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司公事房內,在等候褚飛英歸來的間隙,祝奇辰一直在原地來迴踱步沉思,眼神時不時望向桌麵上攤展開的宣京地圖,臉上的表情越發深沉。


    “教頭!”


    伴隨一聲急喝,公房大門被“嘭”地推開,一身穿鷹爪黑袍的內監機督衛急匆匆地跑到沙東行跟前,氣喘籲籲地稟報道:“教頭,出大事了……那……那被抓來受審的劉大紅……毒發身亡了!”


    “你說什麽?”


    祝奇辰蹭地一下站起身來,兩顆眼珠瞬間瞪直,好似要從眼眶中跳出來般駭人,“受審前就讓人驗過他的身,而且按咱們鎮撫司的規矩,每用刑一次,便會讓醫師對刑犯驗傷治療,他劉大紅怎麽可能會突然毒發身亡?”


    “給劉大紅用刑的人是褚飛英吧?當時你在他身邊,在事先你……就沒發現什麽不對勁?”


    被喚作趙闊的內監機督衛麵色一緊,忙拱手解釋道:“迴教頭話,褚千戶在給他用刑時,也是嚴格按照規矩一步一步來的,刑前,醫師曾給劉大紅驗過身,發現無異常後他這才放心用刑的……”


    說著,他苦笑一聲,“再者又說了,褚千戶就算是用刑過重,他劉大紅……也不該是毒發身亡啊……”


    趙闊是祝奇辰一手提拔起來的百戶,祝奇辰對於他還是格外信任的,聽趙闊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也覺著有理,當下便抬頭問道:“如何確定他劉大紅是毒發身亡的?你們讓仵作驗過屍了?”


    “是的。”趙闊鄭重點頭,朝屋外猛地招了招手,“林仵作,勞你進來一趟。”


    隨著他話音一落,一身穿麻布粗衣,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望向祝奇辰是,他格外恭敬地彎下腰行了一禮,“卑職林彪見過教頭……”


    林彪與趙闊一樣,都屬於祝奇辰就任內監機教頭後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對於這二人,祝奇辰是格外信任的。


    倒不是祝奇辰不信任沙東行提拔善用的舊部,而是後者在接下天子令巡捕全國日月邪教逆賊的差事後,把此前留於內監機的部分忠心舊部,乃至鎮撫司的眾多好手都抽調到他自個身邊辦事了,這導致祝奇辰在接手教頭之職,掌管鎮撫司後,很多地方要用人,用什麽樣的人,還真得他自個發掘。


    當然,沙東行在內監機教頭這位置上坐的時間實在太久了,哪怕他將不少舊部帶離京師,這偌大的鎮撫司,乃至整個內監機督衛裏,受過他恩惠的人也不少,像褚飛英等這些由他沙東行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就是明顯的例子。


    祝奇辰一方麵要打壓這些受過沙東行恩惠的各級下屬,一方麵卻又不得不用他們,這對要徹底掌控內監機督衛的祝奇辰而言,確實是個不小的挑戰……


    “你驗過屍了?確定劉大紅是毒發身亡?”


    “迴教頭話,卑職仔細驗過屍了,那劉大紅確實是毒發身亡的,而且,他中的還是蠱毒!”


    聞言,祝奇辰猛地一怔,“蠱毒?苗疆一族善使的蠱術?”


    林仵作苦笑搖頭道:“教頭這就有些刻板印象了……苗疆一帶確實是蠱毒巫術的發源地不錯,但這玩意又不止苗疆一帶的苗民會使,甚至在這千百年來經過無數傳播演化,許多專精此術的漢民都比苗民用的更加利索……”


    祝奇辰麵色一沉,很顯然,他現在並沒有耐心去聽林仵作給他的科普,不等對方把話說完,便陡然打斷道:“那劉大紅中的是什麽樣的蠱毒……你驗出門道來了嗎?”


    “那劉大紅所中蠱術屬蟲蠱一類,由線蟲種於內臂,長時間侵蝕下,與中蠱之人早已不分你我,若不按時服用抑製藥物,那線蟲便會在某一時間‘複蘇’,蠶食中蠱者的血脈筋管,屆時中蠱者會如何,想必不用卑職再多說了……”


    “也就是說,這蠱毒……早就被人種在劉大紅體內了?”


