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


    衛學海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奈攤手道,“隻是閆侯與洛侯畢竟是熱血少年,且向來正直剛硬,一聽到百姓喊冤狀告吳大人,他們不免熱血上湧,做起事來就衝動了些,任衛某如何阻攔勸說,他二人都不肯聽勸,說什麽一定要徹查吳知府……唉……衛某也是無能為力啊!”


    聞聽此言,吳羨平心下一咯噔,紅眼哀求道,“駙馬爺……您……您可以一定要救救下官啊!下官是被冤枉的……您就算是看在徐侍郎的麵上,您……您也得幫幫下官啊……”


    衛學海輕拍吳羨平的肩膀,麵色鄭重道:“吳知府放心吧,就憑徐侍郎與衛某的這層關係,你這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一聽這話,吳羨平似抓到救命稻草般噗通一聲跪下了,感涕落淚道,“下官謝過駙馬爺……隻要駙馬爺肯救羨平這一迴,從此往後,羨平願為駙馬爺當牛做馬,上刀山下火海亦是在所不辭!”


    到不怪吳羨平如此慌張無措,若換做平常時候,洛重雲與閆瑞想要查他,他絕不會像現在這般驚慌失態,可這時候卻不一樣,要知道閆瑞與洛重雲是隨天子出巡,先至江南揚海府替皇上打前哨來得,那後邊站著的可是當今皇帝,這份量可太重了,且不說洛重雲與閆瑞在這個當口能不能查出他吳羨平的問題,就算沒查出什麽大問題,查出小問題後經由他二人轉述給皇上耳中那也極有可能會釀成大禍!


    有此前提下,吳羨平不慌才怪了。


    而衛學海也恰恰是料到了吳羨平會有如此的心態轉變,才特意設下如此圈套引吳羨平上鉤的。


    恐嚇前戲做足,接下來衛學海也該進入正題了。


    咳嗽兩聲後,衛學海負手而立,輕聲說道:“看在徐侍郎的麵子上,今兒個我衛某就算是舍出老臉欠個人情也一定把你吳知府的事給擺平了……相信洛侯與閆侯還是會給衛某幾分薄麵的。”


    這話一出口,頓讓吳羨平感動不已。


    “不過,衛某聽說你吳知府上任楊海以來政績頻出,能力卓著,就算他洛侯與閆侯想要查你吳大人的不是處來,估計也隻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吧?你也沒必要如此驚慌……”


    一聽這話,吳羨平又有些尷尬,那張哭花的大臉瞬時一僵,訕訕道:“駙馬爺您也知道,這天底下哪怕是再怎麽兩袖清風的良臣能吏,那……那也經不起人往死裏細查的呀……”


    衛學海努嘴輕笑一聲,“吳大人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說著,他尋到一處石凳坐下,舉手托腮道:“不過,吳知府,你得跟衛某說句老實話,那鄧全鄧老漢自殺的事,到底跟你有沒有幹係?”


    “駙馬爺這是說的哪裏話,下官……下官怎會跟那鄧全的死有關呢……” 吳羨平眼神微閃,有意轉移話題道:“再者說了,那鄧全是自個想不開自殺的,說難聽點,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個……”


    “是麽?”


    衛學海眯了眯眼,揚袖輕哼道:“吳知府,衛某也是把你當自己人也能在這會兒找上你,都到這時候了,你若再不跟我說實話,那就有些不夠意思了哈……”


    吳羨平心神一顫,忙拱手道:“駙馬爺這話……下官……下官有些聽不明白……”


    “真不明白?”衛學海似笑非笑道:“我可告訴你,洛侯與閆侯兩人可帶人去人家鄧老漢住地走訪探查去了,很多事,你就是想瞞,那也是瞞不住的……倘若你這會跟我說實話,我還能替你支支招……”


    聞言,吳羨平臉上泛起糾結之色,好半會兒,他才長長地吐出口濁氣,“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駙馬爺……實不相瞞,這……這鄧全之死,確……確與下官有些關係……”


    衛學海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頷首示意著吳羨平繼續說下去。


    “去年七月,我揚海府正、東兩麵城門因年久失修突然斷裂崩塌……”吳羨平咽了咽口水,細細解釋道,“當時我揚海府衙財政吃緊……突遇此災可以說是天降橫禍了,這轟塌的城門又不可能讓它繼續這麽荒廢下去,下官……下官便想了個自認為可行的奇招,以……以府衙名義於市井中招攬傭工、匠戶修繕城門……”


    話說到一半,吳羨平忽有些卡殼般止住了聲。


    衛學海目光微沉,算是明白怎麽迴事了。


    “說白了,你當初就是借以官府府衙之名誆騙本土百姓傭工們修繕重築城門……若我猜得沒錯的話,最開始還給這群傭工們承諾了豐厚報酬吧?”衛學海捏住下巴分析道:“鄧全鄧老漢又是揚海府境內出了名的傭工頭子,嗬……那修築城門的匠戶傭工們都是他聯絡集結的吧?等人家把活都給幹完了,你這知府老爺卻沒有給予事前承諾的酬薪,說白了,就是這麽點事,對不對?”


