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密事


    仗著三寸不爛之舌和古董行裏的名聲,冷子興先從買家那裏拿來了一千兩銀子,立刻去找賣家。


    豪門裏賣古董,肯定是不肖子孫偷賣的。既是這樣,賣家不敢在白天交易,冷子興隻好躲在豪門後門的大槐樹下,耐心地等候。


    正等得打瞌睡,他於二更時分被賣家喚醒。


    冷子興立刻興奮地打開賣家遞來的布包,借著屋簷上掛著的燈籠看清之後,把銀票給了對方。


    拿到銀票的賣家,直接歡喜地去了酒樓妓館。冷子興抱著那隻青銅尊,匆匆趕往買家。


    卻沒料到,買家仔細查看之後,說這件古董來路不明,並要索迴那一千兩的銀票。


    冷子興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知道自己應該是中了圈套。果然,他再去找那個賣家的時候,豪門中人隻說那是個遠房親戚,目前早已不知去向!


    大致說了這件事之後,冷子興苦著臉,再喝了一大口酒。


    一千兩的銀票,這麽大的數額,不是倪二、賈芸能夠理解的數字。


    更何況,冷子興遇到的是兩家豪門。若是犯橫,隻有死得更快;若說是賠償,他自己的那條命,也不夠賠的。


    這兩人一時不敢搭話,冷子興隻得偷眼看去賈璘,卻見他很淡定,隻是喝酒、吃菜。


    哀歎了一聲,冷子興隻得舉起酒碗,倪二和賈芸悶聲陪著。賈璘看了看這三人,終於開口說道:“冷二哥這事,容易解決。”


    “呃,”


    那三人一齊驚愕,冷子興更是激動得酒碗也端不平,酒水灑了一桌子。


    各自把酒碗放下,三人都把熱切的目光,看向賈璘。


    “我既然和冷二哥相識已久,又是許久沒見,說不得就要好好聊聊。”賈璘微笑著說道。


    倪二還想再說什麽,賈芸已經聰明地領會了他的意圖。


    伸手在桌下碰了碰倪二,他再拱手說道:“我和倪二爺都是不勝酒力,各自迴去休歇。”


    倪二還沒開口,冷子興拱手說道:“那就改日再會。”


    “哦,哦,對了。我還要再去找馬販子王短腿,說些生意上的事。”倪二忙找個借口,拱手告辭。


    賈璘立刻塞給賈芸二兩銀子,示意他去結算酒錢。賈芸隨即拉起倪二,嘴裏胡亂說著什麽,快步走了出去。


    包間裏安靜,冷子興盯看著賈璘,哀求地說道:“璘大爺可有好主意?”


    “許久不見,冷二哥還是喜歡說笑。”賈璘淡然地說道。


    冷子興先是一怔,隨即壓低聲音說道:“璘大爺這次不想救我也就罷了,怎麽還取笑我呢?”


    “豈敢呢。”賈璘拱了拱手,低聲迴道,“冷二哥倒也的確是說了個笑話。”


    冷子興不禁眼睛瞪圓,賈璘自顧說下去。


    “冷二哥的話,破綻有三。其一,以冷二哥經濟古董已久,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上當?其二,這件事不是針對冷二哥,而是那兩家豪門在爭鬥。或者,就是冷二哥甘願成為這兩家爭鬥的引信;其三,若冷二哥想脫身,直接央求你嶽母,再去找鳳姐姐告明,就能輕易解決。又何必與我們這些人說得如此清楚?”


    聽了賈璘說的這些話,冷子興不禁笑了。


    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他長唿口氣說道:“既然璘大爺暫不想管,冷某隻得再去想辦法。”說罷,他探頭從窗子向外看了看,準備離開這家酒店。


    “我還有事找冷二哥說。”賈璘跟著起身。


    冷子興並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隻好跟著他走向寧國府東麵的胡同。


    到了自家院外,冷子興暫時等在外麵,賈璘進去不多久,再走出來。


    “這是五百兩銀票。”賈璘低聲說道,“你或許真的遇到了麻煩,還是去外麵先躲一躲才好。”


    冷子興的身子一抖,眼神顯得很空洞。賈璘隨後低聲說道:“冷二哥也不必遮掩。想是那樣的物件,本就不是尋常人家應有,或是從王府裏流出來。那個物件,又絕不止千兩銀子可以買賣。至於能夠接下來的人家,卻應該也是王府。”


    他帶著試探的語氣說著,冷子興卻隻是沉默不語,看來是默認了的。


    “你也曾給予我酬報,現在就算你借走也可以。”見他是這個神情,賈璘大致猜到,也就不再多說,隨即把這張銀票塞進了他的袖子裏。


    遲疑了一會兒,冷子興倒也不再客套。收好了銀票,他認真地拱手施禮說道:“璘大爺必是前途無量,但也需仔細才好。”


    賈璘點頭迴道:“我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懂得。”


    冷子興看了看他,也不再多說,轉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賈璘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再獨自提著燈籠走迴榮國府。剛要拐進寧榮街,他聽到身後有人低聲說道:“璘翰林何必攪進這潭渾水?”


