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朱嬤嬤打發了一個老實可靠的下人在關周瑞兩口子的屋子外頭守著,讓他留神聽著屋裏可有什麽動靜。偏那兩口子知道外頭有人,說話都隻咬耳朵罷了,那人雖聽得有響動,將耳朵貼在門上也聽不真切,又累的緊,便罷了。


    二更天的時候,有個小子拎著一包點心並一壺茶跑了過來,笑道:“阿叔,老太太說你辛苦了,這是賞你的。”


    那下人極歡喜,連聲謝過老太太,又拍胸口道:“有我在,他們跑不了。”那小子恭維了他幾句去了。


    這會子天氣極冷,一壺熱茶並點心下去,立時舒坦了許多。誰知好景不長,不過三刻鍾的功夫他忽然肚子疼的緊,急忙忙往茅廁去了。


    偏他才走了不久,隻聽“咚”的一聲悶響,仿佛是什麽東西落地了。周瑞兩口子又冷又餓又驚又懼,哪裏睡得著?眼見一個東西擊破了高高的窗戶掉進來,趕忙過去抓起來,就著微微的月光一瞧,乃一個包袱,還是溫熱的。兩人忙打開——竟是幾個熱乎乎的大饅頭!可憐周瑞兩口子猖狂一世,何曾餓過這般狠的?周瑞家的忙說:“定是太太憐惜我們,偷偷使人來送來的!”說著眼淚掉了下來,深悔先前不該出賣了主子。他二人也顧不得手幹不幹淨或是沒有湯水,抓著就吃。連著吃了好幾個才飽。


    那守夜的足足在茅廁蹲了小半個時辰才好,罵罵咧咧迴來,坐著打盹兒才一會子,肚子又疼了足鬧了半宿才罷。


    次日吃罷早飯,朱嬤嬤再次過來欲細審他們兩個,打開房門一看:二人麵色青黑、口吐白沫,早已氣絕身亡多時了,嚇得臉都紫了,趕忙去迴賈母。賈母愈發驚懼,又讓人去報官。不多時仵作趕來查驗,發現二人均死於砒.霜中毒,又在屋裏尋到了一條藍布包袱與兩塊啃了大半的饅頭,饅頭裏果然驗出了砒.霜。


    因將昨晚守夜的人喊來一問,頓覺那個送茶水點子的小子極可疑。偏天色又黑、那人完全記不得模樣,隻說有幾分白淨,半日又說仿佛在馬房看見過。朱嬤嬤趕忙將馬房的小子們都喊來列隊給他瞧,偏他細細瞧了半日,一個也不對。朱嬤嬤一咬牙,拿著賈母的話硬生生將榮國府上上下下幾百個小子都喊來,他反倒愈發眼暈了。


    朱嬤嬤無奈,隻得先迴給賈母口稱“奴婢無能”。賈母寬慰了她幾句,口裏不說,心中暗自疑心是王夫人殺人滅口。她今兒本來就欲問王夫人那“隻是二太太知道”的究竟何事,遂使人將她喊了來。


    王夫人起先以為是尋她議事的,卻聽賈母問她周瑞家的那日出府是做什麽去了。她哪裏知道?自然說不知了。又聽了會子仿佛不對,老太太話裏話外仿佛是疑心於她,大驚,連連叫屈,跪下含淚道:“老祖宗!這等事我哪裏敢!起先聽說府裏許多下人的外宅都遭了賊、唯獨他們家安好無恙,我已有幾分疑心他了。想來定是賊人滅的口。況那周瑞家的本是我陪房,十幾年跟在我身邊,與我做了多少事,便是一條狗也舍不得的……”


    賈母淡淡的道:“故此她知道的太多了,你的膽子並不小。守夜的那人茶水中有瀉藥,借我的名頭給人送藥,這府裏倒是沒幾個人敢。”


    王夫人忙磕頭:“媳婦縱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冒老祖宗名頭……”抬頭忽然瞥見賈母麵色陰沉,不禁立時起了幾個毒誓。偏賈母仍是不信,她急了,信口就說,“我若做下這等滅了天理的事,就讓寶玉考不上科舉!”


    賈母立喝:“閉嘴!”指著她罵道,“你竟拿寶玉的前程來起誓!寶玉何等幹淨的人!”


