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瑞!”


    一道憤怒的喝聲從屋外響起,仍在睡夢中的閆瑞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驚醒,還不待他揉眼迴神,就見自己所處的房屋大門被重重地推開,永王正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咱們這才攻下羅欽鎮幾天?鎮裏已經有上百號婦人不堪受辱而自殺了,剛剛我已經讓人將所有將卒集結了,是該整頓軍紀的時候了!”


    永王怒目圓瞪,神色激動地吼道:“咱們是大宣正兒八經的朝廷軍隊,不是流寇土匪!你若還反對本王整頓軍紀,我……我就先革了你副統領的職!”


    見永王如此激動,閆瑞頓感有些頭疼,他揉了揉自己發酸的額間,耐心解釋道:“殿下,閆某並不反對您整頓軍紀,隻是這個時候咱們應該將所有心思放在抵禦緬賊身上,咱們雖攻下了羅欽鎮,可這花岐山上的緬兵還未被我等徹底清除呢。”


    “時下最為要緊的事是將花岐山周邊的所有緬兵清除幹淨,然後立刻派兵迴往克勒城為穆帥報信。”


    永王麵皮一抖,思考良久後,他才緩緩開口,“本王可以按你說的做,但從今日開始所有的將卒不得擅闖羅欽鎮緬民的居所。”


    永王急著想讓閆瑞出麵管控將卒,便足以說明永王在這支宣軍小隊中的威望遠不及閆瑞,否則以他的性子,根本不會來與閆瑞商量。


    麵對永王提出不擾緬民的要求,閆瑞不置可否地笑了,對於閆瑞來說,他從未將這羅欽鎮的緬族百姓視作過人看待,他們的生死存亡對於閆瑞來說更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然永王則不同,他的思維並未像閆瑞這般極端,在永王看來這些手無寸鐵之力的緬民是無辜的,沒有必要對他們動手,沾染無辜者的血債,更何況大宣日後還要統治整個緬國,若對民的手段太過暴烈,隻怕會徹底引起緬人的反感,縱使有言將緬地之民盡數殺盡的說法,可這在永王看來是不現實的,緬族人共計三四百萬,怎麽可能徹底殺絕?哪怕是三四百萬隻螞蟻,也難免會有漏網之魚,因此日後大宣要徹徹底底的治理好緬地,還是要將緬人徹底同化,既要同化於一族,彼此間就不能有刻骨銘心的血仇。


    因此在永王眼裏,對緬國無辜的緬民不僅不能殺,反倒是格外善待才對。這便是他與閆瑞最大的分歧,嚴格來說二人都沒錯,隻是永王跟閆瑞所站的高度不同,閆瑞是為將者的思維,而永王是站在自己兄長楚天耀治國的角度來考慮問題的。


    更不要提閆瑞本人對緬人有著極端的仇視,畢竟他的親生父親可是死在緬人手中的,對害死自己父親的這個國家與民族,有著本能的恨意也屬正常。


    永王心中這複雜的考量閆瑞自是無法理解的,在他看來永王如此重視緬民的感受,其本質不過是婦人之仁罷了,為此閆瑞也多有不忿,隻是永王的身份擺在這,他身為將,不得不順從永王的意。


    擰巴過後,閆瑞開始與永王談及正事,他隨意地披了件上衣從床上走了下來,正準備給自己與永王倒茶時,屋外卻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來人正是軍中百戶齊耀忠,他見永王與閆瑞都在,不由得鬆了口氣,稟報道:“閆副統,弟兄們已將羅欽鎮所有緬民的居所翻遍了,現共搜出三千斤火油,隻待您與殿下一聲令下,我等便可立即點火!”


    這突如其來的稟報聲讓一旁的永王愣住了,他猛地拍桌,怒喝道:“怪不得手底下的兵一個勁兒的搜房翻屋,原來是你下的令?!”


    “點火?點什麽火?”


    永王怒目圓瞪,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麽,難以置信地望向閆瑞,“你他媽想燒山?!”