    來到紅樓世界,賈璘自然知道香豔脂粉之下,暗藏著的是許多滿是兇險的陷阱,以及隨時可至的淩厲殺機。


    對於身後傳來的這聲警告,他也像是早有準備一般,並沒有太過恐慌。


    總還是要故作懵懂,他轉身看去,隻見對麵有幾名穿著黑色飛魚服的錦衣人,手裏提著幾盞燈籠,都在漠然地看著自己。


    其中一人略微站在前麵,臉上的神色還算溫和。


    “許千戶。”賈璘拱手施禮,對方也客氣地抬手還禮。


    這人正是在金陵與賈璘有過交集的許茂才,此時已經再升職,調入了京城的錦衣司任職。


    多日不見,這人倒還保持著勁挺的身軀,沒有被酒色扭曲。


    兩人略作寒暄,賈璘也不再問及他如何調來京城,想必並非馮紫英可以有這個本事,另有他人可知,譬如忠順王。再為何調動此人,或者又與當今有關了。


    “說話不便,去我祖宅那裏如何?”賈璘邀請著說道。


    許茂才見他很從容,自己也放鬆下來。


    看了看四周,他語氣溫和地說道:“我隻是路過而已,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至於沒有親自前去給璘翰林道喜,也請體諒公務在身的為難。”


    賈璘說了“不敢”,再接著說道:“許大哥切莫客氣,兄弟對於提示也是感激。但我隻想著冷二哥終究是‘無心之過’,並不會有什麽事。另外我也有幾句話,想要問問千戶。”


    許茂才見他堅持,隻好示意其他錦衣人退後。


    “兩家爭奪一個沒什麽太大意義的舊物,非是尊貴人家鬥氣而不可為。”賈璘低聲說道,“冷二哥或是想著從中漁利,或者幹脆也是受到什麽人指使操控,才敢於做出這樣的事。”


    許茂才並不搭言,隻是安靜地聽著。


    “兩家大宅門,應該就是北和中(忠)了?”賈璘低聲問道。


    許茂才看著他,沒有做聲。


    賈璘再繼續說道:“冷二哥參與這件事,我並不敢再多猜。又,府裏秦氏可卿近來多有病患,我即便也懂一些金石之術,卻更知道救人先救心。所以,我也正在打聽與其相關的事。這原本就不是什麽大秘密,是中(忠)的無疑了?”


    許茂才還是沒有說話,賈璘也不再多說,隨即施禮說道:“千戶大人公務繁忙,在下不敢耽擱。”


    “璘翰林再有事,可直接來找我。”拱手還禮後,許茂才招唿上另外幾人,邁著大步離去。


    賈璘漠然地看著他們的身影遠去,再打著燈籠拐進寧榮街。


    街道寬闊,遠處兩府大門前,都是燈火輝煌的狀況。賈璘迎著那些燈火前行,手裏那盞燈籠的光亮,就此被抵消得逐漸微弱。


    ——————都要感恩才是


    前麵的燈光越來越亮,賈璘繼續走著,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影子,被越來越長地拖放在身後的地麵上。


    走進府內,他見到來旺在與幾個看門的小廝說笑著。


    來旺對於賈璘,早就有了畏懼之心。因為他與賈璉去往揚州的時候,是親眼所見十三四歲的賈璘,勇敢、奮力地射殺了對岸兩名金人。


    這件事說出來,他並不能得到更多人的相信。別人聽了,最多說是“那兩個賊兵一時沒注意,或者受了點傷而已”。


    但來旺卻知道:即便如此,也是隔著老遠,足可見賈璘的力道之大。更不要說,現在的賈璘已經正式舉業為官。


    現在見到賈璘沉著臉迴來,來旺率先從暫歇的長條凳上站起來,躬身施禮道:“璘大爺迴來了?”


    “來管家辛苦。”賈璘隨口迴道,“這時候也該歇了。”


    “璘大爺說的是,小的是要迴去了。”來旺不敢抬頭。


    賈璘向前麵走著,來旺想起來提醒著說道:“老太太派人來說,若是見到您迴來,請您過去迴個話。”


    答應了一聲,賈璘穿過儀門,向西院的榮禧堂走去。


    才過了二道儀門,他站定在榮禧堂的院子外麵,請看門的婆子前去通報一聲。


    “我們怎麽敢攔住璘大爺呢?”幾個婆子連忙說道。


    “我是擔心老太太已經安歇了。”賈璘略作解釋。


    婆子們見他知禮、給麵子,連連道謝後,分出一人去裏麵通報。沒多久,一個活潑的身影已經跑來:“璘哥哥,快進來吧。”


