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一日,此時已是夕陽西下。


    秦府大門緊閉,門前尚還殘留著門庭若市的餘溫,卻已透出幾分日薄西山的淒冷。


    孫令騎馬豎在門前,指揮著手下衛兵將秦府團團圍住。這麽大的動靜,看熱鬧的百姓都聚了三層,秦府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像個厚臉皮老賴,要債的都找上門了,還裝傻充愣。


    “裴大人?”孫令朝隨後到的裴修請示,“這要怎麽著?”


    裴修翻身下馬,又轉而去扶馬背上的媳婦兒。


    晏長風不是很想被他扶,自從在礦山遇上,裴二就一直將她圈在眼皮子底下,走路牽著手,騎馬抱著腰,隻差找根繩子將她捆在身上。平常就算了,當著這麽多兵將,又是辦公事,膩膩歪歪的,顯得她跟個禍國殃民的妃子是的,時時纏著君主幹誤國之事。


    她舉著被包成粽子似的右手,眼含請求,“我就隻有手指受傷了,別的地方好好的,我自己下……”


    下馬兩個字都沒說完,裴大人那不容置喙的眼風就掃到了她臉上。


    這人到底是受了什麽刺激!


    晏長風可能是打小沒受過什麽嬌養待遇,病了傷了也照樣騎馬在外麵野,隔三岔五的還被老爹拿家法抽,身子骨比較賤,享受不了裴二這小心翼翼的勁兒。


    裴修的手始終舉著,她不下來就一直舉著。旁邊孫大人還等著迴話,一眾衛兵紛紛投來曖昧的目光,如此也不能動搖裴大人半分。


    晏長風的老臉抗不住,隻好把手放在他手裏,借著他的力翻身下馬。腳一落地,又被他貼身牽住。


    “……我說裴大人,”她低聲說,“是不是先辦正事比較好?這樣顯得你不像什麽正經官。”


    “我心口疼。”裴修不知真假的說,“你在我身邊會好點。”


    晏長風一愣,“你怎麽了?”


    “可能沒休息好。”裴修好像被一股濃濃的倦意包裹著,身體透支後隨之而來的隱患是難以抗拒的沉重,隻有她在身邊,聞著她的味道才會好一些。


    晏長風還沒來得及問他這幾日經曆了什麽,有些擔心。


    “叫孫指揮使見笑了。”裴修朝孫令頷首表達歉意。


    “啊,理解理解。”孫令多少輕視這個少爺收糧官,功夫倒是挺好,可走哪都黏著女人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有出息的。倒是裴夫人頗有些膽識,讓他十分欣賞。


    可隨後,他便聽少爺雲淡風輕道:“強攻,秦老爺有的是錢,門碎了牆塌了不會心疼。”


    孫令嘬了嘬牙,收迴對少爺沒有出息的評價,這行事做派,倒是很對他這個粗人的胃口。


    他舉臂一揮,“給我撞門砸牆!”


    嚴陣以待的衛兵們隨著令聲一擁而上,以攻城門的氣勢攻向秦府。


    然而他們一靠近,秦府牆頭上忽的出現了一排弩箭手,二話不說就叩動弩機射箭。成片的弩箭下雨似的往牆外的衛兵身上紮。


    “他娘的!居然還埋伏了弩箭手!”孫令忍不住爆粗口,“上盾!”


    裴修護著晏長風退到安全位置,他料想秦律會抵抗,可沒想到這麽猛。


    秦府的護院靠著數量繁多的武器頗是囂張了好一陣子,那弩箭跟不要錢似的往外丟,逼著衛兵不敢靠前,既便衛兵們靠著盾牌衝到牆下,也不能全力破牆。


    “徐峰在搞什麽!怎麽還不來支援?”


    秦律在廊下焦躁不安,他府裏護院再多,武器再不要錢,也難以長時間抵擋衛兵,必須得靠徐峰調兵支援。


    可信兒已經遞出去許久了,遲遲不來,難免叫人懷疑徐峰的用心。


    “老爺,徐大人明明說會來的!”報信兒的人急得滿頭汗。


    秦律漸漸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個老油子,平常收他好處的時候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親兄弟,關鍵時候躲得比誰都快,可他想得美,他本來就在一條賊船上,唇亡齒寒,他也別想有什麽好下場!”