    永王反應如此之大,將屋門邊的齊耀忠嚇了一跳,他對上閆瑞那好似要殺了他的眼神,瞬間明白自己壞事了,敢情這要放火燒山的事永王是不知道的,自己卻欠欠地上門來稟報了……


    “你先出去。”


    將齊耀忠趕出房後,閆瑞不緊不慢地將房門再次關攏,“殿下,我等攻下羅欽鎮已有兩日時間了,可這隱匿在花岐山中的緬兵卻遲遲沒有動靜,我們可不能跟他們這樣耗著,放火燒山,將這陰溝裏的牲畜一了百了的燒死最為省事。”


    “此事我未提前告知殿下是閆某的不對,可閆某也是怕殿下執意反對,這才刻意隱瞞的。”


    永王麵色陰沉,伸出手指向他,厲聲質問道:“你是不是瘋了?點燃整座花岐山,火勢一大必將牽連到羅欽鎮,我問你到時候怎麽辦?”


    “而且你想過沒有,若你放火燒山引起濃煙,這不就是給北地的緬兵當活靶子嗎?屆時緬國北境各地的緬軍都會猜到我們的位置,引來緬軍主力來攻鎮,我們滿打滿算就兩千人不到,拿什麽抵擋?!”


    麵對永王激烈的質問,閆瑞麵色平靜的說道:“火燒不到羅欽鎮內,這羅欽鎮外圍鋪有黃沙,說明管理此鎮的緬人是有一定危機意識的,因此這山上的火勢在大,也難以波及到羅欽鎮內。”


    “至於殿下所言燒山會起濃煙,從而會引來緬地北境的緬軍主力,這確實是個問題。可殿下有沒有想過,咱們跟花岐山上的這幫緬兵這麽幹耗著,遲早有一天我等的行蹤也會暴露,屆時緬國北境的主力大軍來襲,花岐山上又有埋藏的緬兵,我等則會落得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屆時豈不又成了必死之局?”


    “若我等火燒花岐山,一來可將潛藏在山中的緬兵盡數消滅,二來,我等就可放心爾等派兵迴往克勒城,讓我征緬大軍即刻北上。”


    “總而言之一句話,燒山利大於弊,就算引來北境的緬軍主力,我等大可退守上山,原路返迴克勒城,如今困守在這羅欽鎮沒有意義。”


    閆瑞詳盡利弊後,永王一時間有些難以反駁,麵色糾結地問道:“可你當初不是說攻下羅欽鎮,我等便能掌握進攻的主動權嗎?怎麽如今攻下羅欽鎮,在你嘴裏又成了困守之說了?”


    說著,永王攥緊了拳頭,眼神如刀般死死地盯著閆瑞,語氣不善的冷哼道:“你到底那句話是真?”


    “攻下羅欽鎮,主動權確實掌握在我軍手中,閆某並未胡言。”閆瑞目如火炬般明亮,殺氣凜然道:“潛藏在山中的緬兵遲不露麵攻鎮,便是因為我等在攻下羅欽鎮後對當地的緬民太過輕縱了。”


    “按照閆某之前的想法,花岐山中的緬兵一日不露麵攻鎮,我便每日在城頭殺一百婦孺,直到逼他們下山攻鎮為止,這,算不算掌握進攻主動權呢?”


    永王瞬時愣住,被閆瑞這冷血殘酷到極致的話語給震驚住了。


    原來從一開始閆瑞攻打羅欽鎮時,就抱有這樣狠毒的心思,這一時間讓永王有些難以接受。


    “可殿下心善,不忍讓閆某殺俘,故閆某不得不改變策略,這才有了如今的縱火燒山之計。”


    閆瑞將杯中茶水飲盡,輕輕地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凝目注視著永王那張蒼白的臉,語氣堅定的說道:“殿下先前也聽到了,千斤火油已備齊,隻待閆某一聲令下,這花岐山便會立刻升起熊熊大火,還望殿下支持閆某,如此緊要之時,切莫再婦人之仁了。”


    “你真是個瘋子!”


    永王愣神許久,才從牙縫中蹦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有些疲累地坐在木凳上,抬眼望向神色平靜的閆瑞,一字一句道:“你要放火那便放,本王不拖你後腿即可!”


    聞言,閆瑞放鬆地舒了口氣,站起身朝永王恭敬一拜,“多謝殿下成全!”


    看著閆瑞轉身時的背影,永王既覺無力又有些難過,好半會兒才張開嘴說道: “接下來幾天我會老老實實待著,不會礙你閆副統的事,但本王隻有一點要求,不可對羅欽鎮的緬民擅自動手。”


    “屬下明白。”


    迴應他的聲音極為平靜,待永王再抬頭時,發現房門已被重新關上,空氣中獨留下一道“咯吱”的關門聲。


    ……


    羅欽鎮外,早已集結好的宣軍將卒們將身上扛著的油桶投擲到了山上,百丈之外,坐於馬背上的閆瑞正冷眼注視著這一切,在他後方,有一百餘名弓箭手嚴陣以待,他們動作一致地將裹上油布的箭矢點燃,隻待閆瑞一聲令下,這百支透著火光的箭矢就會立即飛出。


    目睹這一幕的,還有走出屋的當地百姓,他們在看到那火亮亮的箭矢瞄準了山林方向時,心中都不約而同地生出了一股絕望之感。


    “放箭!”


