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了龔三亦乃是先太子太保,賈琮日日盼著這老頭忽然從隨便哪株樹上跳下來,偏他又是半個多月不見人影。賈琮兩輩子都是毛躁性子,心裏著急,連念書都不踏實了,惹得林黛玉狠狠罰了他三張大字,賈琮叫苦連天。


    倒是幺兒仗義,聽他哀怨了半日,主動提出幫他寫一張。賈琮立時想到前生某電視劇裏的一個情節,又厚著臉皮去求賈環也幫他寫一張。賈環這會子早與他熟了,要了他兩盒新鮮花樣的麵果子才肯替他寫。次日,賈琮臉不紅心不跳的交了三張字跡不同的大字過去。


    林黛玉默默的瞧了幾眼那字,又瞧了幾眼賈琮,繃著臉兒不出聲。


    賈琮笑嘻嘻道:“姐姐也沒說非要我自己寫嘛。”又湊上去低聲道,“比我的字還難看的那張,是環哥哥的,迴頭給三姐姐瞧瞧。”


    黛玉這才拿起來細瞧了瞧,道:“倒是比你舊年這會子強些,你再懈怠,他就強過你了。”因指著另一張問:“這是誰的?”


    賈琮道:“幺兒哥哥的。我總不能單拿環哥哥的來麽。”


    黛玉又拿起幺兒那張看了看,讚道:“強出你許多去。”


    賈琮喜的直拍手:“幺兒哥哥極聰明,又用功,文武都比我強。”


    黛玉歎道:“你是我教的、人家是從你那兒學的、還比你學的晚,竟比你還強些。”


    賈琮委屈道:“他性子比我穩麽,我耐不住。性子本是天生的,也不能怨我啊。”


    黛玉瞥了他一眼道:“來日你與人寫信也在後頭加上一句,我性子耐不住、本是天生的、字不甚好不能怨我。”


    賈琮更正道:“是信的前頭!”得了林黛玉一枚白眼,他又嘻嘻的笑道,“橫豎我比他們倆都小,可以多練兩年,總能練出見得人的模樣來。”


    黛玉無奈,因問他:“這半個來月你都心神不定的,鬧什麽呢。”


    賈琮往椅子上一靠,拿爪子遮住眼睛歎道:“天上掉大餅的事兒,我從前是不敢想的。如今天上當真忽然掉了塊大餅、眼看就要砸到我頭上來,偏就是一直不掉下來。我著急。”


    黛玉不甚明白:“你又在我跟前搗鬼兒,什麽意思?”


    賈琮很尊敬她,不願哄她,故拿開臉上的爪子老實道:“有個很棒的武師傅答應了教我弓馬騎射,或許還有兵法,偏一直沒來。”


    黛玉道:“又是文又是武,你當那麽容易麽。”因勸道,“他若是個可信的,自然會來;若不可信,你急又有何用。”


    賈琮苦笑道:“道理我都懂,可是鴿子為……可就是著急麽。”


    “罷了。”黛玉搖搖頭,“既沒心思,今兒就不念書了,你迴去玩吧。”


    “別啊!”賈琮急了,“我好生學還不行嗎?好先生,幺兒哥哥與環哥哥還等著我呢。”還有城南大宅裏的一大群哥哥侄子們。


    黛玉又瞧了他半日,方點點頭:“你這性子本是個壓不住的,有了這兩個人相迫於你倒是不錯。不然,縱比旁人多花了十年也未必能成事。”賈琮諂笑了幾下。


    因開始講課,賈琮今兒聽得格外認真。待講完了,黛玉又瞧了瞧他三人的大字,有幾分惜才,問:“那個幺兒不預備正經進學麽?”


    賈琮道:“這兩三年的隻怕不會。”他要幫著我老子搬家,“待他存夠了念私塾的錢……”待我爹把大庫房搬空了,“他定然是要進學的,豈能當一輩子保鏢。若有一日他能高中,”賈琮望著她嘿嘿一笑,“姐姐,你就是進士先生了!好威風。”


    黛玉不禁也笑了起來:“我才多大,哪裏當的了進士先生。隻是我本才疏學淺,中間還隔著你這個小娃兒,恐怕耽誤了他。他念私塾可得多少錢?你如今也是財主了,暫且先借給他如何?”