    吳羨平頓感臉紅,低下頭不言語,算是默認了衛學海的猜測。


    “你真是糊塗到家了!”衛學海蹭地一下站起身來,冷聲斥道:“一幫傭工匠戶們的酬薪能花得了多少銀子?你卻還要壓低事前承諾的酬勞,你……你這讓我說你什麽好?”


    吳羨平埋下頭不敢去看衛學海,支支吾吾地說道:“駙馬爺……您想岔了,下官……下官沒有壓低鄧老漢那幫傭工匠戶的酬勞……”


    “嗯?”衛學海一愣,“這話什麽意思?”


    “下官……下官是沒給……”


    “……”


    頃刻間,整個後院陷入沉默,衛學海如同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你……你說什麽?你一分錢都沒給人家?!”


    吳羨平麵紅耳赤,蒼白辯解道:“這……這不是財政吃緊嘛……下官……下官是想著這筆酬薪能拖則拖……倒也沒有不給的意思……”


    衛學海麵部肌肉猛顫,倘若不是自己力微,他此刻真的想拔起屁股底下的石凳狠狠朝吳羨平的大臉上砸過去!


    他本以為吳羨平隻是克扣壓低了人家鄧老頭和傭工們的工錢,沒成想這狗日的竟然玩的是空手套白狼那一套!


    這太他娘的喪良心了!


    “不是……連那幫傭工匠戶們的工錢你都沒打算給,那……那當初修築城門的建材花銷呢?”


    吳羨平老臉一紅,幹咳道:“呃……迴駙馬爺的話,當初修築城門的建材,乃我揚海當地士紳自發出資捐獻給府衙的……”


    衛學海腦門一疼,險些栽倒在地。


    士紳商賈們吃飽了撐的出資購買建材捐獻給官府,這他媽不是扯淡嗎?說好聽點那是人家“自願”的,說直白些,無非是官府出麵逼迫威脅罷了,好一個吳羨平呐,修築城門的建材是敲詐的,用以修築城門的人工是哄騙來的,這膽子也太他媽大了!


    一時間,衛學海都不知道該說吳羨平什麽好了。


    尋常地方官通常隻敢逮著一方薅,你吳羨平倒好,將本土士紳與底層百姓一視同仁,皆不放過,你這是要上天啊?!


    “你……你吳知府真是糊塗到家了!”


    伸手一指吳羨平那漲紅的大臉,衛學海怒而揮袖道:“這事你幹得太出格了!”


    聞言,吳羨平頓感驚慌,忙拉住衛學海的衣袖,低聲哀求道:“駙馬爺,下官真的知錯了……您……您也一定要幫幫我啊!”


    突感袖口硌人,衛學海眉頭一皺,伸出兩指細細尋摸片刻,繼而裝出一副為難之態,“行了行了,誰叫我與徐侍郎是至交呢,你這事……我盡力而為吧!”


    說著,衛學海拍拍吳羨平的肩膀,大步朝府衙外走去。


    得到了衛學海願出力相助的承諾,吳羨平總算是鬆了口氣,可沒過一會兒,他臉上就又露出副肉疼之色,恨恨罵道:“還他媽至交呢,要不是老兒給你塞銀票,你他娘的能這麽痛快答應?”


    府衙外,出門後的衛學海大步拐向臨道的小巷內,伸手將袖口處被人塞入的發皺銀票拿了出來,此刻才看到手中三張銀票麵額的衛學海猛地倒吸了口涼氣,腦門上方不自覺地溢出冷汗,“兩萬兩一張的銀票,攏共八萬兩,你吳羨平是真他媽敢給啊!”


    饒是家財萬貫的衛學海也被吳羨平這闊綽而又大膽的手筆給驚著了。


    八萬兩銀子說拿就拿了,這說明吳羨平為官以來撈取的不正當財產遠超這個數額兩倍有餘,他吳羨平還隻是個知府,身價如此不菲,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吳羨平這家夥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敗類啊!


    “世豪啊世豪,你這迴兒真是瞎了眼了,這用的什麽人呐!”