    “是的,那玩意兒在他體內少說有三四年了……”


    聽罷這話,祝奇辰一陣懊惱,言語中似有責怪之意,“他既身中蠱毒,為何在受刑前,醫師和你們這些仵作就沒查出來?”


    “教頭,這蟲蠱不發時,藏於中蠱人體內,看起來就與常人一般無二。如此高明的蠱術,也就隻有專精此類的蠱師巫醫能在術發前察覺了,而鎮撫司內的醫師仵作,幾乎全是漢醫,與巫蠱一類並不精通……”稍作停頓後,林仵作又接著解釋道:“實不相瞞,若不是劉大紅蠱毒發作暴斃而亡,卑職在驗屍解剖時從他臂肉中取出了一粒僵死的線蟲,卑職都不敢確定他的死因……”


    “另外,屬下在仔細觀察了劉大紅臂中種下的線蟲後得出了一個結論,此類線蟲為子蟲,經由施術蠱師的母蠱所控……而據卑職所知,此類蟲蠱,絕不可能隻有一隻蟲蠱。也就是說,施術蠱師絕對是給許多人都下過子蠱……卑職在想,這會不會就是日月教控製如劉大紅這等低級教眾的慣用手段……”


    聽完林仵作的解釋與分析,祝奇辰整個人的臉都綠了,“也就是說,他劉大紅體內早就被人下過蠱毒了,那他……在受刑招供時,為何不把這事說出來?而且,他在明知自己會死的前提下,交代出來的口供,又會有幾分真幾分假?”


    麵對祝奇辰的疑慮,趙闊倒是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教頭,咱們鎮撫司的上刑手段,至今無人能安然受過,依卑職看,劉大紅在受刑後所招口供應該都是真的,畢竟沒有人能在受過那麽多重刑罰後還能咬著牙不鬆口的;但他不將自己身中蠱毒的事說出來,指定是有他自個的考量,說不定,他就是想藏著這個秘密,給自己一個好死呢?”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沒完沒了的受刑比死了還可怕……”


    祝奇辰本想點頭,但很快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整個人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有沒有可能,劉大紅這小子不招自己中蠱的事,是因為他以為咱們內監機的人都知道呢?”


    趙闊與林仵作都是一愣,沒明白祝奇辰這話的意思。


    祝奇辰陰著臉發問道:“你們都忘了嗎?咱們內監機這位沙副督是憑借何事升上去的了?”


    趙闊猛地一拍大腿,驚道:“沙副督審訊邪教高階成員有功……所以……嘶……”


    話說到一半,趙闊卻突然閉上了嘴,他算是徹底明白祝奇辰剛剛那話的意思了。


    沙東行是因為審訊葉高雲這個日月教核心成員獲取了有關日月教的重大情報後,因有功,才被皇上升任內監機副督一職的。


    葉高雲身為日月教堂主,對於邪教是用何等手段來控製教中成員的內情,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呢?


    依沙東行的能耐,這點情報會套不出來嗎?


    祝奇辰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沙東行這家夥私心過甚,對內監機內部,有意隱瞞了他從葉高雲口中探知的有關日月教情報線索!


    想通這一點後,祝奇辰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出聲咒罵道:“沙東行!我草你媽!”


    趙闊與林仵作二人都是一愣,尷尬地對視一眼後,兩人同時發出了掩飾的幹咳聲。


    “劉大紅所招的口供應該是真的,派出褚飛英去他提供的眾多接頭點搜查,卻沒有逮著半個任何一個人犯,這就說明……藏匿在宣京的邪教成員,極有可能是選擇外逃離京這一條路了。”


    強壓住心頭煩躁的心緒,祝奇辰我沉聲分析道:“隻是少了個劉大紅,之後就算咱們逮著了邪教的人,也很難去辨認對方的身份了……”


    “林彪,你先前說劉大紅體內種的那種蟲蠱需要專精此類的巫醫才能在蠱毒未發前察覺異常……那本教頭就交給你個任務,兩天內,幫鎮撫司招募到符合此要求的巫醫,我還就不信了,這偌大的宣京城,怎麽會連個正經的巫醫都找不著?”