    王夫人哭道:“我已說了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老祖宗隻不信。”說著又磕頭。


    半晌,賈母歎道:“罷了,不是就不是罷,何苦來,拿寶玉做噱頭。”因擺手讓她下去了,隻是心中仍放不下。


    本來因周瑞兩口子知道府裏的事兒過多,不敢交給官府,如今人都沒了,也沒什麽好防的。一頭將周瑞一家各色事物悉數托了出去,另一頭府裏細細排查,一時闔府人心惶惶。


    賈琮幾個下學迴來才知道這事兒,聽聞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子,在馬房見過”,與幺兒對視了一眼。吳豹子之子吳攸生的挺白,名字還是賈赦取的,偶爾也往馬房去玩耍幾迴,隻不是榮國府的人罷了。


    馬房也有疑心他的。隻是一來他們馬房的人素來撈不著什麽、“羅賓漢”當日也不曾丟過東西;二來吳豹子平素為人大方、人緣極好,吳攸嘴甜又愛馬、極討人喜歡;三來誰都知道吳豹子是賈赦的人,平素賈赦賞賜給的極多,馬房眾人奉承尚且不及,誰肯給他惹事去?再說,周瑞兩口子平素得意過了些,日日端著架子二主子似的,馬房的人心裏早都暗暗不忿多年了。故此沒人吭聲。


    次日,五城兵馬司尋到了周瑞家的外宅,在裏頭抄出許多財物,隻是貴重的並不多。實在乃因各戶豪奴外宅紛紛遭劫,他們家將極值錢的都搬進府裏去了,恰便宜了賈赦。因前兒榮國府裏遭了“羅賓漢”不曾破案,這迴他們出了不少真力氣,不多時便從一個大櫃子底下翻出了許多賬冊子並書信。趙承一瞧,頭皮都發麻了,思忖了半日,命人取一個大匣子將那些裝了,親自打馬往榮國府來。


    賈母聽了以為案子有信兒了,遂命人將賈赦賈政都喊來榮禧堂,賈璉這幾日都請假在家也在旁陪著,她自己親坐於屏風後頭,乃說:“有請趙指揮使。”


    趙承進來連連拱手,隻問了安,不曾先開口說事兒。


    賈政忙問:“累大人如此辛勞,我們家闔府老幼感激萬分。大人這麽快便過來,想是我們家的案子有了信兒?”


    趙承苦笑道:“下官委實不知如何是好,隻得都拿來了。”因親手將那一匣子證據擱到案上。


    賈赦性急,忙上去打開拿了一本就看,越看臉越黑。賈政也拿了本看了看,氣的當即摔在案上。又瞧見有許多書信,伸手拆了幾封來瞧,大驚失色!


    賈母在後頭著急,忙喊鴛鴦:“拿些進來我瞧。”


    鴛鴦應了,出來向二位老爺行禮。賈赦冷笑道:“多取些,給老祖宗細看。”鴛鴦忙低下頭取了幾封書信並幾本賬冊子進去了。賈政麵黑如鐵,賈赦諷道:“尊夫人好大的官威。”


    賈母急急的看了看那幾樣,顫聲低喊:“無法無天!”這會子她已然認定周瑞兩口子定是王夫人害死的無疑,因深恨她口沒遮攔,竟拿寶玉的功名去起誓。


    賈赦幹脆多撈了些送到屏風裏頭:“老祖宗慢慢瞧、細細瞧。瞧完了咱們再算賬。”


    原來那裏頭都是些王夫人與周瑞兩口子貪墨公帳、偷賣榮國府的產業並包攬訴訟官司的證據。周瑞恐怕有一日東窗事發被王夫人丟出去做替罪羊,暗暗備下的。這些事賈母素來多少都知道些子,亦不以為然,隻是不曾想她們膽子如此之大,貪墨數量如此之多。又恨她首尾不周全,如今還將證據送入官府手中,竟是全然無法遮掩了。半日,她拄著拐杖從屏風後來,親向趙承行了一禮。趙承還禮不跌,口稱“不敢”。


    賈母道:“勞頓趙大人了。老身治家不善,致惡奴貪墨至此,又欺上瞞下做出這許多事來。還望大人相助嚴懲此一幹賊奴,尋迴我們府裏遭竊的財物。”


    趙承明白,這是要將一切罪責悉數推到周瑞一家身上。橫豎古來皆如此,也不奇怪,喏喏稱是,隻說“都在下官身上”。又指著那些賬冊道:“這些隻怕下官得帶迴去,不然不甚好辦。”


    賈母道:“不如先暫放於老身之處、老身瞧瞧可好?”


    趙承知道她們府裏要做手腳清除掉王二太太的幹息,陪笑道:“自然,老太君何日瞧好了,打發人來告訴一聲、下官親自來取。”言罷立時告辭,腳底下踩了風火輪一般跑了。


    他剛出門,賈母坐在正位上吩咐“都與我拿來。”鴛鴦趕忙將那一匣子都捧了過去。一時廳中靜悄悄的連咳嗽都沒人敢。也不知過了多久,賈母長歎一聲:“國庫的欠銀就由二房來還,老大,你看如何?”


    賈赦心中冷笑,口裏哼了一聲:“老太太偏心過了些,大庫房隻得那麽點子?”