    但徐大人沒有要跟他穿一條褲子的意思,私自調兵是死罪,吳村礦山已經暴露了,就算將孫令打敗了,後麵還有會王令李令,跟朝堂對著幹那叫造反,他又不嫌命長。


    至於那些穿一條褲子的罪證,等孫令把秦府攻成廢墟,基本就威脅不到他。


    於是直到夜深,秦府還在孤軍奮戰著,像個被人遺棄的荒島。


    徐巡撫姍姍來遲,他領了十幾個下屬,一臉嚴肅地朝孫令跟裴修拱手,“孫指揮使,裴大人,我才聽聞二位在此,是出了何事?”


    好個貴人多忘事,前幾日他還跟裴修喝過酒,今日就裝作不認識了。


    孫令跟裴修都是下官,不敢受上官的禮,紛紛迴禮。


    裴修行過禮,意味深長地笑,“徐巡撫這就不認得我了?幾日前咱們還一起在秦老爺府上吃喝玩樂呢。”


    晏長風十分意外,前幾日裴二在秦府吃喝玩樂?


    “哦!”徐峰好像才認出來時的,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說怎麽這樣眼熟,那日原來是裴大人嗎?瞧瞧這個秦律,請了裴大人來竟是也不介紹!”


    “我以商賈的名義參加,秦律不認得我,自然不會介紹。”裴修微微一笑,“但沒介紹,徐巡撫方才不是也一眼認出我來了嗎?”


    徐峰大意了,方才隻顧著演戲,竟是把這一點給忘了!


    “我哪裏是認出了裴大人,我見過孫指揮使。”他指著秦府岔開話題,“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怎麽還打起來了?”


    孫令頗是瞧不上這樣裝模作樣的,秦律一個商賈在太原府都快成了土皇帝,徐巡撫還在這裝純良,他自己也信?


    “是這樣的徐大人,我今晨接了北都傳來的旨,說是吳村礦山疑似私造武器,命我率軍前去搜查,我當時那個奇怪啊,心想吳村礦山不是離太原府更近來著,有徐巡撫在,如何舍近求遠找上了我?徐大人可知道內情?”


    徐峰誓要裝傻充愣,“竟有此事?難道真的搜出了武器?”他神情懊惱地擰著眉頭,“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的事,我竟是毫無察覺,當真是白領了朝堂俸祿,也怪不得聖上不信任我。”


    連晏長風不知內情的,都看出這位巡撫大人足夠有資格登台唱戲,那戲比名角還足。


    孫令跟裴修皆笑而不語。


    徐峰兀自沉浸地說:“那絕對不能姑息!不知那秦律可服罪了?”


    “徐大人可是想問秦律是否已伏誅?”裴修看著徐峰演到自己都快了信的臉,“可惜了,秦律還在裏麵好好的。”


    “可需要幫忙?”徐峰一臉嚴肅的認真,心裏恨不能秦律就地自爆,這樣他才能安心。


    “好啊,求之不得。”裴修看了看孫令,“麻煩孫指揮使找根軟一點的繩子,徐大人細皮嫩肉的,怕勒壞了。”


    孫令跟徐峰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話裏的意思。


    待想明白了,孫令驚訝地看著裴二,這怎麽話說的,居然讓他直接綁了巡撫大人?這少爺靠不靠譜,有證據嗎就綁人?


    徐峰也不敢相信裴修居然直接就抓他,怎麽迴事,難道他手裏真有證據?


    “裴大人,這是何意?”


    “孫指揮。”裴修想要速戰速決,不理會徐峰那疑惑又帶著危險性的眼神,“秦大人遲遲不肯出來,隻好用火請了。”


    孫令也打得憋屈,他一邊叫人用火攻,一邊叫人拿繩子來,親自綁徐峰,“徐大人,得罪了。”


    “無緣無故抓捕朝廷命官,裴大人擔得起責任嗎!”徐峰有些急躁,急於試探裴修手裏到底有沒有證據。


    “徐大人可還記得於東亭?”裴修有些站不住,話不想多解釋。


    徐峰聽見於東亭三個字,臉唰地白了。那家夥不是被秦律處理了嗎,怎麽還活著?


    晏長風感覺裴二的手越來越涼,不知道是不是西北這幾日倒春寒,他著涼了,“你冷不冷,帶氅衣了嗎?”