    衛學海歎息一聲,表情很是複雜。


    隨著吳羨平向衛學海吐露鄧全老漢自殺的真相,這八萬兩銀票一出,那他吳羨平的死,就已經成了定局了,怕是誰也救不了他!


    而且這事還極有可能會波及到在京的徐世豪,畢竟人吳羨平是經由徐世豪這位吏部侍郎一手提拔起來的,吳羨平光站在那,身上就打著徐字的烙印,他這一倒,說不影響徐世豪那純扯淡!


    就在衛學海冥想感歎之際,巷口處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來者正是禦林軍近侍趙貺,“駙馬爺,二位侯爺特派屬下來找您問話……”


    轉頭看向抱拳說話的趙貺,衛學海揮手打斷道,“你告訴他倆帶人去找萬歲……黃爺吧,吳羨平這邊的事我已經有眉目了。”


    聞言,趙貺點頭迴應道:“屬下明白了,那您是……”


    “我去找黃爺稟告此事。”


    說罷,衛學海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巷口。


    微微抬頭看向衛學海離去的背影,趙貺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清雅酒樓,衛學海剛一趕到客棧大堂內便瞧見了候在堂門處的啟翔,不等衛學海上前搭話,啟翔便率先開口道:“衛大人您可算迴來了,幾位爺正在樓上左廂房內等您呢……”


    衛學海頷首點頭,並沒有跟啟翔多寒暄,徑直朝樓上廂房奔去。


    “哢”地一聲,廂房大門被衛學海輕輕推開,正坐於主位的楚天耀抬眼看向了他,他身旁麵色發黑的洛重雲與閆瑞二人也嗖地一下站起身來,爭先恐後地問詢道,“怎麽樣了?那吳羨平跟你撂了底兒沒有?!”


    衛學海苦笑一聲,將放於兜內的三張銀票擲於桌上,“咱們這位揚海吳知府出手還真不是一般的大方……”


    看到那三張銀票麵額,在場眾人都是一驚,楚天耀更是被氣笑了,“好啊,好……八萬兩!這吳大人可真是闊綽啊!”


    見楚天耀臉上陰雲密布,衛學海也不由得一慌,“迴爺的話,這吳羨平……已將那鄧全鄧老漢自裁的真相透露給微臣了……”


    稍作停頓後,衛學海又將方才自己與吳羨平談話的內容複述了一遍。


    “混賬!”洛重雲氣地七竅生煙,怒聲咆哮道:“這吳羨平就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


    閆瑞臉上皺紋起伏不斷,顯然也是被吳羨平的所作所為給氣著了,“我真沒想到這天底下竟還有如此齷齪不堪的豬狗之輩!”


    楚天耀雙手擺於膝前,麵無表情地說道:“傅少卿,剛才衛學海說的話你都聽著了?”


    傅少卿忙上前佝腰道:“迴主子的話,奴才都聽著了。”


    “傳旨迴京,朕微服數日,今日偶徑江南揚海府境內便得遇百年難見之惡事!江南揚海知府吳羨平其人苛政虐民,假公濟私索賄謀利無惡不作,縱觀曆朝曆代留名的奸惡酷吏,這吳羨平也堪稱上乘,如此敗類卻可身居知府要職,為任地方父母官,經細查得知此獠背後竟有吏部要員撐腰庇護,朕聞之心痛難以,怒意難消!選任一方地方父母官該何其慎重,這點再淺顯不過的道理還需要朕再三叮囑麽?”


    深吸一口氣後,楚天耀繼續喝道:“吳羨平之惡,十年難見,吳羨平之奸,十年難出,吳羨平之過,堪比昔年慕黨!爾等收到旨意時,朕會命人緝拿下吳羨平了,京師也應當速派來使將此獠押迴京中行刑!此獠之惡亙古難見,必須嚴懲,誅其九族以儆效尤!至於此前舉薦提拔吳羨平者,亦不能饒!即日起,吏部侍郎徐世豪革職禁足,留待朕後旨處辦!”


    傅少卿身軀一抖,忙恭聲迴應道:“老奴謹記陛下聖諭,定加急送往京師!”


    說罷,傅少卿身如清風般躍出廂房。


    楚天耀仍將雙手負於腿前,隻不過旁人所不知的是,他那搭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顫動起來,這顯然是氣到極點的表現……


    “剛剛朕說的話,你洛重雲跟閆瑞都沒聽著麽?”


    楚天耀冷冷地看了洛重雲與閆瑞一眼,“聽著了還不趕快帶人去抓吳羨平這個狗賊!”


    一聲暴躁的龍吟嚇得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擺子,洛重雲與閆瑞更是不敢怠慢,應下聲後爭先恐後地跑出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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