻得在賈環賈琮兄弟來請安之時同他兩個商議。


    賈琮是個開外掛的,在自己人跟前從不藏拙,當真與她出了許多簡易妥帖的點子。隻是他不知這個時空的套路,有時候道理是好的、卻實施不了。賈環見了豈肯落後?偏他自己全然不會,故此迴去便拿了這些去問探春。探春哪裏又知道了?自然是一頭請教李紈、一頭與迎春惜春商議、有時候也請教到鳳姐頭上去。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麽一群人都是聰明的,繞著彎子替林黛玉出了許多主意,諸事皆有驚無險的處置下來,倒也有趣。


    故此,林黛玉如今整個人都在與父親相伴之歡喜、並獨自將年事辦的妥妥帖帖的之得意上了。憑林海這會子再三試探她賈寶玉之事,她哪裏還有那個心思?林海遂安心下來。


    此時年關將至,家家戶戶采買各色物品。林海帶來京中的仆從不多,年貨多為上賜的。這一日吉祥三寶念完書,賈琮有幾分無聊,湊到林海身邊道:“姑父,咱們下午去逛街買年貨可好?”


    林海瞧了他兩眼:“有什麽想玩的東西哄我替你買呢?”


    賈琮歎道:“就是因為沒什麽想玩的才要去尋麽,人生沒有新的頑器被不斷發現,多無趣。”


    林海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哪裏學來的這些貧嘴。”


    賈琮看他心情頗好,猴上身去鬧他:“好姑父,大過年的咱們爺四個歇會子,縱不買什麽東西也逛逛熱鬧~~要是買東西當然更好了。”


    林海哼道:“你可帶錢了?”


    賈琮把小胸脯一挺:“你帶著我,我帶著錢!”


    林海不禁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罷了,你才幾個錢。”


    賈環正眼巴巴瞧著呢,聽他答應了立時歡唿了一聲;幺兒雖然年長幾歲、不便太鬧,也笑開了眉眼。


    他們師徒四人吃過午飯、懷裏揣著黛玉列的采買單子逛街去了。


    其實並沒有許多東西要買,不過是尋個由頭歇會子,倒是買了許多小玩意並零嘴兒。賈環恨恨的看著賈琮:“難怪中午不肯吃飯!”他中午依著日常習慣吃飽了,故此這會子委實吃不下那麽許多。賈琮耀武揚威的一手糖葫蘆一手糖畫兒還哼哼小調,賈環賭氣將吃食都拎在手裏不給下人拿,幺兒與林海交換了一個慈祥的眼神。


    爺四個走走逛逛的,林海說些軼聞掌故,賈琮插科打諢,賈環裝憨賣傻,幺兒含笑當聽眾,舒舒坦坦走了半日,到了一處街口,忽然前頭有十幾個人鬧哄哄的打起來了。賈琮眼皮子一動,立時喊了一聲“姑父當心!”


    此事當真不算他開外掛,實在是這麽白爛的招數上輩子電視劇裏都演爛了。況自打柳湘蓮說了“迴來路上遇見許多毛賊”便讓龔三亦疑心有人要尋林海的麻煩,早叮囑過他們,如與林海在一處須得防範刺客,也說過對方隻怕並不高明、不用太過憂心。


    故此,林海尚且不覺,三個孩子已將他圍了起來。雖個個都擺了小架勢,賈環賈琮兩個卻是在後頭的,幺兒淡定自若的擋在他前頭。待林海發現那幾個打架的都向自己這邊衝過來,幺兒已同他們交上手了。帶來的下人都嚇的愣了愣才圍上來護主,當真倒也有一個本事不錯的加入戰團,與幺兒兩個如遊龍戲蝦一般同那些戰五渣的打手玩耍。


    見他們仿佛站著上風,有個老仆方鬆了口氣,問林海:“老爺沒事吧。”


    林海一手負於後背,一手灑脫的擺了擺,頗有幾分自得的昂然微笑道:“無——”


    話音未落,護在他右前方的那個下人猛然舉起手捅過來。說時遲那時快,隻聽“撲哧”一聲響,那仆人袖中竟藏了一把匕首,穩穩的插入了林海右胸前一個足有一摞書那麽厚的紙包上。


    賈琮“嗷”的哀嚎一聲:“你不會用綠豆糕嗎?!那是*居的核桃酥!”


    賈環滿麵無辜:“綠豆糕在我右手上。”


    “幹嘛不拿右手的東西去擋!”


    “姑父站在我左手這邊。”


    賈琮恨的直跺腳:“排了兩刻鍾的隊呢!”


    那行刺的下人、林海、老仆並旁的下人一時都怔住了。忽然有人明白過來,上前一擁將那人拿住,按於地上。


    那老仆忙喊著問:“老爺?!”再看林海胸前連灰塵都沒沾上,方放了心。


    幺兒與那個會武的也不敢再玩了,齊齊撂倒諸位對手飛一般過來這頭:“先生!”“老爺!”


    林海定了定神,又擺了擺手,接著方才的話:“我無礙。”看著賈環哥倆兩張小臉兒無限惋惜的瞪著那核桃酥,不禁哈哈大笑。


    賈琮撅著嘴道:“想來大都還是能吃的,拆開來瞧瞧?”


    那會武的下人連連擺手:“不能吃。這小子不是練家子,若是他來行刺幾乎不可能一招刺死老爺,故此,恐怕匕首上有毒。”


    賈琮愈發惋惜了:“縱有毒也不過粘著匕首的那幾塊罷了,還有許多沒粘著的麽。”


    林海笑道:“罷了,明兒再來買便是。”因摸了摸賈環的腦袋,“多虧了環兒。”


    賈環有幾分不好意思:“其實那會子我什麽都沒想呢,胳膊自己就抬起來了。”說的眾人一笑。


    那老仆也道:“足見環少爺心裏極敬重老爺、也是老爺有福。”


    林海因望著幺兒點了點頭:“也多虧了維斯。”


    幺兒連連搖頭,極是悔恨:“竟是中了如此簡單的調虎離山之計。”


    林海笑道:“歹人以有心算無心,如何防的過來?你小小年紀,功夫委實不賴。”想到這孩子方才反應較之旁人都快,自己尚未迴過神來他已擋在跟前護著了,不禁又是喜歡又是寬慰又是安心。


    又瞧了那個行刺的下人一眼,見他麵色安然若素,輕歎一聲,也不著急問了。他不問,旁人自然更不敢問,隻圍著罵了半日。眾人就在此處等著五城兵馬司的人來、將那一幹打手拿走了,押著刺客迴荔枝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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