    賈琮搖頭道:“不單是錢的事兒,若隻為了錢倒是好辦了。咱們這府裏縱有各色不妥當之處,終歸也是個公侯府邸。”


    黛玉是個聰明人,立時明白其中必有關竅,便不再說了。終又提醒道:“隻是他須得有個正經的大名兒才行。”


    賈琮恍然,“哦”了一聲,忙向她作了一個揖:“多謝姐姐提醒。”


    “罷了,你迴去吧,我要去瞧瞧三丫頭。”林黛玉乃袖起賈環的那張字站了起來。


    賈琮趕緊識相的辭去了,黛玉因往探春屋裏來。


    探春可巧坐在案前讀一張米元章的帖子,見她笑盈盈的進來,忙讓道:“林姐姐坐。”


    黛玉抿嘴瞧了她幾眼,道:“看看我這弟子的字。”遂將那張大字擱在探春案前。


    探春拿起來一瞧,連連搖頭:“怎麽竟比從前還差了些,白練這麽久……仿佛與琮兒平日的字不甚像?”遂疑心的抬頭望著她。


    黛玉微笑道:“人家哪裏練了很久了?才幾個月麽,我瞧著這般已是不錯了。比琮兒還有天分些。”


    探春登時明白過來,又細細瞧了半日,點頭道:“果然進益了……”一語未了,已潸然淚下。


    黛玉扭頭一看,炕上的柳條笸籮裏頭擱著一對做了大半的小靴子,不用問是給賈環的,因取笑道:“也不知這位小公子什麽來曆,竟能使喚戶部尚書替他做鞋。”


    探春拿帕子拭了拭淚,嗔道:“林相爺這是醋了?自去使喚把持朝綱的那位高徒、快快供上一大車子來,四季的各色靴子鞋子皮革的繡花的相爺任挑去。”


    “休提,”黛玉歎道,“本相沒那個福分。那一大車子都是送去隔壁二姐姐屋裏的,留給本相的無非是一車折子罷了。”說得二人都笑。


    另一頭賈琮跑迴自己屋裏,見幺兒正在伏案練字,腹內不禁長歎一聲:書非借不能讀也、學非借不能用功也。


    幺兒雖聽見他進來,因手邊一個字未寫完,故不曾停筆,口裏說了一聲“迴來了?”


    賈琮因拉了拉他的衣襟道:“今兒幸虧林姐姐提醒,幺兒哥哥,你來日須得換個好些的大名才是,總不能進了金鑾殿唱名次還‘賈幺兒’吧,好傻。快讓四叔取一個啊。”


    幺兒寫完了,才將筆小心擱到筆架上,苦笑道:“我爹並不認得幾個字,還是當年老將軍教的,如今看賬目都勉強的緊。”


    賈琮忽然腦子一閃,想起一個名字來,笑道:“我想到了兩個字呢。”因提起筆來寫下“維斯”二字,道,“前兒林先生講《詩經》,有‘縶之維之,以永今朝’的句子。斯有斯文之意。”他眨眨眼,“隻是個建議哦,不如再讓旁人或是我爹多給幾個建議,最終四叔拿主意罷。”


    幺兒點點頭,將那張紙折了塞進袖子裏,尋了個借口出府迴家去了。賈琮伸長脖子等到晚上也不見人影子,直至次日方迴來。


    大約是這些日子難得在家裏住著,幺兒神清氣爽的,笑向賈琮道:“可巧昨日老爺在我爹那裏商議馬行的事兒呢。我爹說了,你擬的那個名字極好極有學問,比叔叔們擬的都好,連老爺都說好。打昨兒起,我大名就喚作賈維斯了。”


    賈琮擬那名字本是一時惡搞,不想賈四當真用了,有幾分想笑,又有幾分不好意思,麵上卻隻得裝出一副得意的樣子來:“我擬得還不錯吧。”


    幺兒又說:“我爹說,為了慶賀我得了大名兒,今天城南那頭要吃頓好的,咱們中午過去可好?”