    聞言,林仵作連忙表態:“卑職明白了,這便去招人。”


    說罷,林彪挽起袖口,三步並作兩步似得,飛一般地離去了。


    就在祝奇辰準備對身旁趙闊開口的瞬間,屋外突然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望去,發現來人正是風塵仆仆的褚飛英。


    無視了一旁的趙闊,褚飛英朝正中的祝奇辰抱拳稟報道:“教頭,屬下已從京師護城軍營訪查而歸,並且從護城軍總兵趙敬龔將軍那兒看到了近期出京的登記名簿,發現……發現確如教頭所料,在劉大紅被捕兩三天後的那段時間裏,確有不少人離京……”


    聽到這話,祝奇辰就好似鬣狗見肉般眼冒精光,“那段時間離京的名簿呢?你可帶來了?”


    褚飛英頷首點頭,將放於袖兜的名簿揣了出來,呈於祝奇辰手中。


    接過名簿後,祝奇辰便火急火燎地翻閱起來,隻是剛看不久,他的眉頭就瞬間皺了起來,“這幫守城門的臭丘八們都是吃幹飯的?這登記的許多出城人籍貫信息都有明顯的矛盾之處,很多地方甚至能一眼看出是出城之人隨意捏造的假冒信息……”


    越看越是不對味,祝奇辰心頭火光大作,“這幫臭丘八們真是想撈錢撈瘋了!”


    值守城門的兵將小卒為了些蠅頭小利與人方便這放在軍武行列裏都不是什麽秘密,可這名簿上矛盾錯漏之處實在是太多了,祝奇辰在看完後怎能不生氣?


    哪怕是用腳想,祝奇辰都能料到在劉大紅出事後不久火速離京的這批人裏定是有邪教成員無疑,可他們能撤離的如此順利,恐怕還真離不開軍紀散漫的護城軍將卒們的幫助,這又如何不讓祝奇辰惱火?


    “他老趙將軍也真是老糊塗了,底下兵卒如此慢待軍紀,肆意妄為,他……他這做頭兒的,就不問不管麽?”


    褚飛英舔唇低語道:“教頭,護城軍將卒軍紀散漫至此,趙將軍……確實是有過錯的,倘若不是屬下以內監機之名尋要登記的名簿,換做別人,趙將軍……多半會給……”


    後邊的話他沒說完,但祝奇辰已經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了。


    褚飛英要表達的意思很簡單,要不是內監機的人去要名簿,趙敬龔八成還會給份假的名簿充數……


    這說明啥?這說明趙敬龔這個護衛軍總兵不止是慢怠軍紀那麽簡單了,很有可能,他自個就是摻和這些破事的主謀之一!


    其實想來也不奇怪,趙敬龔此前被降為護城軍副總兵後不到半年又升任為總兵,這一管京城護衛軍就是近一年的時間,整個京城的城防都由他一人監管,而隻要是人,就免不了人情世故,假如有三五好友,或者同僚權貴張口向他求助,放幾個人出京進京啥的,他趙敬龔能一口迴絕嗎?


    隻怕任何人換做他那個處境,都很難拒絕。


    可老話說得好,上行下效,你趙敬龔可能礙於人情對城防管控不嚴,下邊的將卒們就很有可能有樣學樣,為謀私利而濫用職權,長此以往,這城防要務豈不是亂了套了?


    現在看起來沒亂套,但祝奇辰僅從這名簿就能看出端倪,這護城軍內部的軍紀風氣怕已經爛的差不多了……


    前有沙東行隱瞞日月教重要情報不告,後又有疏於城防的豬隊友護城軍,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抓捕日月教成員的計劃打亂,祝奇辰算是徹底麻了。


    掩麵苦思許久後,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抬起頭看向身前的褚飛英與趙闊,決然下令道:“褚飛英,趙闊,你二人速速帶人順著這名簿之上近期離京的人往下去查!能抓到幾個算幾個!”


    褚飛英與趙闊不約而同地抱拳施禮道:“屬下遵命!”


    撂下話後,二人對視一眼,並肩離去。


    “敵人狡詐多變也就罷了,隊友還全是坑貨,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屋無外人,祝奇辰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忽地,他想起什麽似得,皺眉思忖道:“不對……護城軍這事……我還是得報給傅少公公,這事值得說道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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