    賈璘看清是賈寶玉,也笑著走上前。兩人說笑著穿行在遊廊裏,賈寶玉走到僻靜處站住了腳。


    “璘哥哥,我昨天與她聊天的時候,聽她又提起你。”他猶豫著說道。


    “她若再問,你隻說很快就會知道了。”賈璘低聲迴道。


    賈寶玉並不懂得秦可卿到底為什麽事愁煩,但卻了解賈璘正在為她辦什麽事。聽到賈璘這麽說,賈寶玉也就放心。


    此時的賈母,還在與賈敏、薛姨媽、王夫人、邢夫人,以及林黛玉、薛寶釵、迎探惜三春等人說話。


    賈璘從外麵迴來,給她請安後坐在一邊。


    “近來公務忙不忙?我擔心累壞了你。”賈母詢問道。


    “並不甚忙。多謝老太太關心。”賈璘迴道。


    薛姨媽笑眯眯地看著他,不由得說道:“這樣看來,璘哥兒儒雅風流。賈氏是武蔭之家,卻重於詩禮。現在有了璘哥兒,更是錦上添花。”


    賈璘施禮謙辭,賈母點點頭,沉默片刻後,笑著說道:“東院的大老爺常說‘我們既是武蔭之家,就不必過於看重詩禮’;又說‘我們這樣的人家,不必指望子弟們寒窗苦讀。那樣出來的人,多有酸腐氣’。你們請看看,璘哥兒哪點不應該被看重呢?”


    薛姨媽不好多說,隻是拿著手帕,捂著嘴笑個不停。邢夫人坐得穩當,神色安然。


    對賈璘頗為高看,更還多有倚重的賈敏,淡然地說道:“老太太最是大度、公道。赦大哥哥所言也是有理,但隻說是隻重書本的書呆子。可璘哥兒既有文采更有武功,怎麽可能與赦大哥哥說的那些人相比?!”


    這是賈母最為疼愛,也是碩果僅存的女兒,賈敏的話,闔府上下誰敢反駁一言半語。其她人都是笑著稱是,邢夫人略有尷尬,卻並不能搭言。


    “我倒希望璘哥兒隻重文學。”賈母慨歎著說道,“我沒有上過戰陣,卻不止一次地聽說過那樣的慘烈狀況。”


    “誰說不是呢!”邢夫人得到岔開話題的機會,連忙做想起來狀說道,“東府不還有個叫做焦大的,曾經與太爺出入過戰場。又說從死人堆裏救出太祖爺,更把不多的水留給太爺喝,自己喝馬尿才活了下來。”


    眾人聽了都是感慨,賈母稍後擺擺手說道:“終究是過去的事。就是焦大這人,我也是知道的。他若不是太居功自傲,你們豈能還聽到他現在還在混吃酒、混罵?”


    邢夫人還沒迴過味來,王夫人冷笑著說道:“以他那樣的脾性,沒有放他出去,實則是救了他性命。”


    “正所謂各有各的命。若能安好的活著,也實屬不易,隻要不混亂就好!”賈敏淡淡地說道。


    歎了口氣,賈母接著說道:“所以無論功大功小,都要感恩才是。”


    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了諸般不堪迴首的往事,神態顯出疲乏。


    “老太太,今兒個您晌午覺就沒睡好。”鴛鴦提示著說道。


    賈母笑了笑,對薛姨媽等人說道:“你們隻是陪著我幹坐著,累不累?”


    “本來想要和老太太摸骨牌的。”薛姨媽笑著說道。


    “哈哈,那正好。”賈母的精神頭大起,“我原本擔心你們累了呢。”


    她們幾人隨即圍在桌邊打牌,賈璘等人走去旁邊屋子說笑。


    甄玉蓮詢問賈璘是否公務過於繁忙;林黛玉隻說他要注意飲食休息;薛寶釵對於他處置的是什麽公務感興趣。


    至於賈寶玉,卻隻佩服賈璘能夠在那些虛頭滑腦的人中間,可以周旋自如。


    襲人、可人、紫鵑等人不多插話,但可以旁聽,也覺得有趣。晴雯抽空從賈敏那邊走來,聽了幾句之後,說道:“林姑娘說得對——隻管保養好自己才最為重要。”


    這個女孩原本跟著賴嬤嬤,後來賈母看到歡喜,就把她收在身邊。從小就在府裏長大,晴雯性子孤傲、爽快,長得又恨漂亮,說話難免尖刻。


    對於她的話,薛寶釵略有不滿,賈璘連忙插話道:“多謝晴雯妹妹關心。”晴雯福了福,低頭趕緊走了出去。


    賈寶玉心裏有事,再示意賈璘和他去到庭院。兩人站在庭院中,賈寶玉卻不再多說什麽,應該是不好啟齒總說秦可卿的話。


    賈璘轉而詢問道:“近來塾堂如何?”


    提到賈氏家塾,賈寶玉先就開心得嬉笑起來。賈璘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那裏名為家塾,也的確有貌似老學究的賈代儒主持,再有賈瑞幫著維持秩序。


    可終究是老師、塾掌都是懦弱無能,再就是私心過重。即便賈璘對賈政提出了要有所改革的話,可後者哪裏會對此重視。家塾的教學實情,與前幾年哪有什麽兩樣?!


    “那裏有何趣事?”賈璘看著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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