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邊的人內鬥,楚天耀這個天子自然是樂於得見的,可還是那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你鬥歸鬥,可你得有個度才是!


    楚天耀可以準許下邊的人鬥來鬥去,可你要因為私鬥而貽誤了公事大事,這就不是楚天耀能容忍的範圍了!


    可惜的是,傅福詳和沙東行都沒能把持好這個度。


    當初楚天耀為何要懲戒傅福詳?就是傅福詳公私不分,因為私怨跟沙東行內鬥繼而波及到趙敬龔,又損害到了內監機的威信。


    而現在,沙東行又開始走起了傅福詳的老路,故意讓自己的人給揚海地方秘衛下令擱置吳羨平之事,繼而把禍水引到傅福詳頭上埋雷,這不也是一種因私廢公的表現嗎!


    如此行徑,楚天耀又焉能容之?


    “說來說去還是你那個幹兒子無用……”楚天耀麵露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神色,“倘若他當初能將內監機經營成鐵桶一塊,豈容得沙東行一個副手屢屢跟他叫板跳腳?”


    傅少卿知道皇上這話意有所指,一時間也感到有些羞愧。


    “好了,這事朕之後再跟沙東行算……反正內監機又重新迴到你個老狐狸手裏了,相信之後不會再出什麽問題了……”


    聞言,傅少卿忙佝身表態道,“主子放心,老奴一定將內監機管製好。”


    “先說正事,這吳羨平為任揚海知府一年多以來,到底幹得怎麽樣?”楚天耀舉碗飲茶,稍稍迴憶道,“他這名字當初朕也聽過幾迴,據說經徐世豪提拔後他為任揚海知府以來實績頻出,這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傅少卿麵色微沉,“主子,您應該問問奴才,這吳羨平所報之實績到底有幾分真才是……”


    一聽這話,楚天耀心下一咯噔,“什麽意思?”


    傅少卿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去年三月,吳羨平初到揚海上任,繼而用半月時間走訪了揚海府下轄三縣六鎮,同時還提出了‘掃弊清積’的口號……說白了,他就是要用三個月的時間把揚海府境內各地的陳年舊案們一一查明結案!這也是他上任揚海後上報的第一項實績。”


    光聽傅少卿這半截話,楚天耀就感到一陣不祥的預感,隻因吳羨平這提出的“掃弊清積”口號聽起來實在是要多不靠譜就有多不靠譜。


    三個月,將一府境內擠壓的所有舊案一一告結,這可能嗎?這現實嗎?


    果然,傅少卿下一段話就印證了楚天耀那不祥的預感,“可經由揚海府境內秘衛仔細探查得知,吳羨平所謂掃弊清積的行動卻顯得異常兒戲滑稽,因府衙催趕所致,大多揚海下轄夏鎮地方官府在短時間內為速結舊案,多有應付了事,亦或倉促抓人結案者,這其中大多是貧困小民,稍有依仗者皆被排除嫌疑,甚至就連許多定性為他殺命案的舊案都被憑空認定為意外結案……掃弊清積是做到了沒錯,可這期間揚海各級官吏們抓良冒功、倒行逆施之舉可謂是應接不暇,此一舉,對揚海地方司法是弊是利,隻要稍有見識者都能夠有公正的判斷!”


    “混賬!”


    楚天耀氣地臉色發黑,怒聲低喝道:“這徐世豪是瞎了狗眼了,怎麽會用上這樣的人?!”


    見皇上動怒至此,傅少卿頓感心悸,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繼續往下說了……


    一看傅少卿這神情,楚天耀就大感不妙,知道更大的肯定還在後頭沒說呢,一時間有些不安起來,強壓著怒氣說道,“繼續……繼續往下說……”


    “喏……”傅少卿深吸一口氣,又接著說道:“在同年七月,年久失修的揚海府正、東兩麵城門突然斷裂,好在當時隻是砸傷了少數百姓,並未鬧出人命……可吳羨平卻上報此次城門斷裂意外波及到數十名百姓,更有七八名百姓在此意外中喪命……”


    楚天耀一時間聽愣住了,“他圖什麽?沒鬧出人命他要上報死人了?這不是沒事找事?存心給自個添堵?!”