    賈琮歡唿一聲:“有野味麽?肯定有!”


    幺兒笑道:“我來的那會子爹與田叔叔已經上山去了。”


    賈琮歡喜得在屋裏轉了半日圈子,又跑去將此事炫耀給林黛玉。


    黛玉大驚!“豈有此理!哪有小兒替年長的兄弟擬名字的。你才多大點子,也不怕折壽!”


    賈琮辯道:“本來隻是擬的麽……四叔覺得我比旁人擬的都好。”


    黛玉蹙眉道:“我知道你素日胡鬧,隻是胡鬧須得有個分寸。還不快些改了去。”


    賈琮耷拉著嘴角:“不用那麽計較吧……四叔定下的,又不是我。我隻是提了個建議罷了。”


    黛玉瞥了他一眼:“四叔是誰?幺兒不是孤兒嗎?”


    賈琮一怔,忙伸出手指頭在唇上一壓:“噓~~”


    林黛玉方看了他半日,賈琮鼓著腮幫子肅然不言語。終歎了一口氣:“罷了,與我何幹。”因懶懶的歪在塌上。


    賈琮湊過去悄悄的說:“是爹從前的親兵……”


    黛玉擺擺手:“不用告訴我,我並不想知道。”


    賈琮趴在她身邊扮可憐:“林姐姐你生氣了?其實是有緣故的,隻不便說罷了。”


    黛玉瞧了瞧他,歎道:“想來也是有緣故的。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何必深究。你還小、大舅舅是個目無規矩的人、幺兒家中想來也是沒人念過書的。有些事,你們皆不在意。隻是……”她搖搖頭,“哪怕是大舅舅擬的還罷了。”


    賈琮忙說:“我爹當時在呢,他也說我擬的好、比旁人的都好些。”


    黛玉定定的看著他:“大舅舅在場呢?”


    賈琮這會子方明白過來,賈赦推薦自己替幺兒擬的名字恐不是無意的,很是羞慚,遂低頭不語。


    黛玉見他臉色變來變去,點點頭:“琮兒你何其聰明,想是猜著了。他若當真有意上進,再不可讓人知道這名兒是你擬的,隻當是他父親取的罷了。不然……”


    賈琮忙說:“還是改了吧。”


    黛玉冷笑道:“傻子,既然他父親已應了,大舅舅又在場,已不易改了。”想了一會子,又道,“勉強你也算與他師徒之分、雖然先生小了些。湊合能說得過去。”


    賈琮自己思忖了半日,道:“我知道了。”因向黛玉一躬到地,走了。


    遂迴屋去換衣裳,與賈赦、吳豹子、幺兒一道去了城南大宅。眾親兵叔叔們見了他又是一陣誇讚,說他名兒取的好、極有學問、來日也幫誰誰取一個雲雲。賈琮愈發不好意思起來。應付了半日,悄悄拽了幺兒出門,唿啦啦跑到了花園子裏一處僻靜之所。


    幺兒莫名的很,隻瞧著他。


    賈琮定了定神,拉著他的手道:“幺兒哥哥,方才林先生教訓我了。我年齡太小,若替你擬名字,來日會限製你前途。不如快改了去。”


    幺兒疑道:“為何會限製我前途?”


    賈琮道:“人家會覺得,嗯……你知道,123言情藍翔他們的名字都是我起的。”


    幺兒道:“我知道啊,不過是名字麽。他們的名兒與我的明明不是一迴事。”


    賈琮見他聽不懂,有幾分著急:“反正,如若旁人知道你的名字本是我擬的,人家會覺得你矮我一頭!”


