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一艘從外郊駛入順江的輕舟緩緩靠向岸頭,隻見一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不緊不慢地從小舟上走了下來,後方,兩名穿著長衫的下人正緊跟著他的步伐。


    “大人,您慢點……這河岸邊的路滑……”


    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聽到年老下人的關心提醒,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你蔣大粗說的對,這人呐,就不能走得太快,腳一滑,就有可能摔個萬劫不複呐……”


    被稱作蔣大粗的老漢和身旁的年輕仆從並未理解自家大人這話中的深意,隻是一個勁地傻笑迴應著。


    倘若有上了歲月的京官路過,定會一眼識出這中年男子的身份,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現任滬州布政使安貴!大宣國為數不多的封疆大吏!


    此番突然入京,為的是什麽,恐怕也隻有安貴自己心裏才清楚了。


    之所以選擇在順江下遊岸口下船,是因為他當初從宣京返任滬州時,也是在這兒出發的。


    隻是,此番故地重遊,與當時他從這兒出發去往滬州上任時的意氣風發,是截然不同的;此次入京,等待他安貴的是什麽,他比誰都清楚……


    正當安貴感歎之際,身旁年老的下人卻伸手指向街對麵的一架小轎,“大人,二公子來接咱們來了,您快看……”


    安貴循聲望去,發現一架由四人高抬的軟轎正朝著他所在的方位緩緩趕來,側邊,自己的二兒子安成濟正邁著小碎步趕來。


    “父親……您到了?”


    聽到兒子的招唿,安貴抬起頭望向迎麵走來的安成濟,看著兒子那深凹的黑眼眶與蠟黃的臉色,安貴明白,這小子這陣子的精神狀態怕是很差……


    “岸邊風大,父親趕快上轎吧,有什麽事,咱們迴府上再說。”


    聞言,安貴拍拍兒子的肩,“你有心了,咱父子兩一塊坐吧……”


    說罷,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地上了轎。


    剛一入轎,安成濟便原形畢露了,臉上露出膽戰心驚的畏懼神態,“父親……梁王想要咱們父子兩把這事扛下去,他這分明是想將你我當成棄子拋掉,這怎麽可以?”


    越說越是氣憤,安成濟的麵部五官都變得扭曲猙獰起來,“父親,我都想好了,他梁王既然要將咱父子當成棄子拋掉,那……那咱們也不能讓他好過了!你我父子經營這瘦馬生意圖什麽?還不是……為了幫他?哦,現在出事了,他倒開始撇清關係了,有他這樣的麽?”


    待安成濟將漫天怨氣都撒幹淨後,安貴隻是麵無表情地問道:“說完了?”


    安成濟詫異地抬起頭,認真打量起父親的臉色,忽有些心驚的問道:“父親……您什麽意思?都這時候了,您該不會還要順他梁王的意?把……把這罪名扛下來吧?”


    全然不顧兒子那驚恐的表情,安貴就如同老僧入定般眯著眼,淡淡說道:“為父在上京前,給你母親打過招唿了,下個月,她會帶你媳婦一同進京來探望你我父子二人,趁著這次機會,好好看看祥兒……”


    安成濟身軀一抖,他怎麽聽父親這話怎麽覺著奇怪,總有種交代遺言的詭異感,尤其是聽到他父親說讓他趁這機會好好看看 “祥兒”,更是讓他恐懼異常。


    安貴口中的祥兒,正是安成濟出生不到兩年的兒子,大名安敬祥。


    父親讓自己趁著這機會多看看兒子,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父親真要聽從梁王的意思,讓自個父子倆把所有罪過扛下去?


    心念至此,安成濟激動地吼叫起來,“父親!您瘋了嗎?! ”


    “人家梁王將你我父子當作棄子隨意拋棄,你竟還如此執迷不悟!”


    看了眼狀似瘋癲的兒子,安貴冷笑斥道,“好,你有能耐再叫大聲些,最好是讓整個宣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我父子幹的那點破事……”


    聞言,安成濟也覺著自己剛才大聲吼叫的行為有些不妥,忙壓低聲音道:“父親……您到底是什麽打算?”


    “聽梁王的話,這事……到你我父子為止。”


    “這……說來說去,您還是打算遂他梁王的意?憑什麽論罪認罰的時候就得我父子二人承擔?往日裏分利的時候,他梁王可不是這樣的……”


    “所以呢?你能怎麽辦?”


    “大不了魚死網破!他不讓咱們好過,我們也沒必要替他遮醜!”


    聽到這話,安貴突然苦笑起來,“我的傻兒子,你可真是蠢到家了!現下的局勢,你我父子想要逃過罪罰已是天方夜譚了……現如今擺在你我父子麵前的是十死無生的必死之局,你又何必再得罪梁王呢?”


    “人家梁王是天潢貴胄,還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叔!你我父子將這罪名扛下來,不是替他梁王遮醜,而是在替整個皇家遮醜!你把所有事都公之於眾,為難地不是梁王,而是皇上!”


    “近些年皇室宗親惹禍不斷,皇上處置宗室皇親的雷霆手段本就頗受非議,如今你若再把這事揭開,告訴全天下人,皇上的親叔叔梁王涉及其中,那麽,皇上是罰還是不罰?不罰,那先前被罰的宗室親眷們就會覺著皇上處事不公,若罰,那皇上苛待宗室,刻薄寡恩的名聲就坐實了!要知道,梁王可是皇上的親叔叔,這與以往被罰處的宗室皇親們有很大的不同!”


    父親這一通長篇大論直聽得安成濟瞪直了眼,以他的腦容量,根本就想不明白父親跟他所說的這些事……


    “這件事到你我父子這止息,不止是梁王樂意看到的,更是皇上願意看到的。”歎了口氣後,安貴又說道:“跟梁王魚死網破,憑空得罪了梁王不說,還會致陛下於難堪的境地,到時候……整個安家都難逃一死……”


    “倘若你我父子曉事,把該扛的罪名都扛下來,起碼還能賣梁王一個好,不至於將災厄蔓延至家眷……”


    聞言,安成濟眼落熱淚,“父親……可……可就這麽死了……兒子……兒子我不甘心啊!祥兒才兩歲,我……才剛當父親,也就三十歲不到的年紀……我……”


    望向安成濟那痛哭低嚎的悲狀,安貴長歎了口氣,輕輕拍打著兒子的肩膀,“是為父……害苦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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