    “他之所以如此上報,是想……是想誇大自己的功勞,據吳羨平上報述折所言,此次城門斷裂意外造成七死十傷,傷亡百姓家屬們大鬧府衙,而他吳羨平卻個人出資賠償了此次意外遭難的百姓親眷們……除此外,吳羨平還在述報中表明,斷裂的正、東城門已重新修繕完畢,據說,是當地百姓感念揚海終於出了他吳羨平這樣一位青天老爺,而自發出力修繕的……”


    楚天耀聽完傅少卿的呈述,已是氣地上氣不接下氣了,見過不要臉的,可還真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這事揚海府秘衛們也在查,隻是並沒有查出太多東西,但據揚海地方秘衛所言,這事……八成就跟今日發生的老鄧頭自裁案有關……”


    聞言,楚天耀悚然一驚,對了,那自裁的鄧老爺子是什麽人?那是揚海府當地出了名的傭工頭子……


    結合當初老鄧頭死後,其子來府衙門前認識時所說,其父是被官府生生逼死的,這說明什麽?這說明老鄧頭的死,極有可能跟去年揚海重修城門的事有關!


    至於說什麽百姓愛戴吳羨平,自發出力免酬重修城門,這種鬼話楚天耀是再怎麽也不會信得!


    深吸一口氣後,楚天耀伸出顫抖地大手,將茶碗遞到嘴邊大口喝了起來,“還……還有麽?”


    “還有,他在同年年末,上報京城揚海府同年財政稅收猛增往年,據他述報所言,是他奮力勉勵百姓廣撒耕種、開鋪行商而成……但事實真相卻並非如此,據揚海地方秘衛調查所知,揚海府去年稅收之所以猛增,是因為吳羨平巧立名目,憑空加增出多項稅收製度……”


    傅少卿歎了口氣,說道:“主子可還記得咱們離京後第一站抵達的吳夏鎮?當初入城時咱們還繳納了一定的入城費……這吳羨平的收稅手段,可謂與那入城費有異曲同工之處……”


    “他……他搞了個香火稅、納妾稅、姻親稅……”


    “你說什麽?!”


    不敢直視楚天耀那瞪若銅鈴般大的眼珠子,傅少卿低頭咬牙道,“所謂香火稅,是指百姓隻要入廟燒香祈福必多收一筆專用於香火之用的稅費,換言之,尋常上香,三柱香火或需五十文錢足以,可自從有這香火稅後……上香費額足足增了一倍有餘,換言之,上香要花五十文,之後還需繳相應數額的香火稅費……”


    “至於納妾稅和姻親稅就如字麵意思……凡納妾娶妻,皆應繳稅……按聘禮三分之一來算,換言之,富裕者聘禮越重,所繳稅費也就越高……”


    楚天耀驚愕當場,宛若石化一般徹底僵住了。


    這吳羨平可真他媽是個鬼才!


    好一個香火稅!


    好一個納妾、姻親稅!


    真虧他能想得出來!


    一時間,楚天耀頓覺腦中血壓飆升,堵塞在喉間的鬱火之氣越發難抑,“除了……除了這些破事外,他還幹了什麽?”


    傅少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說道:“除以上瞞報的政績外,這吳羨平……據說還頗為迷信……據揚海當地秘衛調查所知,這位吳知府還將一名江南有名的算術道士給請到自家宅中做……做家臣……”


    楚天耀兩眼一瞪,滿臉寫滿難以置信的驚訝神色。


    “據揚海地方秘衛所述,這吳知府對玄密之說崇信不已,為徒風水好兆頭,他在自家宅中又是修佛像又是修道觀的,總而言之,頗為……頗為瘋狂……”


    楚天耀兩眼一黑,突然覺著吳羨平這人渾身上下的槽點實在太多了,一時間竟讓他無從說起。


    你吳羨平迷信也就算了,怎麽信仰源頭這麽隨意?還不帶分教的?


    “被他養在宅裏的道士是什麽來頭?”