    身邊的陳嶺聞言,意識到自己沒照顧到位,抱歉說:“我這就去拿。”


    陳嶺到底沒近身伺候過閣主,沒有八角細心,很多事不能提前考慮到。


    晏長風隻能暫時找衛兵要了隻火把來,舉在裴二旁邊,“你且忍一忍。”


    裴修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故意將臉湊到火把下,“夫人幾日不見我,是不是想我了,想看得更清楚些?”


    晏長風搓搓他的手,“看看你那臉色,還耍嘴呢?”


    裴修:“我臉色自然不會好,幾日不見夫人,茶不思飯不想,沒看我瘦了嗎?”


    “那我求你以後還是思茶想飯吧。”晏長風把火把塞到他手裏,然後抓過他的另一隻手揉搓,“你這個樣子我有心理負擔。”


    裴修輕輕歎了口氣,“夫人你真是不解風情。”


    不遠處的秦府,霎時火光四起,照紅了半邊天。


    裝死的秦府終於有了響動,尖叫聲四起,似乎都在忙著逃命。


    守衛府門的護院終於再也顧不上守衛,門外衛兵強行破門躍牆,攻入了秦府。


    不多時,有衛兵來報:“大人,秦律跑了!”


    孫令愕然,“他怎麽跑的?”


    裴修壓抑著喉間的癢,說:“秦府有暗道,是我的人救我時挖的,不過我已經派人在暗道出口守著,他跑不了。”


    救?晏長風看著裴二,他在秦府到底經曆了什麽?


    又片刻後,葛天葛飛帶著狼狽的秦律,一並他的幾個親信一起來了。


    秦律一見著徐峰就破口大罵,“你個過河拆橋的東西,你不得好死!”


    徐峰恨得牙癢,殺意上湧,他猛地掙開押著他的衛兵,五花大綁著朝著秦律的方向衝去。他看準了秦律身後一個衛兵手裏的刀,用身體使勁撞開同樣被綁著的秦律。


    變故在一瞬間,等葛飛葛天反應過來伸手去撈秦律,卻撈了個空。


    眾人眼睜睜看著秦律被撞在了刀上,刀頭穿透了他有些肥碩的身體,霎時殷紅。


    秦律睜大眼,低頭看著身前的刀,詫異的樣子似乎還沒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


    “你……”


    葛飛立刻上前,將拿刀的衛兵撞開,托住了將要倒地的秦律,“還能救!”


    徐峰懊惱地大叫一聲,瘋了似的,又猝不及防地撞向了裴修的方向。眾人的注意力都在秦律身上,一時居然沒注意到他,又叫他鑽了空子。qqxsnew


    晏長風頭皮一炸,本能地將裴二往身後拉。卻不防對方先一步將她甩到了身後,牢牢地護住了她。


    其實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沒什麽殺傷力,能把秦律撞個半死也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該著秦律倒黴。再撞向裴修,最多也就是把人撞到了,不會再有第二把刀助他一臂之力。


    但人自衛是本能,救人也是本能,畢竟誰也不能料到意外有多意外。


    裴修將媳婦兒護在身後,一腳踹飛了撲過來的徐峰。


    危機瞬間解除,但晏長風的心卻炸起了波瀾。裴二護在她身前的樣子似曾相識,讓她想起了之前在喜樂園救她的那個黑衣人。


    是了,裴二是玄月閣閣主,那次的刺客是玄月閣的一個叛徒,裴二出麵解決叛徒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當時那個黑衣人是裴二,那麽他那次犯病,是不是因為救她?


    晏長風的心裏倏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似有感應一樣自身後托住了裴二。那個方才將她牢牢護住的身體好似被抽走了骨頭,就這樣軟塌塌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心驟然一沉,“裴二!”


    裴修方才又動了真氣,那一腳踹出去,支撐身體的最後一點力氣都散了,他不受控製地倒下去,沒想到被她托住了。


    “啊,夫人與我真是心有靈犀。”他連虛弱的笑都帶著蠱惑,“長風,我可能得睡一會兒,如果我醒不來,讓李琛跟於東亭全權處理這裏的事。”


    晏長風被“醒不來”三個字攪得慌亂無比,根本沒聽進去別的,這家夥的臉色比鬼好看不到哪去,要不是確定他還有氣兒,真以為自己抱著個死人。


    “我不認識他們,裴二你最好快點醒來,超過一天我可不管你!”


    裴修聽見了,但他說不出話來。


    “少爺!”


    葛飛葛天頓時顧不上什麽秦律徐峰,一起跑過來將閣主接住了,葛飛說:“夫人,得快些去請柳莊主,少爺他沒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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