    賈母道:“大庫房是不是周瑞一家盜的如今尚且不知,況依著我看,老二家的絕不知情。”賈母明白,一則王夫人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明搬,她素來都隻從賬上做手腳;二則前些日子她欲求取大庫房的銀子還國庫欠銀,顯見是不知道的。“鳳哥兒說舊年盤庫還是齊全的,想來賊人也不曾盜走多久,官家自能替咱們追迴來。”


    “追迴來?老祖宗您信麽?”賈赦諷道:“那個冷什麽的鋪子裏的簽子倒是自己飛進去的。”


    賈母乃命鴛鴦將那匣子“送給你大老爺去”,道:“你自己瞧吧,尚且不及欠銀的那個數。”


    賈赦瞄了那匣子一眼,扭頭喊:“璉兒,使人細細查來。還有公帳也拿來,這些隻怕未必齊全。”


    賈璉忙應了,親上來抱住那匣子。


    賈母又道:“你隻瞧賬冊子便罷了,那些書信與我留下。”


    賈赦冷笑了一聲:“璉兒,沒聽見麽?你祖母要那些你二嬸子包攬訴訟官司的書信呢,快些撿出來送去。”


    賈母因說:“老大,得饒人處且饒人,本來都是一家子,包攬官司之事你也不是沒做過。”


    賈赦大奇:“我做過?怎麽我自己竟是全然不知道呢?老祖宗可有證據沒有?”賈母哪裏來的證據?方欲斥他幾句,又壓下去了。偏這會子賈赦又說話了,“這會子倒一家子來了,她貪墨公帳的時候怎麽就不是一家子呢?”


    賈母知道他不痛快,也恨王夫人貪心太過,休了她的心都是有的。又恨她性子太急,竟是滅了周瑞兩口子的口,那盜賊保不齊當真與他二人有牽連,他們一死倒是斷了線索去。隻是如今委實沒法子,這一大家子都指著元春與寶玉兩個,不忍她又能怎樣?況她挪去的那些也不曾見她自己使,不過是為了孩子罷了。


    賈璉這會子也顧不得臉麵了,當真就立在賈赦身邊細細的將匣子裏的書信剔出來,剔一封交與鴛鴦一封、再剔一封再交一封。賈政麵上仿佛開了個綢緞鋪子,各色顏色都有,倒也有趣。


    待他終於剔完了,含笑向鴛鴦道:“多謝姐姐。”


    鴛鴦忙福了一福,捧著書信迴到賈母身後。


    賈母看了看他們,頹然長歎一聲:“打今兒起,家裏的事兒就交給璉兒媳婦與珠哥媳婦同管。”


    幸而此事龔三亦早料到了,賈赦心中愈涼,森森的道:“公帳須得重新使人細查。”


    賈母見他麵色昏黑幾欲翻臉,頓時悔了,方才竟忘了這個大兒子是個混的,當多安撫些才是,忙說:“珠哥媳婦素來不曾理事,讓她幫著鳳丫頭便是。”


    賈赦點頭:“這個自然,隻是公帳須得使人重新細查。”


    賈母含淚道:“本是一家子,何苦來,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賈赦冷笑一聲道:“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素來不懼什麽顏麵體麵,誰動了我的銀子,務必給我毫厘不差的吐出來,否則別怨我不知道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


    賈母怒道:“你將府裏的名聲放在何處?”


    賈赦懶懶的道:“卻又來!老祖宗既然以為府裏的名聲比銀子更要緊,不如請貪墨了去的人將銀子吐出來,名聲不就保全了?”


    賈母狠狠拿拐杖除了兩下地:“你想分家不成!”


    賈赦皮笑肉不笑道:“老二想分家也成,隻是分家之時賬目須得算清楚,若是少了爺一兩銀子,爺是不怕上公堂的。喊全京城的人來瞧也成啊。”又喊,“璉兒,將你手裏的賬冊匣子拿好了,保不齊來日咱們要打官司,這都是證據。”


    賈璉脆生生應了,道:“爹放心,兒子定不會弄失了一件。”


    賈母頹然倒在椅子上。這爺倆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孫子,她豈能不知?油鍋裏的錢都能伸手撈出來花了,哪裏少得他們的銀錢,那都是他們的命呢。可歎家裏遭了大劫,連根基兒都毀了去,這個老大竟是絲毫不念著唯有闔府同心方能度過此劫、一頭隻想拿二房的不是,不禁心灰意冷。半日,終是擺了擺手:“罷了。”拄著拐杖站起來。鴛鴦手裏不得閑,忙示意琥珀上前攙扶著,走了。


    賈政臊的頭都快垂到地下去了,見賈母走了,有心對賈赦說些話,偏半日說不出一句來,終於掩麵而去。


    他前腳剛走,在外偷窺多時的賈琮“滋溜”一聲溜進來,想笑又不敢笑,隻用全屋子都能聽見的低聲說道:“咱們二叔實在是……半點擔當都沒有。二嬸子的事兒竟是讓老太太替他扛著。”


    賈赦哼了一聲,雙手背在背後站了起來:“走,去封賬,好讓你二嬸子還錢。”


    賈琮歡唿一聲,爺仨大搖大擺往帳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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