    “迴主子話,那被吳知府養在自家宅中的道士名為三鶴道人,此人在整個江南地界還算是小有名氣……據傳此人養顏駐容、風水選址、算運察兇等等無所不會……”


    傅少卿眨了眨眼,又接著說道,“另還有一事,老奴認為應該告訴主子,揚海地方秘衛跟老奴說過,就在今年年初,這三鶴道人給吳羨平算過一卦,說什麽吳羨平星運閉門,前途受阻,要……呃……要用七八個處子之血衝破黴煞,沐浴天門……然後,然後吳羨平就在第二天娶了七名小妾用以衝血破煞……另外,在上月初,這三鶴道人又跟吳羨平說他近來陰盛陽虛,恐有兇煞大災要臨,多是身邊有小人作祟,勸誡吳羨平要遠離身邊生肖屬兔之人,這吳羨平沒出三日,就把揚海府衙內屬兔的官吏差人們盡數裁撤了……”


    聽到此等荒唐事,楚天耀再難抑製心頭怒火,拍案怒斥道,“這吳羨平是要瘋?!”


    “不……不用在跟我說他的破事了……”楚天耀揮袖怒喝道:“且先等衛學海那邊的消息,若那姓鄧的老漢真是被吳羨平給逼死的,立馬撤他的職!”


    “不!不管那鄧老漢的事跟他有沒有關係,他這條狗命也保不住了!徐世豪這混賬是怎麽看得人?把偌大一個吏部交到他手裏,他就是這樣辦差的?看這用的是什麽禽獸敗類?!”


    眼看楚天耀越說越怒,傅少卿也不敢再多言聲了,閉上嘴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就在這時,前去對門糖鋪購物的上官蓮折返而迴,見楚天耀那麵如黑炭般的難看臉色,趕忙上前勸慰道,“又因為什麽生這麽大的氣?”


    楚天耀歎息一聲,壓低聲調將方才傅福詳與自己說的事複述了一遍。


    聽完吳羨平的所作所為,上官蓮也不由得大開眼界,“這……吳知府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


    揚海府衙門外,剛離開還不到一個時辰的衛學海又再度折返而迴,這一次倒沒有不開眼的官差敢出麵攔他了。


    因此,衛學海異常順利地進了府衙。


    豈料,聽說衛學海折返而迴的吳羨平竟比先前初見衛學海時還要來得著急,一步並作兩步似得從公事房內跑出迎接衛學海,著急忙慌地將衛學海給請到後院中私談。


    “駙馬爺,您……您可算來了,下官……下官還正打算去找您呢……”


    吳羨平一把抓住衛學海的手掌,低聲小氣的哀求道,“駙馬爺您見多識廣,趕緊給下官支支招吧……下官……下官到底是哪裏得罪了忠義侯與宣義侯兩位貴人?他……他倆人為何執意要跟下官過不去啊?”


    見吳羨平一副嚇得魂飛魄散的驚慌模樣,衛學海心中暗笑。


    看來讓洛重雲與閆瑞帶人大張旗鼓地去查吳羨平的計劃奏效了,看吳羨平這副嚇破膽的慫樣,顯然是慌了。


    “吳知府,我現在過來就是為這事來的,想必你也聽說閻、洛二位侯爺帶人調查鄧全自裁一案及……及你本人的事了吧?”


    衛學海擺出一副為難不已的臉色,加重語氣道:“你是不知道,我剛與二位侯爺出了衙門後不久,我們仨人就突然被幾名當地百姓給攔了路,說什麽見我等三人被你吳知府如此禮遇相待一定是什麽大人物,嚷嚷著讓我與二位侯爺給楊海百姓們主持公道呢……不僅如此,那幾個百姓還說那老鄧頭就是被你吳知府給逼死的,另還說你吳知府是什麽道貌岸然,假公濟私的偽君子,大奸官,哭著求二位侯爺徹查你吳大人呢!”


    “啊?”吳羨平悚然一驚,惱羞成怒道:“這!這分明是汙蔑!駙馬爺,下官上任揚海知府以來一向兢兢業業,宵衣旰食絲毫不敢懈怠,我……我又豈會是沽名釣譽,假公濟私的為惡奸官呢?駙馬爺……您與二位侯爺可不要被這些誣告的刁民們給騙了啊!”


    “放心放心,吳知府稍安勿躁……你是什麽樣的人,衛某自有判斷……再者說了,你是衛某故交好友徐侍郎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才,我怎會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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