    幺兒笑道:“我分明高你好幾頭。”乃伸手比了比賈琮的頭頂。


    賈琮跺腳道:“哎呀你就不明白麽,這世上唯有長者替晚輩擬名字的,或是主子給奴才取名字,哪兒有弟弟給哥哥擬名字的。人家會看不起你的麽。”


    幺兒摸了摸他的小腦的道:“莫急,隨他們便是,我又不稀罕他們。他們看不起我須得比我有本事才行。比我強的人看不起我,那也是應當的。比我弱的人看不起我,我懶得搭理他們呢!”


    隻聽耳畔傳來“啪啪啪”的鼓掌聲,失蹤了半個月龔三亦緩緩從一株大槐樹後頭走了出來,身旁還跟著今兒恰不在榮國府西北角門當班的葛六。


    幺兒含笑向他打招唿:“龔先生!”


    賈琮一愣:“幺兒哥哥你認得他?”


    幺兒道:“這位龔先生乃是一位房產土地中人,就住在外頭那條街上,近日幫著各位叔叔伯伯買了好些產業呢,前兒田叔叔買下的那塊宅基地就是他做的中人。你還記得咱們來看這宅子的那日麽?他還替咱們清理過這宅子的。”


    賈琮能不記得麽,扭著臉上前行了個禮:“龔先生好。”


    龔三亦負手含笑道:“我來了許多迴,倒是頭一迴見到賈三哥兒。”


    賈琮似笑非笑瞧著他:“我也來了許多迴,也是頭一迴見到龔三先生。”因問葛六,“六叔預備買宅子麽?”


    葛六笑道:“暫且不用,我家先在這兒住著倒是不錯的。龔老先生是個好朋友、幫了咱們許多忙、從前也在南邊打過仗、還認得字,老四便請了他一道來吃酒。他說咱們這園子好的很,比世人的都強,想再來逛逛。我橫豎無事,便陪他走走,可巧聽到你們哥倆說悄悄話兒。是我們先來的,可不是故意聽你們壁角。”


    賈琮苦著臉道:“六叔,你勸勸四叔唄,難不成真的讓幺兒哥哥用我擬的名字啊。我才多大點子,豈不是要折壽。”


    葛六才笑開了嘴角方要取笑他,龔三亦先道:“你這就擰了。幺兒方才的話就很對,搭理他們呢。世間有閑人無數,專挑旁人的不是,沒有的也要硬挑出幾處來,偏他們自己多半沒多大本事。幺兒若是個無能的、隻能斤斤計較這些子沒用的虛名閑氣;偏他是個有誌氣兼肯用功的,來日功名在你之上也未可知。哪怕是你故意去踩他……”


    賈琮蹦起來喊:“我才不會!”


    龔三亦笑道:“連你都不會,旁人算什麽呢?”


    賈琮一想,仿佛也有道理,隻得說:“罷了。隻是林先生提醒的也對,此事就不要讓外人知道、尤其不要去宣揚了。何苦來、送舌頭根子給人嚼。縱然咱們自己不在意也不是什麽惹人高興的事兒。”


    龔三亦點頭:“這話說的很是,莫再傳與外人知道。”


    此事作罷,抬頭看看日頭也約莫到了午飯的時候,四個人便一道迴去。


    賈琮與龔三亦都有意無意的落到後頭,龔三亦悄悄向賈琮道:“你爹與他爹已有默契了,此事你們小輩也管不得。”


    賈琮垂頭道:“都是我的不是,湊什麽閑熱鬧。”


    龔三亦瞧了他幾眼:“你當真不想收了幺兒麽?他委實是個人才。”


    賈琮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既然不肯認別人為主,也不願旁人認我為主。我喜歡平等的感覺——雖然在而今之世隻是癡人說夢,我就是喜歡、就是舒服。”


    龔三亦撫了撫他的頭頂,不再言語了。


    賈琮遂快跑了幾步,往前頭與幺兒一處去了,龔三亦這老頭不知不覺走的更慢了些。眼瞧著前頭幾個人先進了院子,自己負手立在風中呆了半日。忽然渾身肅殺之氣驟起,冷冷的道:“若是黃袍加身,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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