    隨著閆瑞這一道中氣十足吼聲響起,鎮中觀察到這一切的緬民也相繼爆發出了痛苦而又絕望的嚎叫……


    “嘭!”


    “轟!”


    油桶炸裂的巨響聲伴隨著衝天火光交相輝映,迅速擴散的火勢將整座花岐山點亮,空氣中泛起滾燙的熱意,在明晃而刺眼的火焰瀑布中,依稀能看見瘋狂亂竄的人影,大火炙烤山林的起風聲,將火海中那微弱而又淒厲的慘叫聲掩蓋,無邊大火越燒越烈,越燒越濃,越燒越旺……


    “嗚哇哇!”


    怪叫聲從鎮中響起,幾名衣衫不整的婦人紅著眼衝了出來,她們好似發了瘋般衝向鎮外的宣軍將卒,眼神中同樣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噗呲!”


    長槍貫穿肉體的刺肉聲在烈烈大火的風聲之下,顯得是那麽的微不足道,那幾名發狂的婦人身子瞬間僵直,口中流出汩汩鮮血,睜大著瞳孔緩緩倒下,那眼中閃爍著的仇恨之火,比蔓延在山林之上的熊熊大火還要熾烈……


    短暫的安靜過後,周圍傳來了宣軍將卒們譏諷的嬉笑聲,更有甚者將那幾名婦人的屍體切成了幾段,依次拋入火中,嘴中還不停地嘟囔著,“許是這山上有這幾個瘋婆娘的男人,咱們也當做做好事,讓他們家人相聚吧……”


    山林火海燒至深處,淒厲而又富有極強穿透力的慘叫聲終於在空中掀起,隱有身上帶火的人影 從高山中躍下,坐於馬背上方的閆瑞,當即將身旁將卒手裏的弓箭搶來,瞄準那從山上躍下的火色人影,“咻”的一聲響起,鋒銳的箭矢瞬間穿透了那人的腦門,悠揚而又持久的嚎叫聲 在空中盤旋不散。


    閆瑞則像是個好強的孩童般露出了勝利的微笑,臉上盡是說不出的享受與歡愉,在濃烈火光下,顯得尤為滲人……


    “給本副統燒隻雞來,就著火海下酒!”


    這道響亮的喝聲響起後沒多久,便見幾名宣軍將卒重新衝迴鎮內,輕車熟路地闖入了當地百姓的住宅,拽起隻肥雞向往走去,豈料這時候那房宅的主人衝了出來,是位花甲之年的老漢,他嗚哇亂叫著,攔住了眾人的去路。


    “你他媽手勁小點,別把那雞掐死了,副統喜歡吃新鮮的,得現殺現吃!”


    領頭的宣兵大聲喝罵著一旁提雞的兵卒,將手中大刀一揮,那攔住他們去路的老漢瞬間倒地,一顆鮮血飛濺的頭顱跌落在一旁的草堆中。


    收起刀後,他麵色如常的催促道:“快去給副統送去。”


    聽得他的催促,眾人的腳步又加快了些,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人看過那老漢一眼,就連那斷裂飛出的頭顱,也從未被他們所在意。


    當手下將卒將那隻肥雞送來時,閆瑞極其利索地將那肥雞的雞頭扭斷,示意一旁的將卒為他烤製。


    過了片刻,一隻泛著熱氣的紅豔烤雞出現在閆瑞麵前,他撕扯下一根雞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聆聽著環繞山林的慘叫與火風聲,他掀開酒壺的壺蓋,酣暢淋漓地痛飲起來……


    那蔓延整座花岐山的大火越來越旺,當燒至山腳下時卻總會被宣軍將卒抬起羅欽鎮周圍的黃沙給撲滅,確如閆瑞所言,這場燒山的大火,並不會波及到羅欽鎮內,可縈繞在羅欽鎮百姓們心中的仇恨烈火,卻愈燒愈烈,那是黃沙無法撲滅的無名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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